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愷悅有些猶豫,但眼中的渴盼卻是不容置疑的,江澄看了便笑:“好了,我做主了,今兒帶英君去白鶴飛來,你們幾個都別跟着伺候了,戌正駕車去白鶴飛來樓下接我們就是了。”
侍衛們相互看看,便一起施禮道:“屬下們只在白鶴飛來附近的萬家春色袛候,有事可以隨時過去伺候。”
安琪見侍衛和兵丁們都走了,方纔道:“大人帶着英君去白鶴飛來不妥吧?萬一給御史們知道了怕是要上摺子。”
江澄傲然一笑:“怕什麼?不過是去吃頓飯而已。倒是你不必跟着我們一起去,這邊離宜陽坊也不遠,帶着賀兒去上次那家院子用飯吧。”
他與薛愷悅穿過川流不息的街道,走到平康坊,卻見這平康坊裡較崇仁坊又熱鬧了十分,整條街上人山人海,當真是項背相望、張袂成帷。還不到掌燈時分,兩邊酒樓都已是燈火輝煌了,幾座大點的酒樓前更是人聲鼎沸。他二人努力穿行過人潮,走到白鶴飛來樓下。這樓下人倒是少了很多,但峻宇雕牆自有一股高不可攀的氣勢。薛愷悅站在樓下,連連搖頭,道:“碧瓦朱甍、畫棟雕樑,一座酒樓修得跟閬苑瑤臺一般,太奢華了。”
江澄笑笑道:“百年承平,自不免誇富鬥巧,各國都如此,咱們進去吧。”
剛進入店門,那小二孃便跑上來請安:“二位公子裡面請,這一樓二樓都是散座,一樓有百戲,二樓有歌舞,您可以邊用餐邊看戲聽曲子。”薛愷悅道:“散座人太多了,上面是什麼?”
那小二孃道:“這三樓是大座,四樓是雅間,五樓是暗房,哎喲喂,我這張嘴,該打,兩位公子跟前提得什麼暗房,今兒四樓滿了,兩位公子三樓請吧?”
江澄笑笑,帶着薛愷悅快步上了三樓,三樓是一個個木雕屏風隔開的大圓桌,可能是價碼比較尷尬,這三樓不像一樓二樓那麼座無虛席,一共就兩三桌客人在用餐。他和薛愷悅找了個不打眼的位置坐了。那小二孃緊跟着送來果盤、菜餚。他剛要勸薛愷悅用膳,便聽見靠窗一個大圓桌上,有人正在氣洶洶地怒罵。
他留神一看,不由得一愣,這一桌子真是物以類聚啊,他能認出來的有蘇澈的未婚妻大理寺丞楚霄、右諫議大夫池蓮、祠部郎中尚妍鴛、德親王世女蕭霽月、淑親王世女蕭採月、御史臺侍御史白潔,另有一個穿紅色華服的、一個穿青色美服的女子他不認得。薛愷悅顯然也認出來了蕭霽月和蕭採月,便要過去打招呼,他忙一把摁住了,低聲道:“留心聽她們說什麼。”
只聽那楚霄在破口大罵:“他爺爺的醜潑夫,人沒嫁進來就管起妻主來了。這白鶴飛來的老闆娘也是軟骨頭,那麼怕關鳴鸞,死活不讓咱們去五樓。”
那紅色華服的女子嘲諷地道:“霄姐姐,你生氣有什麼用啊,你又惹不起關鳴鸞,人家是刑部尚書,你只是個大理寺丞,我看你啊,這受氣纔是剛開始,以後等蘇侍郎進了門,那才真是夫君房中吼一吼,妻主牀下抖三抖呢。”
楚霄惡狠狠地道:“我可受不來這種窩囊氣,這腌臢潑夫,他以前不想嫁我現在還不想娶了呢,什麼好貨,推三阻四,拖了我三四年,讓大夥都笑我楚霄好欺負。”
那紅衣女子道:“那麼多好男兒,你當初怎麼就挑了他做正夫呢,你看妹子我,選了那顧家小璟,現在天天在他母家學規矩呢,這男子啊,還是得管,不管不行。”江澄這才知道這紅衣女子是髙芷的長女高美蘭,在朝中任兵部駕部司員外郎,已定了顧璟做正夫。
那右諫議大夫池蓮道:“美蘭小姐說得對,嬌狂任性的男子都是被我們凰朝女人慣壞了,這要是在玄武,聽話就賞口飯吃,不聽話有的是法子整治他,怎麼會任由他無法無天,快騎到小姐們頭上去了。”
那尚妍鴛道:“蓮姐姐你快別提玄武了,這要是在玄武啊,以二小姐這般人才,還用得着理那混賬蘇澈啊?隨便勾勾手指頭,不得把那些奴侍們迷得死去活來啊?就算有一兩個不聽話的,那些個器具,嘖嘖,還不整得他們要死要活,哭着喊着求你寵幸啊。”
淑親王世女蕭採月道:“這樣的日子,怎得過一日也好,玄武的女兒真是快活,哪像我們在凰朝要收拾個侍兒還被朝廷重責,呸,什麼東西。我就看不慣咱們皇上和那個柳笙,明明都是女兒家,不說向着女子,一味寬縱男兒,你看把她把後宮裡的那幾個寵成什麼樣子了。”
蕭霽月道:“她寵她的後宮,咱們管不着,可別干涉咱們的事啊,我花大價錢買的童侍,一下子就被她沒收了,這算怎麼回事,我昨天氣上來,真想當場就辭官投白虎去。”
高美蘭道:“霽月姐姐,你這都算沒脾氣的,我要是你,我今晚就收拾行李走人,此處不容姐,處處都吃飯。”
蕭霽月道:“美蘭,你這話說的,你又不走,你慫恿我走,算怎麼回事啊?我可是親王世女,哪能輕易投敵國啊。”
她這“敵國”二字一出,桌子上安靜了一霎,高美蘭很快地道:“哎喲喂,我的世女,什麼叫敵國啊,現在四國聯姻,這都是親友之邦,你若是去了那白虎,也是皇親國戚啊,白虎國主看在康和皇子的面上,還能不賞你個一官半職的?就算不賞官職,憑着咱們手頭的銀子,到了那玄武白虎,是買不起良田啊,還是買不起童侍奴侍啊?你想想,你要是買上一百個小奴才,天天變着花樣的爭着搶着伺候你,那滋味,別說親王世女了,就是皇上她也比不上啊,她宮裡才幾個人啊,還有像江澄那樣的歪瓜裂棗呢。”
那個穿青色錦緞美服的年輕女子道:“我可不管你們走不走,我今兒已經賣了房子,明兒就賣田,我可是定準了初五一早就走。”
楚霄驚訝地道:“老柳,你咋這麼着急?你堂姐知道你要走麼?”
那女子憤然道:“別跟我提我堂姐,簡直比路人都不如,從來不說提攜我,我這幾年了都是監察御史,一級沒升。這也罷了,我原也不在乎官不官的,我最不樂意她管我的房帷事,她只守着一個醜八怪過日子,就不準別人多娶,我姐姐柳菲菲也跟她一個鼻子孔出氣,兩人在家裡天天對我指手畫腳,橫挑鼻子豎挑眼,我不就是多娶了幾個小郎嗎,這有什麼的啊,跟玄武的奴侍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好麼?這日子誰愛過誰過,老孃是多一天都不再忍了。”
江澄恍然大悟,這青衣女子原來是柳相的堂妹柳青青,早聽說柳相家中也有個紈絝妹妹,專一愛調戲良家美男,調戲了又不肯好好娶回家,被男孩子家中逼急了,就以小郎的名義納進家中,她卻接着去外面繼續鬼混。
楚霄一拍大腿道:“老柳,還是你有魄力,他爹爹的,我怎得也像你這般瀟灑,就不用受那蘇澈的氣了,我想喊上我娘和我姐一起走,可她倆不一定走啊。”
柳青青道:“霄妹妹,不是我說你,人貴見機,皇上現在明擺着跟你我想得不是一回事,可你我跟玄武白虎想得是一樣的啊,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蕭霽月道:“意味着啥?青青姐你說詳細點啊。”
柳青青冷笑道:“意味着咱凰朝早晚和玄武白虎必有一戰。”
楚霄一驚,問道:“哎喲,要是真打起來,咱凰朝能打得過玄武和白虎嗎?”
高美蘭連連搖頭:“那肯定是打不過啊,咱凰朝和玄武白虎一樣都只有二十幾萬兵馬,人家兩家聯手,咱們以一打二,怎麼可能打得過?再說了,那玄武和白虎的騎兵多兇猛啊,咱凰朝的兵多柔弱啊,跟人家一比啊,那就是小雞遇老鷹,只死沒活。”
柳青青道:“美蘭妹子哎,你這話算是說對了,真要打起來,那鐵定玉石俱焚啊,那會兒再走哪還來得及啊,我勸你也及早考慮吧。”
白潔忽然問道:“高大人走不走?她這回出使回來,明升暗降,她心裡就沒想法?昨兒皇上當着她和霽月世女的面說,愛走就走,這不是當場給她沒臉嗎?高大人忍得下這口氣?”
高美蘭道:“我昨天回去就問我娘了啊,可她說現在還不到走的時候。”
柳青青道:“什麼時候纔是時候,美蘭啊,我可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趁現在沒打起來,皇上親自同意了放人,一走了之是最好的,哪天皇上要是反悔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尚妍鴛道:“青青小姐說得對,老話說的好,夜長夢多啊。我家裡也沒什麼東西,就一座房子,上千銀子的積蓄,明兒就賣了它,跟着青青小姐去混一場,青青小姐是要去白虎啊還是玄武啊?”
柳青青道:“當然是玄武啊,小孩子有什麼樂趣,還是玄武的奴侍夠勁兒啊。妍鴛你要是真打算一起走,就收拾了細軟,帶上你家那三個,初五一早,在鴻臚寺領了文牒,咱們就起程。”
尚妍鴛道:“還帶那三個幹什麼啊,都是老瓜瓤子了,沒得耽擱路程,聽說玄武的奴侍才十五兩銀子一個啊,我那千把兩銀子,怎麼也夠買上幾十個奴侍了吧。我那座房子也能賣一千多銀子,怎麼也夠在玄武買塊地了啊。若是玄武國主賞識我,說不定我在玄武還能飛黃騰達呢。”
柳青青道:“這話說得也是,以後天天有新人不重樣的伺候,還要舊人幹嘛啊?妍鴛你這般能幹,在凰朝的確是屈才了。”
楚霄急了,問柳青青道:“你倆都要走,我怎麼辦啊?我娘她是個官迷啊,不會輕易走啊,我姐娶了安家那個老二,算是個沾邊兒的皇親國戚,怕是也不會走啊。”
柳青青還沒回話,蕭霽月就先開口道:“戰場之上無母女啊,做人最重要的是顧全自己啊,你顧及她們,她們顧及你麼?她們真要顧及你,會給你定蘇澈那個潑夫麼?”
池蓮道:“二小姐,你走不走?你要是走,我就跟你一起走,你是沒嘗過那玄武奴侍的銷魂滋味啊,我前年出使可是嘗過了的,那真是勝過神仙啊,我恨不得天天睡在那奴兒身上。”
白潔問道:“老池,你可是右諫議大夫啊,真捨得這官位啊?”
池蓮決然道:“人這一生不過幾十年,圖得就是個快活,要官位做什麼?死後都是一樣,就算是做到左相右相,還能把官位帶到棺材裡去都是一堆白骨誰知道哪個是大官哪個是小官啊?秉燭夜遊,及時行樂,纔對得起這一輩子啊。”
楚霄一拍桌子:“爺爺的,管不了那麼多,二小姐我決定了,去玄武圖個下半輩子快活,我走了我也不跟那個潑夫解除婚約,我讓他這輩子再嫁不得別人。”
柳青青道:“霄妹子夠膽色,你收拾了細軟,初五跟我們一起去鴻臚寺換文牒,咱們就此過神仙日子了,這破地,誰愛呆誰呆吧。”
楚霄道:“我初五一定去,青青姐你們記得等我。我走後看誰敢娶這潑夫,我讓他守空房守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