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騎軍已經走出了森林。
葉三郎的行動有些慢,他不想在兩軍未交戰之前暴露自己的存在,但是躲在騰汲思海旁茂密森林之中,消息得來總是不太容易。當他從數個蒙古軍信使口中得知速不臺正在騷擾安北軍的消息之後,就立刻率衆走出了森林。
速不臺只顧及到了大隊秦軍的正面威脅,卻未料到自己的身後早就埋伏了一支奇兵。驍騎兵這次出擊漠北,遠比去年所遇到的阻力要小,因爲所有可以上馬參戰的蒙古人都聚在速不臺的周圍。驍騎軍在北方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他們做了他們所能做的可怕事情。
沒有憐憫,沒有饒恕,只有鮮血與追逐。
當驍騎軍在蒙古人爲躲避秦軍而遷居的騰汲思海四周出現的消息輾轉傳來的時候,速不臺正在準備對郭德海部發動第二次真正的攻擊。
這個消息來的真不是時候,速不臺幾欲摔下馬去,這個噩耗讓他驚慌,讓他怒目圓睜,讓他的胸腹如同夏天被烤焦的沙漠。他感覺自己又如同被血浪包圍,滿眼望去,無論是草地、湖泊還是人與馬匹,都似乎染上一層厚重的赤紅色彩,那洶涌而來的赤紅色彩讓他幾乎窒息。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如此,蒙哥將自己的頭盔狠狠地摔在草地上,憤怒地咆哮着,旭烈兀則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地腦袋呼喚着母親的名字。
速不臺的軍隊變得瘋狂起來。變得不可理喻起來,他們看向秦軍的目光也如利箭一般犀利。郭德海和他地部下們也感覺到了一股可以吞噬任何事物的力量正在快速地積聚,一場狂風暴雨就要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毀滅,毀滅一切。速不臺和他的軍隊的心頭都只有這一個念頭。他們要復仇,即便將敵人碾成肉沫,也無法熄滅心中地怒火。
胯下的戰馬開始啓動,加速,兩個千隊早已經衝了過去。圍着秦軍的圓陣快速地奔跑,毫無畏懼地向秦軍射出憤怒的箭矢。秦軍被對方的氣勢驚住了,那些飽含着無盡仇恨的箭矢讓他們如墜冰窖。
不生則死,不死則生。蒙古軍的兇猛的攻擊讓秦軍更加頑強地反擊,三排強弩手在各級長官的呼喝下,仍然有條不紊地上弦、上箭、發射,扳機扣動鏘鏹的聲響,弩箭呼嘯低沉嘯音,對方密集地衝鋒隊形讓他們放棄了瞄準,每一支箭矢幾乎都會帶走一條生命。蒙古軍兩個千人隊幾乎在瞬間就損失了大半。秦軍來不及感嘆手中的強弩地精巧、有力,蒙古軍又排山倒海般涌了過來。
這一次他們不再圍着圓陣遊動。而是直接衝着圓陣撞擊着。前兩排的重甲騎兵將手中的箭矢衝着圓陣當中射了出去,不顧是否射中目標,狠狠地衝着擋在前面地馬車撞了過去。一支支弩箭從馬車後面迎面飛了過來。他們齊齊地慘叫着倒下,將鮮血灑在至死未能摸着的馬車上。後隊的騎兵又兇猛地殺到,在馬車後面的秦軍未來得及反擊的情況下,合力頂着馬車,試圖推翻這些擋住他們前進的馬車。
“嗖、嗖!”郭德海連忙命令後排的弓箭手反擊,他們衝着天空射出箭矢,箭矢從空中落下,組成了一道或密或疏的鐵網。無限接近圓陣的蒙古軍徒勞地倒下。
秦軍地圓陣如同一個巨大地吸鐵石,吸引着蒙古軍的鐵騎拼命地衝過去。雙方機械着地射擊、衝殺、反擊。鮮血在圓陣內外澆灌着大地。在數個回合之後,蒙古軍五千人永遠地倒下。而看似佔了上風地秦軍卻摸着身上的傷口。猶自顫抖不已,卻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他們只有重複着同樣的動作,才能活下去。
這一次蒙哥與旭烈兀兩人各帶上一支千人隊,他們所有的異母兄弟們也夾雜其中,義無反顧地衝了過來,他們親自上陣,讓手下的騎兵爆發出震天的吶喊聲,更加堅決更加兇狠地攻擊。黑色的洪流再一次撞上了堤壩,堤壩在洪流的無數次撞擊之下,出現了裂縫。
蒙古軍跳上了馬車,他們面對的是如林的鐵槍,一刀揮去,劈開了數支鐵槍的阻擋,卻躲不開更多斜刺來的鐵槍。彎刀的主人被數支鐵槍挑落在地,在慘叫聲中壓倒了後續的士兵。傾倒的馬車,戰死的馬匹和倒在地上的無數死屍,讓蒙古軍的騎兵失去了衝鋒的空間,所有人都下馬步戰,呼喊着往陣中央撲去。又有外圍的蒙古軍往秦軍後陣放箭,秦軍也還以顏色,雙方的箭矢在空中交錯着飛行,總會有箭尖與箭尖相擊,爆出耀眼的火花來。而這完全相反方向的箭矢所編織出來的烏雲下面,雙方前隊絞殺在一起,無數的人相擁着死去,不分彼此
“殺、殺!”蒙哥與旭烈兀兩人衝鋒在前。
“殺、殺!”秦軍也高呼着奮勇反擊。
失去第一道防線的保護,秦軍在蒙古軍瘋狂地衝鋒下,往第二道防線節節後退。
“陷陣營,上前!”郭德海站在第二道防線的前面,揮舞着長刀,高聲命令道。
數支陷陣營衝了上去,接替前方數處在蒙古軍兇猛攻擊下有些力不從心的袍澤弟兄。鋒利的雙手長刀,最大限度地發揮着長刀手的體力,鋒利刀鋒在陽光的反射下耀眼的光芒與寒意,刺痛了蒙古軍的雙眼,陷陣營同樣瘋狂的反撲止住了蒙古軍節節前進的態勢。在這一刻,秦軍將士心中想的並不是什麼功名與利祿,他們心頭唯一想着的就是將對手殺死,唯有如此他們才得以活下來。 WWW ●тt kΛn ●C 〇
“再攻!”速不臺再一次往戰場上增加人手。
這一次來勢更加兇猛。速不臺孤注一擲了,縱是死在此地,他也要全殲了這股敵軍。蒙古軍在仇恨中迷失了,秦軍在反擊中忘掉了所有怯懦。雙方只有以死來結束一切。數萬人戰成了一團,肢體在空中飛舞,殘頗地身體抽搐着倒在血海之中,而活着的人如同立足於驚濤駭浪之中,不是被赤色的巨浪淹沒就是被一個浪頭擊碎。
“撤、撤!”郭德海鳴金。第二道防線之內的弓弩手再一次編成一道嚴密地箭網。甚至因爲雙方交織在一起,還有不少自己人倒在自己的箭下,外圍秦軍趁機撤回到第二道防線之內,在肉搏戰中他們飛快地損失了五千人。只有依靠着第二道防線,他們可以再一次佔據着一點點優勢。
戰場上的態勢又一次回到秦軍的掌握之中,秦軍藉着馬車的阻礙,再一次在背後無情地射殺着對手。蒙哥被一具屍體絆倒在地,在他擡起頭來地一剎那間,他看到自己無數的兒郎呼喊着衝上前去,然後被弩箭的強大的衝擊力射翻在地。痛苦地在地上扭動着,最後慘叫着死去。死者圓睜的雙眼讓蒙哥的心在滴血。
蒙古軍仍然沒有放棄。無數同伴的慘死讓他們更加兇狠地發動衝鋒,在秦軍那已經失去的第一道防線與第二道防線之間擠滿了蒙古兵。就在他們以爲自己就要衝破第二道防線的時候,事情發生了突變。
“天地遠。山川險,秦國男兒遠征去。保家國,衛父母,人生哪能虛度日?劍氣豪,角弓寒,袍澤弟兄共生死。噫籲兮,糾糾秦國郎……”
秦軍的後陣之中,那些喪失戰鬥力地軍士相互扶持着,同聲高歌。他們傷痕累累。視死如歸。嘶啞的喉嚨裡發出地仍然是豪邁之氣,就是死也要面向敵人莊嚴而死。
似乎是應和這豪氣干雲的歌聲。只見那堅固的蒙着鐵皮地馬車頂蓬突然打開,每一輛馬車裡竟然藏着五六位秦軍軍士。蒙古人大驚失色,就在他們目瞪口呆之中,無數黑色的帶着火星的疙瘩從車上飛出,砸向他們的頭頂,然後在耀眼的火光閃過剎那間,在人羣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令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轟、轟!”在不絕於耳的爆炸聲中,無數的鋼釘、鋼珠、鐵片在密集地人羣中極速擴散,蒙古軍慘叫着飛了起來,無數地殘肢在空中競相飛舞,現場成了一邊倒的屠殺。那一刻,蒙古兵雙耳失去了判斷力,只有轟鳴聲在雙耳間迴盪。
“不好,是震天雷!”速不檯面如土色。這突然地變故,讓蒙古軍因爲仇恨而驅使的士氣迅速土崩瓦解了,這種火器以前他們只有在攻取中原的城池時曾經遇到過,可是秦軍今天在這大草原上讓他們又一次見識到了這種武器可怕的威力。這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可怕武器,又一次讓蒙古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蒙哥和旭烈兀被他們的護衛們搶了出來,身後無數蒙古人慘死的屍首甚至讓他們不敢回頭。
“將軍,怎麼辦?”蒙哥雙眼欲裂。
“撤退!”速不臺無奈地命令道。這一仗讓他欲哭無淚,從未有如此一仗讓他如此觸目驚心,就在他以爲就要穩操勝券的時候,他失去了繼續攻下去的勇氣。
速不臺的這個不甘心的撤退命令來的還是有些晚了,他在這裡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也死了太多的人。秦軍爲了吸引他來攻也花了太多的時間,這本就是趙誠爲他精心準備的一場硬仗,一場獵人與獵物角色互換的遊戲,只是很可笑的是,獵物總以爲自己纔是獵人。趙誠的耐心,讓他笑到了最後。
遙遠的天邊,四野裡響起了雄渾的馬蹄聲,數十面赤色軍旗正引導着大批騎兵呼嘯着奔馳而來,一面玄黃大旗上寫着一個“趙”字。郭德海的軍士們爆發出熱烈地歡呼聲: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萬勝、萬勝!”
郭德海疲憊地坐在一輛馬車車頂上,注視着越來越近援軍,心中暢快無比。速不臺悔恨無比,他只得嚥下這個自釀的苦酒,帶着手下精疲力竭的騎兵,拼命地逃跑。
兵敗如山倒,蒙古軍人心渙散,他們只顧得及逃命去,不久前的驕傲與勇猛之心此時如雲消霧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趙誠親率賀蘭軍與朔方軍在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一般壓了過來,掉隊的蒙古軍來不及求饒就淹沒在無窮無盡的洪流之中,跑在後面的蒙古軍被衝散、分割,然後被消滅。
速不臺陷入了另外一個極端,他將所有的罪責都歸結到自身,認爲要不是因爲自己過於自負,不會將大軍拖入這個萬劫不復的深淵。所以,速不臺選擇了自己親自留下來阻擊。
“你們好好活下去吧,我不過是去見偉大的成吉思汗罷了。”速不臺對蒙可與旭烈兀二人命令道。
“速不臺將軍,我們一起走吧,蒙古人需要你。”蒙哥大聲呼喊道。
“不,我老了,人一老就要犯錯,一犯錯就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我敗了,唯有以死來洗刷我所有的罪過。”速不臺淚流滿面。
蒙哥與旭烈兀被速不臺命人強行帶走,他抹了抹臉上悔恨的淚水,義無反顧地迎向呼嘯而來的秦國騎兵。
速不臺如臨死前的迴光返照般,恢復了年輕時的勇猛與體力。在他有些徒勞的反擊之中,他似乎在回憶昔日的所有榮耀,似乎在證明自己是永遠不可擊敗的,直到他身邊所有的衛兵被一一砍倒在地。
可是他忘了,他不止一次被擊敗過,前者如金國的驍將完顏陳和尚,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卻是一個遠比完顏陳和尚厲害百倍的對手。
“放下手中的刀,我會給你一個有尊嚴的死法!”趙誠來到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命令道。
趙誠勝利時的姿態,讓速不臺悲哀地想起了這片草原上曾經的一個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