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到了,張雲岫帶着妻兒回到了闊別八年多的向家大院。那座四合院依舊,那片楠竹林青翠依舊,那條白江河流水潺潺依舊,只是門前那條驛道變成了兩車並行的公路。
這是尹婷婷精心策劃的道歉之旅、渡人之旅。尹婷婷發現,自從張雲岫向丈母孃道歉後,他沒有原來懼怕尹婷婷家人了。雖然存在能不見丈母孃就最好不見丈母孃的心理,但是隨着見到丈母孃的頻次增加,他能與丈母孃簡單交流了,而且沒有出現心慌、出汗、語塞、犯暈等病症。尹婷婷自稱這種心理療法爲“擠膿瘡療法”,即是張雲岫越不敢面對的人和事,就越是鼓勵、引導他去做,去突破他的心理極限,然後輔之專業心理治療,改變張雲岫的錯誤認識。尹婷婷還發現,張雲岫吃藥後,做事比原來懶惰、猶豫,他每每犯懶鬱悶時,女兒張晶晶是一劑良藥,她能讓張雲岫動起來、高興起來。
這次迴向家大院,尹婷婷想在結婚前,擠掉丈夫心裡的另一個“膿瘡”——給向老二道歉,癒合向、張兩家的關係,從張雲岫心理上清除愧對向倦飛的陰影。
“大哥、大嫂,回來啦?飯菜都弄好了,等你們好久了!”張雲岫正欣賞故鄉一景一物之際,小妹張雲靜出現在四合院門口向他們打招呼。張雲岫的目光轉移至小妹身上,他發現小妹比尹婷婷還高半頭,雖然穿着藍底白碎花布鈕釦襯衫、藏青色長褲和帶跟布鞋,腰繫灰色圍裙,一副村姑打扮模樣,但難掩白淨紅潤的面容與凹凸有致的身材。張雲岫記得他離家時妹妹纔讀三年級,八九歲的樣子那時家窮,妹妹時常撿表姐楊亞萍的衣服穿,肥大的衣袖、衣襟偶見鼻涕的印跡,如今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還是讓他感到驚訝。
張雲岫向前拉住小妹的手,上下打量,對尹婷婷說,“嘿嘿,鼻涕蟲長大了,走在街上只要不叫我,當哥的都不認識小妹了!”
“大哥……當着嫂嫂、侄女的面,都不知道揀好的說。當面揭短,我的面子往哪兒擱呀?”張雲靜用眼神朝尹婷婷打招呼後,假裝生氣地甩開手,轉身抱起張晶晶搖晃,“叫姑姑,叫姑姑……不然不放你!”
“鼻涕蟲姑姑,”聰慧的張晶晶被張雲靜箍着、晃着,很不舒服,說話故意氣張雲靜,還故意問爸爸,“姑姑爲什麼長得不像你呢,莫不是婆婆在竹林撿的?”
張雲靜被刺激得發笑,她很顯然沒料到六七歲的侄女有這麼古靈精怪,捏着侄女的臉蛋說,“小鬼頭,說什麼呢。姑姑保證,我和你爸爸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只不過是你爸爸遺傳你爺爺的方形臉,我遺傳你奶奶的鵝蛋臉而已。小鬼頭,你是不是嫌你爸爸的方形臉難看,羨慕姑姑的鵝蛋臉呢?誒……”
張晶晶捂着有些發疼的臉,掙脫姑姑懷抱,跑在尹婷婷身後,叫道,“爲什麼揪我的臉?呸,臭美,鵝蛋臉、鼻涕蟲,難看死了!”
“小鬼頭,敢跟姑姑叫板,是兇的,不要跑!”張雲靜假意恐嚇着張晶晶,作勢又要捏她的臉,被尹婷婷擋住了,便上下打量着這位傳說中的大嫂,連聲說,“好看,真好看!白色緊身連體短裙配水藍色短款提花小西裝,貴氣!運動鞋配絲襪,性感!銀色胸針配披肩波浪卷長髮,優雅!”
“我戴哪頂呢?小妹,被你盯了五秒鐘,我心都快跳出來了!按照你們姓張的相愛相殺的交流方式,我以爲你要揪出我哪點不好的地方呢?還好我的優點多,被你戴了好多高帽子。多謝哈!”尹婷婷徹底被熱情、聰明又有點痞氣的小妹逗樂了,“你打扮打扮,也是脫俗的美女喲。”
張雲靜挽住尹婷婷的手,說,“嫂嫂,那我以後就跟你混囉。”
“好呀。小妹,書唸完了嘛。”這好像戳到了張雲靜的痛處,微變的臉色被細心的尹婷婷察覺到,便改口說,“沒事的。讀書也不是唯一出路,熱情、開朗、健康比什麼都重要!這一點,你哥哥要向你學習。”
張雲靜又活潑起來,又向嫂嫂賣弄道,“八字先生說,我們祖墳那點讀書的風水都被大姑那房佔了,其餘幾房讀書都是次品。這點八字先生算得很準,你看,二姑、幺姑和我們家,有幾個讀書成績好?我與讀書無緣,看書腦殼痛,做作業心頭慌,考試就是‘嘴裡咬筆桿,拿它乾瞪眼’。所以嘛,我初中畢業就不讀了,回家幫爸媽‘修地球’(意爲搞農業)了。”
“我看你挺能說的嘛,不幹銷售可惜了?”
“啊,銷售?幹什麼?”
張雲靜遲疑的眼色被小侄女逮到,張晶晶不忘“仇恨雪恨”,揶揄道,“銷售都不懂,文盲。鼻涕蟲,笨死了!媽媽說的銷售就是賣房子唄。”
“小鬼頭,敢小瞧你姑姑,看我以後不收拾你。”張雲靜雖然嘴上說得狠,心裡卻沒有接侄女的話茬,因爲她對銷售陡生憧憬,很想躍躍欲試,於是自信滿滿對尹婷婷說,“銷售就是買房子哈,這個我絕對能幹噻。樹上結的水果,地裡種的糧食,家裡產的雞牲鵝鴨,哪一樣不是我背到集上去賣的。不是吹哈,集上那些販子沒有哪一個敢欺我,就是隔壁二表叔都佩服我這點!”
尹婷婷暗叫不好,怕小妹話裡的“二表叔”那個詞刺激到她哥哥。這讓尹婷婷瞬間跌入有苦不能說的深淵——她不好明說,小妹,大哥生着病在康復期,說話要注意哩。一方面,她希望張雲岫在真實的社交環境中檢驗他病症的恢復水平,一味苛求環境,可能會養成張雲岫“巨嬰”性格;另一方面,她希望社會能給她老公一個寬容的環境,只要他能逃脫疾病的折磨,哪怕動用任何資源她也在所不惜。這種不能向外人道明的痛苦,只有身邊親人得了這種病纔能有切身的體會。如果張雲岫今天因受小妹語言刺激,還像見丈母孃那樣恐怖犯病的話,那她的“擠膿瘡”計劃無疑就泡湯了。這是尹婷婷極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因爲這次道歉之旅,她不知把工作計劃押後開展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