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加工廠坐落在蓬州縣城的西郊,佔地面積不大,車間不少。
這裡向東向北緊挨着西關村民,往南是一片莊稼地,往西是蓬州縣石腦村水庫大壩建設指揮部所在地,原來是一個小型石材加工廠,土質堅硬,是一片荒地。指揮部的西面和北面是救命河下游通向滹沱河的一個支流,夏季水流不斷。
這裡生產各種糕點,加工製作各種罐頭,生產各種醬菜,釀製蓬州大麴白酒。是一個綜合性食品加工的縣社下屬集體企業。
蓬州中學在這家廠子的西南方向,距離五六百米。中間隔着一片莊稼地。朱友康和劉新亮剛走過莊稼地,就看到了廠子大門。左側掛了一個木製的標牌,白底兒黑字十分醒目:“蓬州縣食品加工廠”。右側牆體上是推銷宣傳白酒的廣告標語:“蓬州大麴,醇香千里”。
進了廠門,前面空地上非常熱鬧。許多馬車拉來了做酒的原材料黍子,一字排開,有秩序地過磅運料。還有推排子車的工人,裝滿了貨物正在推向大街去銷售。
繞過馬車車隊,我們繼續往裡走。劉新亮介紹說:“這裡是庫房,那裡是食品車間和醬菜車間。”朱友康看到,廠子路西還圈了一個小院,院子裡擺滿了水缸,好奇地問道:“這裡怎麼那麼多水缸?”
“那是醬菜車間,裡面都是發酵的糧食和醃製的醬菜。發酵的糧食是製作醬油醋的。全縣吃的醬菜都在這裡。”劉新亮驕傲地說道“明天八月十五中秋節,這個車間還生產月餅呢!”。他爲母親在這裡上班而驕傲。
扭過頭來,朱友康看到路東院子裡也很熱鬧,問道:“新亮,這裡是幹啥的?”
“呵呵,我送給你的鵪鶉蛋罐頭就是這裡生產的。他們都在簍子裡挑選清洗鵪鶉蛋”看來劉新亮對這裡的情況已經很熟悉了,沒有他不知道的。
朱友康跟着劉新亮到了廠子的最後一排,是廠子的釀酒車間。酒糟的味道嗆得人一下子有點回不過氣來。這裡往西是蓬州西河,與南丘村北的救命河相連接。
劉新亮帶着朱友康來到最東北角的一間宿舍,這裡是他母親休息的地方。
他母親在酒廠裡實驗室工作,和醬菜車間的技術員張美珠安排在這個房間休息。因爲她們都正在工作着,屋裡面沒有他人。屋子拾掇的乾淨整齊,兩張單人牀分別挨着東西牆根南北擺放着,牀上薄薄的毛毯上擺放着蓋了新枕巾的枕頭。
每個牀頭前面擺放了一張小型號辦公桌。劉新亮介紹說:“東邊是母親的,西邊是新來的”朱友康好奇地在屋子裡瞎轉悠,擺放在桌子旁邊的蓋了一層布墊的簡易木凳很乾淨,連布墊都是嶄新的,他覺得無法落座。
新亮母親的桌子上放着一臺嶄新的錄播機,應該是最近剛剛買的。朱友康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錄音機突然響起,劉新亮已經打開了錄音機,裡面傳來穿腸銷魂的歌曲。
劉新亮把門窗關好,音量再次放大,那低迴穿腸,滌心蕩魂的歌聲立刻充滿了整個房間。
聽到歌聲,劉新亮已經身不由己的在屋子裡蹦跳起來,朱友康也很興奮,走近桌旁去看,只見桌子上,抽屆裡足足有八九盤錄音磁帶,大都是鄧麗君的原版唱片。
劉新亮看出朱友康有些拘謹,就順手把桌子上的一個月餅遞給他,拉起他的另一隻手一起跳起來。
朱友康從孃胎裡出來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感覺渾身不自在,扭動的舞步也歪歪扭扭,不成體統。他的心裡一直在砰砰砰地跳個不停,臉已經紅到了耳根。
他實在受不了這個,城裡人的享受在他身上簡直就是受罪。他欣賞不了這樣的音樂,欣賞不了這樣的舞姿,消遣不了這樣的氛圍,不一會他就開始頭暈目眩。
鄧麗君的電影《彩雲飛》插曲《千言萬語》、如醉如癡的歌曲《美酒加咖啡》、打動人心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靡靡之音的《甜蜜蜜》、《小城故事》和《我只在乎你》,一首接着一首,宛轉悠揚、勾心銷魂。
朱友康只聽得歌曲甜美誘人,卻不知道鄧麗君是何人,只能從唱片上看到基本信息。儘管自己不會唱,也不會像劉新亮那樣隨心所欲地蹦跳,但是,他從內心裡暗暗佩服這位歌唱家。
到現在七八首歌曲已經唱完,他手裡的月餅還沒有開口吃。他不好意思去美珠那裡亂翻騰。可是,她的辦公桌上放着很厚一摞書,好奇心促使他走到美珠的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每一本書。
《子夜》、《家》、《高老頭》、《大衆電影》等整齊的擺放在桌子一角。他隨手拿起一本《大衆電影》看起來,看着看着,他發現桌面上的玻璃下面有幾張照片。
他的視線一下子轉移到了照片上。這是最近才拍照的。北京的有三張,一張是天安門前的、一張是故宮的、一張是頤和園的。還有兩張是天津水上公園的。
照片主人是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北京的三張是打着一把蘭花傘,帶着一副墨色鏡,右手着一本雜誌拍照的。身材苗條,氣質非凡,極致漂亮。朱友康一下子吸引住了,眼睛離開這三張照片,又轉移到天津那兩張素顏照。
他開始專注細看,稀疏的眉毛,憂鬱的眼神,高高的鼻樑,像是正在說話小小的嘴巴,後肩膀甩着兩支彆着黃色蝴蝶的小辮子搭過肩膀。朱友康看得有些出神,眼睛盯在那裡,腦海裡已經傳遞了一個嬌媚少女的形象。
在憂鬱的眼神裡,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使得他完全置身於這位陌生少女的世界裡,錄音機裡那爆炸般的音樂,他似乎沒有聽見,鄧麗君的歌聲變得屏蔽起來,劉新亮那瘋狂的舞姿,怪異的動作,神奇的表情,對於他來說,完全視而不見。
“咔咔咔”一陣敲門聲驚醒了劉新亮,他趕緊關掉錄音機,回過神來去開門。他最怕他媽批評他,他媽是不讓他聽錄音機的。他擔心是他媽在敲門。
一切很快就緒,他趕快去開門,迎面進來的是張美珠。載着一頂灰色工作帽,一對辮子盤在頭上的帽子裡,雙臂帶着一副蘭花布套袖,上身串一件潔淨的純藍滌綸襯衣,下身穿一條比帽子顏色新鮮一些灰色褲子,腳上一雙青色方口布鞋。身材完全是一副學生模樣。年齡還很小。
劉新亮見她進了屋,就介紹說:“這是我的同學朱友康。”劉新亮經歷的要比朱友康還多,遇上這樣的場合,他會不慌不忙的自然應對。當然,要是他媽進來,他可能要心裡慌張一陣子。
朱友康這時放在桌子上的《大衆電影》還沒有合上,就唯唯諾諾地站起來彎腰施了一個禮,自我介紹說:“奧,我叫朱友康。你是美珠吧?你好,這是剛聽新亮介紹的”朱友康重複了劉新亮的話之後,一心想知道這位姑娘的名字。其實《大衆電影》上面寫着“張美珠”三個字。他怕書是她從別人手裡借來的。
姑娘一愣,劉新亮知道嗎?也許是聽他媽媽說的?我可沒有告訴他呀。看到姑娘有些疑惑,朱友康知道是自己掏了瞎話。但是,事已至此,只能順水推舟了。
“是吧新亮?”劉新亮是個活蹦亂跳的傢伙,這點小伎倆他早已看穿,順便點了點頭。
姑娘看了看劉新亮,心裡想你小子還會隨機應變的!
“對,我叫張美珠”她忽然發現《大衆電影》攤放在桌子上,那裡有她親自書寫名字。她感覺自己回答的痛快,看來是對了。
她一邊回答問話,一邊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朱友康趕緊拿過來遞給她,張美珠轉身看了看屋子裡的兩個學生,順手帶上門出去了。
朱友康想,自己穿的窮酸相,一身破舊綠衣服,一雙解放鞋裡面連襪子也沒有穿,這會給人家留下啥印象呢?看來劉新亮的起點比我高多了!日後我應該怎麼超越他呢?心中一下子凝集了信心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