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的不是很好,頭痛欲裂。夢中的狂風呼嘯似乎還在我耳邊迴盪。醒來後,星辰還在,月光從窗子穿透下來,落到我的臉頰上。我揉了揉眼角,翻身看向身旁熟睡中的斷魂。
他眉頭緊鎖,一張堅毅的臉龐在毫無防備的時候有着孩子的不安全感。我伸出手輕輕的撫平他的眉頭,他從夢中醒來,看到我,微笑的捉住我的手,親吻着問:“怎麼不睡了?”
我趴在他厚實的胸口上,悶悶不樂的說:“做惡夢了。”
斷魂的手指撫摸着我深紅色的頭髮,問:“關於墨染的?”
我不滿翻過身去背對他,臉上已有不悅:“多嘴。”
他也不氣,從身後抱住我,把臉埋到我的脖頸間,細細親吻起來,溫柔的話語就從他的脣齒間流瀉出來,他說:“你知道,我會一直幫你的。”
是的,我都知道,身爲一級鬼奴領使的斷魂,一直在幫我,幫我實現有關墨染的夢想,而我成就他的榮耀和權利,各取所需,如是而已,倒也公平。
於是,當斷魂告訴我轉世的月落又回到輪迴司時,我反問她,月落的轉世,怎麼樣了?他說,爲了讓月落和渲畫見面,他殺死了月落的轉世,在月落轉世——那個孩子墜入瀑布的時候,他使用靈力奪去了她的性命。當他告訴我這個消息,並且她死後的魂魄正受墨染追殺的消息後,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然後我對他說,我去攔住墨染,讓他速速通知渲畫。
並不是說我有多看不得轉世的月落死,只不過,如果月落魂飛魄散,那麼渲畫永遠不可能離開。
十七年前,我接近月落,在得知渲畫去往人間後,我跟月落說,一切交給我,我會救渲畫回來的。她倒也真的信了我,我在心裡冷笑,渲畫不除,墨染如何能正眼看我呢?
從我成形之後我就知道,墨染的心裡只有渲畫。這已經不是輪迴司的秘密了,兩個人,命中註定的天生一對。墨染的心意昭然若揭,而渲畫卻讓人難以捉摸。他們兩個人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是與衆不同的,他們比任何人都適合彼此,可是,爲了墨染而重生的我,如何能放棄這千萬年來的夢想?我,不想放棄。即使要我背棄信仰,我也在所不惜。
而墨染一直對我拒絕,或者說,根本不屑與我爲伍。
他冷冷的對我說滾開的時候,眼神裡只有無窮盡的不耐和厭惡。就像我第一次化出人形站在他面前對他道謝的時候,他只是冷漠的回答我,我不認識你。轉身毫不留情的離開,留我一個人錯愕的站在原地。那一天,我站了很久,久到夜晚的雨又開始傾盆而下,淋遍我的全身,寒意滲進我初生身體的肺腑裡面,痛徹心扉。
原來,變成人就是這麼一回事,心裡的疼痛,竟能疼過身體髮膚的傷痕。
不管我說什麼,墨染都能屏蔽掉,而渲畫輕微的嘆息,卻能令他無限的緊張。如果說渲畫是他的劫,那墨染就是我的難,就算遍體鱗傷,也不能丟棄的難。
我想,一直不肯
對渲畫放手的墨染,同我的心情是一樣的吧。我一直追隨在他的身後,期盼着他能轉頭看我一眼,而他絕不肯回眸看我的原因,是因爲他的目光一直追慕着前面徐徐走着的女子。
所以,就算被傷害,被忽視,被拒絕,我也從未怪過他。
渲畫果然來了,只要讓月落的轉世見到渲畫,我的目的就達到了,就算十七年前回到輪迴司的渲畫心已死,見到不肯放棄她的月落,也一定會動容。
我以爲,渲畫走後,墨染不過只會頹然一陣,而令我想不到的是,渲畫作爲洛七夏離開後,墨染竟然心生絕望。甚至比十七年前渲畫離開時,更讓他心痛。
因爲,在森羅殿中,那個稱自己爲洛七夏的渲畫一字一頓的說:她愛你,但從來不是男女之情。一句話,將墨染宣判了死刑。
我清楚的看到,墨染墨黑的眼眸中,開始有水霧一點點的暈開,然後他的眼神終於失去了以往皎潔的光,有的,只是頹敗的灰白。他的臉色慘白如紙,緊抿的嘴脣也失去了血色。整個人再無以往的神采張揚,彷彿一下子老去了很多。
成爲洛七夏的渲畫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墨染終日酗酒度日,也無心工作。我只得央求斷魂去幫墨染完成工作,而自己面對着這樣的墨染,心痛的無以復加。
窗子沒有打開,也沒有亮着燈,我推門進去,就看見頹廢癱坐在地上的墨染。他的黑髮凌亂的披散在雙肩,眼神迷濛的不知看向哪裡,光線讓他驟然眯起了雙眼,他用手擋住眼前突然出現的光,聲音沙啞的開口:“關上門。”
見他不適,我急急的關上門,隨手點燃屋子裡的一盞油燈。油燈照亮的是滿地的空酒瓶,酒氣充斥在昏暗的房間裡,讓我不禁微微怵眉。
我輕聲喚他的名字,聽到聲音,他擡起頭看向我,那一刻,終於肯看向我的眼睛讓我的一顆心瘋狂的跳動起來。
他眼神渙散的看着我,微笑卻又心酸的說:“渲畫,你終於回來了……”
聽到渲畫的名字,我才恍然,原來,那一霎那的溫柔,也不過是因爲醉眼朦朧,讓他認錯了人。
我慢慢走近他,就算是作爲渲畫的替身,讓我能夠擁有他一天也好。我撫摸着他的臉,開口道:“墨染,從你救我的那一天起,我就願意爲你做任何事。如果把我當作渲畫可以帶給你慰藉,那麼我也願意。”
他半眯起雙眼審視我,我不知道他眼前看到的是誰,也無暇再想。在他愈漸迷濛的視線中,我毫不猶豫的吻上去。
他遲疑了一下,卻沒有推開我,而是緊緊抱住我送上去的身體,開始迴應我。我的內心沒有任何喜悅,只有深深的哀慼。墨染伏在我的身上,在我耳邊輕輕呢喃,一遍又一遍:“渲畫,渲畫,渲畫……”
我悲哀的想,如果他醒來,大概會更恨我吧。
輕撫着我髮絲的手忽然停頓,我看到墨染皺起眉看着躺倒在地上的我,眼神漸漸冷卻。他厭惡的站起身,踢開腳邊的酒瓶,不再看我一眼,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我看着難堪的自己急急忙忙的從背後抱住要離開的墨染,在心裡罵自己千遍萬遍,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洶涌而下的淚水,忍不住對他乞求一點憐憫,我字字泣淚的對他說:“別走,求求你,別走。”
他一根根掰開我抱住他身體的手指,最後用力推開我。踉蹌了兩步,他仍要往出走。
我不死心的攔在他面前,終於不再哀求,我看着他的眼睛,鼓起所有的勇氣說:“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是因爲你啊。而你竟從來不曾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我也心甘情願的放手。”淚水讓我的視線變得模糊,可是他冷漠的臉卻清晰的在我腦海中呈現。我擦乾淚,面對他決絕的面容,聽他開口,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麼多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冷冷的說:“你從來不知足,害過一次渲畫,還要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而我竟然對你如此疏忽,哈……也許錯本就不在你,大概渲畫的心從來就不曾屬於過我……而就算你能擁有我又怎麼樣?你還是不會滿足的。你就是貪心的火焰,只要火勢一起,就無法輕易滿足的貪婪。而我,根本就不可能讓你如願。你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
是的,他說的都沒錯,如果能夠擁有他的身體,我還想要他的心;他給我笑容,我就會想要擁抱;他給我溫暖,我就會想要親密……
我是貪婪的火焰啊……
貪婪的,不惜去毀滅一切。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想要很多很多,所以我不惜與命運爲敵。我爭勝好強,想要努力過的更好,這難道是錯麼?
我放棄生命的一刻遇到了他,於是生命再次亮起火光,我想要更多的溫暖,想要被愛的人擁抱,這難道是錯麼?
我愛他,愛一個人,想要擁有更多,難道也是錯麼?
我擦掉接連落下的眼淚質問他:“爲什麼,爲什麼我不可以?”
他看着我,又像是穿透我的身體看向別處,他開口,難得的溫柔:“不是你不可以,是除了渲畫,誰都不行。”
說完,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孤單的身影在月光下寂寥而滄桑。
我終於失去掙扎的力氣,靠着門框滑坐到地上,我看着那個周身彷彿被墨籠罩的男人的背影,泣不成聲。於是,他的背影就在視線裡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在我的世界裡。
我終於死心的承認,這個人,現在,甚至以後,都不會屬於我。
我苦笑着,笑着笑着,就有眼淚繼續忍不住兇猛的流下。渲畫,你還是贏了。就算我百般算計,到頭來,都抵不過你在墨染心中的位置。
內心裡對渲畫的恨意就是在此時突然消失殆盡,一直恨着她的我,第一次覺得,我是真的永遠也勝不了她,而她,也許一直也不知道我對她的較量,這一切,都不過是我自己自導自演的一場獨角戲罷了。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生。往事雲煙,不過寥寥。終是幻影一場。
於是我終於醒悟,覓得一良人,思他無恙。這樣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