林瑤究竟是被誰砍的,江澄的疑惑到七月一日大起居就得到了答案。這日明帝一御垂拱殿,司農寺卿林徵就狀告大理寺卿葉衡:“葉大人身爲大理寺正卿,職司法憲,卻知法犯法,肆意妄爲,竟於六月二十八日中午在勝業坊當街砍傷將作監丞林瑤,致使林瑤傷勢沉重臥養在牀,微臣懇請陛下對葉大人依法問罪,以儆效尤。”
江澄暗道果然是被葉衡砍傷的,只是葉衡一介文官居然能砍傷才兼文武的林瑤,也是有點出人意料。果然明帝聽後玉顏上也閃過一絲訝異,開口責問葉衡道:“葉卿,林卿所言可屬實你果真當街砍傷林瑤?”
葉衡躬身施禮道:“啓稟陛下,林大人所言屬實,微臣確實將林瑤砍傷了。”
明帝皺眉道:“葉卿與林瑤有何公仇私怨?何以知法犯法,砍傷同僚?”江澄聽了暗道明帝此言看似是責問葉衡,實則是偏向葉衡,問及有何公仇私怨,這便是給了葉衡一個解釋原因的理由,只怕林瑤和齊苗的事要公諸於衆了,他想到此憶起齊苗那看上去並不出挑卻十分耐看的容顏,暗道可惜了這位紹州才子、丁亥榜的進士了。
卻見葉衡再次躬身施禮道:“啓稟陛下,微臣與那林瑤既無公仇也無私怨,不過當街撞了馬,兩下里起了爭執,微臣一時衝動就出手砍傷了她。”
此語一出,殿中一派譁然,先是監察御史裡行鍾雨桐出列奏道:“陛下,葉大人身爲大理寺卿卻當街行兇,砍傷朝廷命官,如此肆行無忌如何能夠服衆,微臣懇請陛下嚴懲葉大人,還我凰朝郎朗乾坤。”
鍾雨桐發言後,其他文武們也都頻頻點頭,鴻臚寺卿陳語陌出列道:“陛下,鍾大人所言有理,我凰朝多年不曾發生朝臣鬥毆之事,而今葉大人竟在消暑假之日因小忿傷人,若不加懲戒,朝廷法紀何存?威嚴何在?”
明帝沉吟不答,此事擺明了不簡單,但葉衡自承傷人,不予處罰顯然難以服衆,可是貿然處罰,也不見得妥當,江澄眼看着明帝發愁,內心猶豫了一瞬,終究忍住了,暗道爲了不讓齊苗被處死或者被賣做小郎,只能對不住陛下了。
好在樑冰鑑躬身施禮道:“陛下,此事有些蹊蹺啊,這林瑤老臣是熟悉的,她可是允文允武啊,身手相當了得,葉大人看着威風實則是個文官,若說她倆撞馬起了衝突,葉大人就砍傷了林瑤,這事老臣怎麼看怎麼不對啊,不知這葉大人用何物砍傷的林瑤?”
明帝聽了便問葉衡道:“葉卿你是用何兇器砍傷了林瑤啊?”
葉衡道:“陛下,微臣是用刀砍傷她的。”
樑冰鑑聽了分析道:“這就更不對頭啦,陛下您想啊,這葉大人是文官,平時出門連把劍都不佩的,怎的就隨身帶了刀呢?還能用刀砍到會武功的林瑤林大人?此事必有內情,還請陛下派人審理弄個明白。”江澄暗道能審理此案的只有關鳴鸞,可關鳴鸞與葉衡同掌司法,若是關鳴鸞單獨審理,無論結果如何,總難讓人愜服。他正想着,便聽蘇澈道:“鳴鸞不會接的。”
果然關鳴鸞出列奏道:“陛下此事涉及大理寺卿葉大人,微臣怕是難以擔負如此重任,還請陛下親審。”
明帝看來也有此意,袖子一揮便道:“今日午後在金鑾殿朕親審此案,柳相、樑相與六部長官陪審。”
柳笙和樑冰鑑、楚昀、嶽飄幾個躬身答道:“臣等遵旨。”江澄正在思索自己現在算是禮部的長官麼?可以參加下午的金鑾殿審案麼?便見侍御史白潔奏道:“陛下,微臣聽聞吳州男兒周公子自殺殉妻,深情義烈冠絕一時,吳州才女無不爲之寫詩作文歌頌哀悼,吳州江州兩地百姓爲之聯名請願,兩地縣令知州均呈公文爲周公子申旌,這等斷無不獲批之理的請旌居然被禮部駁回了,微臣以爲禮部有專權擅斷之嫌,請陛下予以撥正。”
白潔剛說完,便見楚昀附和道:“陛下,如周公子這般節烈過人的男兒,誰人不讚誰人不誇,禮部竟不予以旌表,當真是罔顧民意自以爲是,臣請陛下特予旌表,以敦風俗。”
江澄見狀出列奏道:“陛下,周公子雖然義烈可嘉,但貞夫旌表自有程文格式在,需二十五歲前死了妻主,守節到五十歲者方可得旌,這公子身亡之時方纔十九歲,與格式不符啊。禮部不予旌表,乃是依格行事,請陛下明鑑。”
明帝道:“此事朕已知曉,周公子其情可憫,然禮部遵規循矩亦無可議,楚卿等不必多言了吧。”
白潔聽了便低頭道了聲“微臣遵旨”,退回班位,楚昀卻急切地道:“陛下,自江澄任職禮部以來,開絕倫科設騎射苑,不合規矩之事做得可少麼?獨獨對周公子一事講規矩講程文,不肯破格,臣爲周公子不平,爲吳州百姓不平。”
明帝玉顏微冷,但並未開言責備楚昀,江澄正留意御座動靜,就聽身邊的蘇澈低聲道:“她勒掯我也就罷了,還要拘束天下男兒,真讓人氣炸。”江澄也知楚昀此語不過是借題發揮,但他將公文駁回之時便已料到朝堂上必會有人反對,剛要出列反駁下楚昀,便見鄭嵐出列道:“陛下,周公子此事雖不合格式,但節義感天,義烈動地,實乃聞者泣下觀者淚流,禮部拘泥程式,不肯予以旌表,實在是呆板了些。不旌表周公子事小,臣恐天下男兒知曉此事,多半會心灰意冷,不僅無人再殉節,便是妻主死後守節者只怕也越來越少,長此以往習俗大壞風教凌遲,我凰朝還算得上是禮樂之邦嗎?還能被四國百姓繼續奉爲姚天正統嗎?臣請陛下特予旌表,以厚人倫、美風俗、化人心。”
鄭嵐一說完,蘇澈便憤憤地道:“鄭大人已經專職修史,還是如此多語。”
江澄聽了也嘆氣,心下更有些犯難,他與鄭嵐不睦是衆人皆知的事,若他此時出面反駁鄭嵐,多半會被認爲官場私怨,水只會越攪越渾,說不定就要把這旌表之事給弄成了。他正發愁,便見柳笙出列奏道:“陛下,臣以爲這周公子的確不應旌表,周公子不合年格,禮部不予旌表並無不妥,此爲其一;其二,若是旌表了周公子,恐有激勵男兒自殺殉妻之嫌,此風一開,男兒們對妻主情深義重者固然追慕周公子的做法,不以兩家母父爲念不以幼女孤兒爲懷,毅然輕生,傷人眼目,便是那與妻主情意一般者,只怕也會被母家、妻家威逼脅迫勒令殉節,如此一來,只怕日後姚天死了妻主的男兒便再無生理,豈不有損姚天好生之德,有傷陛下愛民之意?”
明帝朗聲道:“柳相所言有理,‘姚天至廣,生民爲重,聖人體天,以仁爲尚’,朕若是鼓勵殉節,便有背姚天愛民重生之德,還談何做姚天正統?至於此後男兒家死了妻主還肯否守節,這原是個人心意,豈可強求?妻夫情深者,以劍相逼不肯再嫁,卿等過於擔憂,不僅將姚天男兒都看輕了,也過於低估我凰朝女兒的魅力。此事禮部並無不當,卿等毋庸再議。”
鄭嵐還要說什麼,樑冰鑑已經高聲道:“江大人職掌禮部,行事既無不當,各位大人就不要越職多事了。”
明帝掃視殿庭,對內侍道:“宣旨。”殿中衆人皆是一愣,不知是何旨意,及至聽完,便無人再說話了。
散朝之後,蘇澈在路旁低聲道:“我正說我和鳴鸞都要嫁人,倘或沒兩日便都有了身孕,你在朝中就勢孤了,如今陛下晉你爲權禮部尚書,以後你行事就沒人敢輕易挑刺了。”
江澄感嘆道:“陛下多半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事前並未告訴我,我這兩日在內侍省忙碌,都沒見到陛下呢。”
蘇澈問道:“你忙什麼呢?”
江澄低聲道:“給皇后幾個殿中增加些宮侍,宮中近身伺候的人最是要緊,我可不得親自挑麼?連挑了兩天才挑好。”
明帝因安瀾生子、冷清泉和陳語易皆有身孕、顧瓊晉卿位後殿中還沒來得及添人,便在二十九一日早讓周衍傳話給他,讓他給安瀾、薛愷悅、顧瓊三個每人增選四名侍兒,給冷清泉和陳語易每人增選兩名侍兒,又讓他給自己挑個侍兒補賀兒的缺。此事看着簡單,但因事涉後宮,絲毫大意不得,他又不大信任內侍都知歐陽麗珠,索性親自翻閱名冊、查驗檔案,挑選出京城籍貫、身家清白、來歷清楚的備選宮侍三十人,再當場問話,去掉些言行輕佻浮浪一看就不安分的,去掉些頭腦不清楚口齒不伶俐難以做事的,去掉些過胖過矮品貌上明顯有瑕疵的,取中的侍兒他再將名冊登記了,派人去侍兒家中核查真僞,一切無誤,方纔送往麟趾殿等處。
作者有話要說:
澄澄要成爲江相,還有些早,至少還得再過兩三年吧,但禮部已經是他職責之內了,升個權禮部尚書,也不算太過分。關鳴鸞比他年輕得多,也早就是刑部尚書了,明帝提拔官員更看重才幹,而不是資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