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飛緩緩恢復意識,用了幾分鐘明白自己的處境。他躺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腦袋邊就是抽水馬桶,腳一動踢到了一雙塑料拖鞋。看起來這個房間是衛生間。他捧着腦袋爬起來,客廳裡很有小資情調地放着輕音樂,六個人圍着茶几坐在地板上吃東西,茶几上的香薰蠟燭多了幾支,屋內亮堂不少。大家輪流講冷笑,氣氛判若兩境,剛纔還空寂詭異如同犯罪現場。
面朝衛生間門口坐的金惜早看見他走出來了,打招呼:“嗨,來晚了,菜都被吃光了。”她鼻子裡塞着棉球,其實血早止住,但也許她覺得這個造型很霸氣,捨不得拿下來。
傻子也知道自己被愚弄了。而那六個人因爲共同愚弄了一個傻子,顯得歡樂又團結。
吳新飛氣咻咻地說:“你告訴我你一個人。”
“是你以爲我只有一個人。”金惜早顯然還得抓緊時間多控訴幾句,“而且你一直鼓勵我這麼認爲。我只有一個人,沒有人關心,沒有人管,死了也沒人知道,一個人與孤獨恐懼相伴,除非你來解救。”她用飛撲克牌的手法甩過來一件東西,是他的卡片優盤。
吳新飛撲到地板上撿起優盤,塞進懷裡,眼睛閃閃地問:“你是先想起來,纔看了優盤內容,還是先看了優盤內容纔想起來?”
他喜歡在與求助他的病人聊天的時候做點屬於自己的小實驗。當然這是違背道德又觸犯法律的事情,他把所有記錄文件都存在一個優盤裡隨身攜帶,杜絕落到別人手中的一切可能。在金惜早認識他之前,他就已經開始。現在優盤上還保存着金惜早的老文件夾,裡面卻多了最近幾個月才創建的新文件。
幾個月前他與金惜早有一次不成功的治療嘗試,沒擺平臉盲症,可是他在催眠她的時候順手做了點多餘的事,他發現她對自己孑然一身的憂慮,對獨處的恐懼,就加深了她的憂慮和恐懼。就像過去的壞郎中給人看病,治好
了這個,但留點別的病根,好讓病人成爲回頭客中的VIP。他一直在等,一直關注她寫的每條狀態分析她的心理狀況。這些在優盤裡都有記錄,他複製了每條看起來話裡有話的微博,他覺得自己在與金惜早開展心理上的角力,他是穩操勝券的一方,按說金惜早老早就應該來找他排憂解惑了,可是她還真撐得住,也許與她有四個室友當心理抱枕有關,所以他特意挑了個只有她一個人在家的夜晚再試一次,他以爲自己幾乎要成功了。
可就算失去了把控局面的主動權,他還是想知道她是怎麼想起來的。
“我被大腦殼砸了一下,腦海中如同一列G字頭高速火車呼嘯而過,瞬間拋下來一些零散的記憶。”金惜早攤手,“也許找到每個被你做手腳的人,用木榔頭敲一下,場面就熱鬧了。”會有很多人報警的,不是吳新飛惡魔醫生的嘴臉暴露,就是金惜早襲擊路人被逮起來。
高福新在旁雀躍地插嘴:“還是我的大腦殼的功勞,我就知道今天會有大功勞。”馬滔滔往他嘴裡塞了個雞腿,讓他別搶主角風頭。
“還有,我的臉盲症好了,今天的夜宵就是慶祝這件事的。”金惜早與茶几邊所有人碰了一圈杯。
吳新飛眼裡冒出火星,衝到茶几前問:“怎麼好的?”
“我有義務告訴你嗎?雖然箇中情節曲折,複雜得要命,足夠爲臉盲症研究和你的學術論文提供了第一手的素材,可是我憑什麼告訴你?”金惜早搖搖頭,扶起筷子吃菜,“在我趕你走之前,你最好自己走,免傷和氣。以後再糾纏我,我會把優盤裡複製下來的數據給類似心理諮詢行業協會啦,你的導師啦,你老闆啦之類的地方,你就臭掉了。”心理諮詢這類職業專業性太強,如果聲名狼藉,被吊銷執照,他也許只能去賣賣保險,賣賣盜版光盤,賣賣山寨手機什麼的了。
“看在我們認識那麼多年的份上,你告訴我,告訴我一點也好。”吳新飛還要靠近金惜早。
金惜早厭惡地一揮手:“來人,拖下去,杖責四十。”她威風八面,發號施令。
在場也沒別的打手了,史甘、高福新、範家禎三個人站起來,兩個人拖胳膊,一個人拎腳,把吳新飛橫着擡了出去。他們抓過雞翅的手還沒來得及擦就上去了,一面擡人一面不客氣地把吳新飛的衣服當餐巾,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好幾個油膩膩的手印。他們把永久不受歡迎的人搬到樓下,拋垃圾那麼一拋,上樓去吃飯了。
馬滔滔正在教育金惜早,輕輕放過這名人渣,是對社會的不負責任。
金惜早說:“對一個很有求知精神的偏執狂,告訴他結果,卻不告訴他爲什麼,已經是很大的懲罰了。而且我希望大家都有彌補錯誤的機會。”比如她,誤會了舅舅十幾年,最後關頭也迷迷糊糊,連舅舅的告別儀式也沒趕上,再也沒有辦法補了。如果吳新飛抹平他對病人施加的影響,好好給他們解決問題,不額外推銷藥品,他就算扳回來了。
“愛情使人婆婆媽媽。”馬滔滔嘆了口氣,很不習慣金惜早現在塞着一鼻子棉花談改惡從善的樣子。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樓道里玩手機。她給家裡打的關於申請夜不歸宿的報告理由是陪金惜早,她也沒想到來了一堆人,她倒是最不必要的了。
高福新走到她背後,看她舉着手機晃來晃去,問她在幹什麼。
“噓……”馬滔滔說,“我在找無線信號,不知道是樓上還是樓下的鄰居家的,設置了一個沒密碼的無線網絡信號,每次回到這裡還沒有進家門就會自動連接上,爲我刷新QQ信息,令我受寵若驚。”
“是嗎?”高福新也掏出手機來試。
有時蹭網不是爲了上網,純粹爲了蹭一下,也有時候是自己所站的位置鄰居家的網速反而比自家的快。總之蹭網也是種樂趣。馬滔滔往樓梯上走了幾步,高興道:“有了兩格信號。”她把椅子移動過去,安心蹭網下了個填字遊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