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狗跳上沙發，與人依偎在一起，躍躍欲試地嗅着杯子裡散發奶油甜香的酒。
金惜早感嘆：“最近大家都有很多事。很久沒有湊到一起聊天了。”
“你不會要湊滿一桌麻將，才肯說那個心理醫師的故事吧？”桑仲夏急不可待地露出了馬腳。
“其實……還真沒什麼好說的。”金惜早把貴賓貝貝拎過來摟在懷裡，像是要給它一點溫暖，卻也是從它身上汲取勇氣。
金惜早的臉盲症是很小的時候，還在孤兒院的時候就有的。從那時候起，她只能清晰區分女性的面孔，對男性的臉缺乏辨識能力。她要付出十二分努力掩飾這種心理疾病帶給她的不便。小學和中學，她自閉冷漠，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因爲說多了會暴露。在校園裡看見同學不打招呼，遇到老師模樣的先遠遠躲開，因爲撞到老師不能不叫，叫錯了又不合適。老師們對她的評語也是自命清高、不合羣、有自閉傾向等等等等。這些不良評語讓她失去了多少機會她自己也弄不清了，反正她的成績優秀，但沒做過班幹部，沒有被提名爲優秀學生、三好學生什麼的，有時連獎學金和補助金都混不上。
年紀越往上，她出落得越引人注目了，像在貧瘠的土質上開出的帶刺的花，落魄的身世、姣好的面容、冷漠的待人接物，都是別人議論的話題。開始有人鼓起勇氣向她搭訕，結果很慘，她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讓那人下不來臺，因爲她不打算和臉都認不出來的人談戀愛。有人給她寫情書，她在廁所裡劃火柴燒了，濃煙和糊味把宿管招來處理了她，事情鬧得很大。儘管她不好追，追她的人還是很多，因爲她成了一把考驗男生個人魅力的標尺，拒絕的人越多，她越樹大招風。那時候她沒錢好好打扮，就算有點好看也是
小家子氣的好看，到底不是大美女的胚子，男生們前赴後繼一個一個往上衝，純粹就是好勝心使然，用征服異性在同性面前獲得優越感。
高考前，因爲她的人緣問題，她失去了一次加分的機會。這次打擊讓她在大學裡改變了待人的風格。她對着鏡子練習笑臉，練得蘋果肌痠痛，以後走在路上，總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看着她，她就是在對你笑，好像還點點頭，有了個致意的表示。認識的人就不會得罪，不認識的人也對她有了好印象。你不看她，她也就相安無事地走過去了，臉上還掛着恍惚的笑，像個剛談上戀愛的女孩子，嗅着風都是甜的，陽光都是抹了蜜的。她迅速認識了很多人，其實她不記得他們是誰，但是他們都很熟稔地跑來與她說話，聊天、談事情，她陪着笑聽着，還時不時地點點頭說你說得對。皮笑肉不笑也可以笑得很甜很燦爛。開學一個禮拜，她被男生們評爲班花。開學一個月後，取代了本系一名大二女生成爲新鮮出爐的系花。大學裡似乎就沒有人給她寫情書了，大家都走行動路線，有人約她一起上晚自習，有人專門和她報相同的社團，有人在圖書館裡製造巧遇。她對每個男生都微笑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沒有給過誰特別的機會。大一大二的女生都還沒適應自由的生活，把課選在一起，一起起牀，一起飯，一起上課，一起上廁所，一起晚自習，一起回寢室。只有少數女生一入學就談起戀愛，她們往往被室友孤立。金惜早很聰明地選擇了抱團，而且堅持抱團，這樣使她看起來生活健康、勤奮上進，也少惹些不必要的來自同性的嫉恨。她順利地申請到了貧困補助，也拿到了第一個學期的獎學金。
如果有可能，她會一直抱團抱下去的，可是後來，集體行動的人數越來越少，大家都去談戀愛了，最後一個室友發來手機消息說不能和
她一起去吃飯的時候，她又變成了一個人。此時她也考慮着，大家都去談戀愛了，她是不是也應該是談個戀愛，纔算合羣呢？大學裡的美女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到了大三，她的風頭不如前兩年，也還是有幾個追求者的。有的人發誓不拿下她不罷休，然後變成了猥瑣宅男；有的人被她婉拒了，先去和別人談了個戀愛，分手後見她還單着，又上來表白一次，又失敗後，再找個人談個治癒性質的小戀愛，再度分手後，她還單着，他會不折不撓地再上來試一試。雖然認不出他們的臉，但是從他們的氣質上可以做出分類。
“然後在人才市場找兼職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其他學校的大四男生。我想要戀愛的時候來了個看起來合適的人，就和他戀愛了。可是後來大家都各忙各的，沒空談下去，就分手了。”金惜早把杯中的甜酒喝完，悠悠地做了個總結。
桑仲夏不滿道：“你做了半天鋪墊才進入正題，竟然三句兩句就把最關鍵的部分滑過去了。不行不行！”
“我用最簡單的語言概括事實。開始是因爲，我覺得自己沒有男朋友，不好意思。結束是因爲，他學心理的，沒治好我的臉盲症，很頭痛，最後他還是去處理那些他可以處理的問題，談他可以找到成就感的戀愛了。”金惜早擠牙膏似地又吐露了一點點。
“劈腿。”桑仲夏點點頭，終於抓住了一個讓她滿意的關鍵詞，“看他的臉就像那種人。”
“也許不怪他吧。一兩年級的孩子只能集中注意力十分鐘到二十分鐘，超過時間就會走神，勉強他他會感到痛苦，勉強也容易帶來失敗。孩子失敗的次數太多，就會選擇放棄。我們比孩子堅持得久一點，到底還是有一個限度的，要求不必太高。”金惜早對這段過去，似乎就如同對待手裡的杯子，輕拿輕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