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夏天沒多久,莊子上就來人報了,說石姨娘去世了,阮臨湘之前假託說阿思是石姨娘的孩子,又對外宣稱石姨娘身體不好,移到莊子上修養,好吃好喝的供着她,石姨娘倒也安分,一直沒出什麼幺蛾子,沒想到如今竟然病死了,阮臨湘叫人好好地安葬了她。
阿思已經十歲了,單獨住在寧安堂後面的梧桐苑,這日正帶着丫頭去給阮臨湘請安,才進了寧安堂的後門就聽見兩個婆子在說話,估計是躲懶,怕人看見,就在門房裡嘻嘻哈哈的說話,阿思原也是不在意的,只是走過去時,一句話飄到了耳朵裡:“聽說石姨娘去世了。”
阿思愣住了,小時候,從伺候的丫鬟婆子嘴裡她就知道,她不是母親親生的,而是姨娘生的庶女,雖然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都對她很好,她仍舊覺得自卑,有時候會恨自己命不好,爲什麼不能託生到母親肚子裡,這樣就能無所顧忌的跟母親撒嬌,像姐姐一樣和父親沒大沒小。
當然,父親母親對她很好,很好很好,可是對她越好這種感覺越強烈,深深地遺憾自己的出身,對那個生了自己就不見了蹤影的石姨娘有遺憾,有慶幸,遺憾見不到生自己的那個人,慶幸石姨娘走了,不然就不能養在母親身邊,那麼快樂無憂無慮的長大。小時候,對嫡出庶出她是沒有概念的,直到姐姐大婚前一晚,奶孃以爲她睡着了,就在外面和丫鬟們討論起姐姐的嫁妝來。
“今兒去瞧大小姐的嫁妝,可真是了不得,遠遠地瞧了一眼。那一箱子一箱子的的,都是實打實的。光首飾就好幾箱子叫人移不開眼。”
“等四姑娘出嫁不知會不會也是這麼多嫁妝。”
“哪能啊,四姑娘再怎麼得寵,養在夫人跟前,到底是庶出,到時候說親就低了一層,這嫁妝上也有限。”
“不能夠吧,我瞧着夫人和國公爺對四姑娘都好得很。”
“阿彌陀佛,若不是石姨娘走了,不在夫人跟前礙眼,夫人也不能待四姑娘這樣好。石姨娘若在。四姑娘肯定給她養,還能跟現在似的。”
“那倒是,庶出到底是庶出,哪比得上大姑娘金尊玉貴的嫡出身份。”
這段話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裡,她頭一回明白。自己是庶出的,和姐姐哥哥們是不一樣的,她想起小時候有一回聽說庶出,就問姐姐,姐姐怎麼說的?嫡庶分明,對,嫡庶分明。她是姨娘生的,這個身份烙在她身上,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擺脫不了。
丫鬟小枝兒拉了拉她道:“姑娘,快進去吧。”阿思打斷了思緒,進了屋子,母親正在做針線,給沒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做衣裳,阿思過去摸摸母親的肚子。滿是羨慕,阮臨湘笑着叫她坐在自己身邊,道:“怎麼啦?”
阿思擡頭:“母親,我在外頭聽說石姨娘去世了。”阮臨湘一頓:“石姨娘是得了病,無法治癒纔去世的。”阿思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足勇氣道:“母親,我想去給石姨娘磕頭。”
話說完就忙低下頭,心裡撲通撲通跳,母親一定會覺得自己忘恩負義,辛辛苦把自己養大,自己到要給一個自己 沒見過的人磕頭去,母親一定覺得自己沒良心。阮臨湘愣了一下:“你去給她磕頭做什麼?”
阿思道:“我雖然沒見過石姨娘,可她到底是我的生母,我想磕個頭,儘儘孝心,母親,就這一次,好不好?”阮臨湘嘆了口氣,道:“其實你不必去給石姨娘磕頭。”
阿思低下頭:“娘不答應,那我就不去了。”阮臨湘解釋:“不是不答應,是沒那個必要,反正她的事情和你無關,你就別多想了。”阿思口頭答應了,心裡卻很傷心,她是生自己的娘啊,怎麼會和她無關。
又過了一陣子,姐姐請她去楚家做客,阿思去了,她心裡難受,不想和人說話,去了只和小外甥曦兒玩,姐姐在前面招呼客人,姐夫見她懨懨的,就吩咐丫鬟們好生伺候,然後也匆匆走了。
曦兒鬧着去花園玩,阿思只得帶了奶孃丫鬟抱着他去,因前面開宴,阿思也不敢走遠,只在小花園裡逛了逛,結果居然遇到了幾位平常認識的夫人小姐,只得上前去打招呼,分手時,阿思清楚的聽到剛纔的夫人的說話聲:“可真像啊。”
像誰?誰像?是在說她嗎?阿思心裡疑惑,但沒有追究,可是,兩天後,她終於知道了真相。
是那個父親經常帶着她去見的那位叔叔,對她很好,常常抱着她問她想要什麼,有求必應,他派了人來問候自己,阿思很是客氣的招待了,那人臨走前,從衣袖裡掉出來一個卷軸,阿思好奇的撿起來看,卻被打懵了,上面的人眉眼之間宛然就是她的樣子,或者,是她,像畫上的人。
那人慌慌的撿起畫軸就趕忙告辭了,阿思卻恍然大悟,那天那位夫人是說她像畫上的人吧,這畫上的人難道是石姨娘?只是石姨娘長久的養在莊子上,那位夫人怎麼會知道呢?
那畫上的人究竟是誰?她隱約知道,那人並不是不小心把畫軸掉落,而是故意叫她看見的,爲什麼?爲什麼叫她知道這畫上的人?
阿思存了疑惑,自然自己去打聽,憑着記憶,她畫出了畫軸上的人物,縱然不一樣,也有七分相似,她怕丫鬟們告訴母親,便親自去問,藉着去人家家裡做客的緣由,找那些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問。果然有人知道。
母親的表姐,林家大姑娘,梅家的少夫人的嫡長女鶯姐兒按輩分來說算得上阿思的表姐了,和阿思關係很好,鶯姐兒拿着畫軸看來看去,道:“這畫上的人倒是眼熟,我雖沒見過,可問問我娘,就一定知道,你哪的得來的這個?”
阿思竭力使自己的話聽起來輕描淡寫:“不知道從哪個箱子裡翻出來的,問了母親,說不知道,許是哪家的夫人的畫像,放的久了忘了。”鶯姐兒道:“我去問問。”說着跑走了。
回來後,鶯姐兒也是一臉驚訝:“娘說這畫上的人是先皇后的模樣。”阿思也吃了一驚,鶯姐兒偷偷道:“你不知道吧,先皇后就是皇上的一個妻子,生了餘香公主的那個,可是後來蘭家抄家滅族的,皇后也去世了,連餘香公主也沒保住,當心太后就是先皇后的親姑姑呢。”
阿思心思恍惚,她怎麼會不知道,先皇后,公主餘香,抄家滅族,長得相似,這些詞在她腦裡不斷的盤旋,繞的她發暈,眼前一黑,在鶯姐兒的尖叫聲裡倒下了。
阮臨湘看着榻上沉睡的阿思不停地抹眼淚,那張畫作爲罪魁禍首擺在桌子上,許蘭陵不停的踱步,來回的嘆氣。阿思悠悠轉醒,看見父親母親都湊在她跟前,心中一暖,道:“我怎麼了?不是在鶯姐兒家嗎?”
阮臨湘道:“你還說,突然暈過去了,把鶯姐兒嚇了一跳,我還要問問你怎麼了呢?”又問那張畫:“是誰給你的?”阿思道:“是我看見的,不知道是誰,所以去問的。”
許蘭陵道:“那你是從哪看到的。”阿思道:“是那個叔叔派來的人看我,從袖子裡掉出了一軸畫,我看了好奇,照這樣子畫的。”許蘭陵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阿思問:“這畫上的人,真是先皇后嗎?”許蘭陵道:“是,你先好好歇着,等你好了再說。”阿思乖乖應了。
隔壁,阮臨湘哭道:“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這是來搶我的女兒來了。”許蘭陵道:“我去問問好了。皇上不是這樣的人,中間一定有什麼蹊蹺。”又安慰道:“你別哭了,當心身子。”
皇上也是大驚:“怎麼會,我根本沒派人去看她,她知道了?”許蘭陵臉色凝重:“心裡起了疑心,照了樣子畫了去問,畫上的人跟她那麼像,估計是嚇壞了,這孩子心思細密,我看這回瞞不住。”
皇上道:“看來這是誰的陰謀了,故意揭開這件事。”許蘭陵道:“這我就不問了,只要不是你就好了,湘兒在家正難過呢,不知道怎麼遮過去,上回阿意也被問到了這件事,提起了說和先皇后像,阿思長大了更瞞不住,我看索性趁這個時候說出來吧。”皇上有些猶豫:“你願意?”
許蘭陵苦笑:“不願意又能怎麼樣?當初我答應養着孩子就是爲了保護她,如今她長大了,安全了,認祖歸宗也是應當的,說實話,叫她揹負着庶女的身份,也對不住她。”
皇上想了想,道:“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出來是誰搗的鬼,至於孩子先瞞着,等我抓住真兇親自去告訴她。”許蘭陵笑道:“到時候別父女相認執手相看淚眼就好。”
皇上笑了笑,忽然道:“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許蘭陵道:“反正我快請辭了,以後想欠也沒機會了,以後我兒子女婿你多多照顧就好了。”皇上笑道:“當然,一如當年父皇對你。”許蘭陵不滿:“我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