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康吃了飽飯,力氣十足,瞪起自行車就往回趕路。四十多裡的崎嶇山路需要很長時間,他怕晚了看不清楚道路。
當剛剛閃過蓬州中學門口時,他突然想起來何海雲給他的五市斤全國糧票和兩塊錢還沒有用過。他猶猶豫豫地掉頭準備返回城裡,想着往回買點什麼東西。
以前過禮拜天沒顧上往回買過東西,這次是放假,又是過年,必須給父母給姊妹們買點什麼。
當自行車正橫在馬路上的時候,西邊過來一位騎自行車的女同志,朱友康來不及躲避,這位女同志的自行車正好撞在他自行車的前輪上,朱友康緊緊抓住自行車把手,打了一個趔趄,女同志和自行車一起,則因撞擊歪歪斜斜向前走了幾米,被摔在路邊。
這時朱友康放好自行車,趕緊去前面幫忙扶起女同志和她的自行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朱友康重複着道歉的話,順便幫忙把女同志拉起來,然後又把自行車抽起來,問道:“你摔壞了沒有?自行車摔壞了沒有?”
“沒事的”女同志害羞地低着頭靦腆地回答道。她一邊說話,一邊拍打着身上的塵土。
當女同志拍打完身上的塵土擡起頭時,朱友康一下子認出了這個女同志。“哎,你是不是張美珠啊?”
這時女同志怔怔地看了看朱友康,突然想起來了:“奧,想起來了,是你和劉新亮去我們廠子的那個吧?”
“對,對,對!”朱友康爲女同志張美珠還能記起自己而高興。
“你這是去哪了?”朱友康關心地問道。
“剛纔到看守所去給他們送了點食品”張美珠回答道。
看着張美珠慢慢倒地,朱友康只是處於禮貌,表示一下關心,幾句話說完之後,他開始打量起這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來。
她發現和上次見面不同的是,她沒有戴蘭花套袖,衣袖上多了一個黑紗布,換了一條海藍色通褲。
這姑娘臉龐清瘦,精神憔悴,上身穿一件青色小褂,身材顯得不是很硬朗,有點風吹飄柳的感覺。眼神裡充滿了林黛玉似的憂鬱和哀傷。朱友康知道,她家裡最近肯定有老人去世了。
讓人看了她有一種莫名地衝動,莫名地感動。
這種衝動是別樣的,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這種感動是一種直覺,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用盡力氣來表達,也只能讓人心疼她,讓人樂於爲她付出更多的感覺。
張美珠見朱友康只顧看她,也不說話,就知趣地和朱友康打了招呼,騎上自行車急速趕路去了。
這時朱友康才感覺到自己當時有些失態,有些失禮。
於是,衝着張美珠方向喊道:“路上慢行!路上慢行!”一邊說着,一邊騎上自行車追去。
他一直看着張美珠騎着自行車進了食品加工廠的大門,這時他纔想起自己還要買東西。
買什麼呢?他想到家裡常年吃粗糧餅子,想到何海雲說的那個國營飯店去買點白饃,再去其他地方看看給家人再買些什麼。
向東過了西關街,再走五六十米路北就到了這家飯店,這個點正是主食剛出鍋的時候,朱友康走到一個方形木牌跟前看了看,上面用粉筆歪歪斜斜地寫着食譜。
這裡主食有白饃,白糖燒餅,白菜肉餡包子,大蔥肉餡包子和烙餅;副食有素炒菜和肉炒菜,湯類主要是雞蛋湯、炒肉湯和豆腐湯。
朱友康在這裡猶豫了一下,肉菜有了,再買幾個白饃就更好了。
他想把這五斤糧票都買成白饃,讓全家人都吃上一頓,也可以讓母親少做一次玉米麪窩窩頭或者雜糧餅子。
他覺得自己吃了肉菜和饅頭,就應該有兄弟姐妹的。他排行老二,上面一個姐姐,下面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在弟兄排行中他是老大,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老二,他一直覺得什麼事情自己是老大,就應該站在最前面。
他覺得,有自己吃的,就應該有兄弟姐妹吃的。自己吃什麼,兄弟姊妹都應該吃什麼。甚至他想未來自己有了能力,就要讓自己的兄弟姊妹都能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用好的。
這種思想早在幼小時期就已經有了意識,隨着年齡增大,認識越來越深刻,他這種責任意識就越來越強烈。以至於現在出現了責任強迫症。
他覺得他已經把姊妹五個的命運捆綁在一起了,他強烈地希望都能過得好,強烈地希望儘快替老人負擔起更大的責任,同時更希望老人過得好!
他覺得他們過得不好都是自己的責任,都是自己的無能,他會認爲是自己耽誤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他就會躲在黑暗裡用拳頭打自己的腦袋,用手指掐自己的肌肉。
有時候在夢裡因爲照顧不好姊妹們喊叫而醒。這種強烈的責任意識和責任擔當佔據了他思想的全部,他的一切行爲都是圍繞責任擔當來進行。
他思考着到底買些什麼呢?如果都買成白饃,可以買25個白饃,花五市斤糧票和一塊兩毛五分錢。剩下七毛五分錢還可以買別的東西。
這25個白饃除了當下讓家人們吃個鮮兒,剩下的還可以趕上過新年食用,因爲到了冬季這些白饃都可以多放幾天。
他這樣想,從石腦大壩指揮中心帶了一包肉菜,再買些白饃,就可以讓一家人吃上和自己一樣的美食了,這樣做他心裡才覺得踏實一些。
今年本來麥收就不好,每個人就分了二十幾斤小麥,這樣就可以解決家裡過年的一個大問題。
讓他心裡矛盾的是,他還想給每一個人都買些禮物,這樣剩下的七毛五分錢就不夠了。
他越是想辦的事情辦不成,他的心裡就越難受,他常常在這樣的時候會暗暗下定決心,加倍努力學習,爭取在不久的將來做到這一切。
七毛五分錢可以買什麼呢?他從飯店裡買下這25個白饃之後,來到百貨公司先給最小的兩個妹妹一人買了一朵花色蝴蝶結,給弟弟買了一盒彩色蠟筆,又跑到書店裡給姐姐買了一個日記本。
眼下還剩餘兩毛五分錢。給父母買些什麼呢?父親經常關注農事,時間和節氣對他最重要,他乾脆爲父親買了一本最便宜的農曆書,買了之後心裡非常高興,他認爲這本書一定是父親最需要和最稀罕的東西。
母親的東西實在太難買了,他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買個什麼禮物。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書店裡突然進來一個婦女,和母親年齡相仿,他走到櫃檯前買了兩節一號電池。這一下子提醒了朱友康。
對,就買兩節一號電池,村子裡還沒有通電,母親早出晚歸,黑燈瞎火的,家裡的手電筒還能用,乾脆買兩節一號電池過年正好用得上,最實用了,母親也一定會很喜歡的。
可是一問價格才知道,這兩毛五隻能買一節電池。這可怎麼辦呀?
他想到了退白饃。
對,去退掉五個白饃,除了可以給兩毛五分錢之外,還可以給找回一市斤糧票。
於是,他快速跑到飯店,好說歹說,飯店師傅見這孩子都是爲了家人,因爲受感動而接受了朱友康的要求。
朱友康心滿意足地完成了所有想辦的事情。心裡很快踏實下來。
終於可以爲家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他覺得這半年來第一次盡到了應盡的義務!
於是,把所購東西一一倒騰好,放在他那綠色軍用書包裡,跨在肩膀上,踏上自行車一溜煙向西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