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狼煙再起㈡

蒙哥和他的兄弟們正在磨着鋼刀。旭烈兀甚至在帳中揮舞着閃亮鋼刀,對着空氣發泄着不滿與憤怒,他似乎已經憑空將心目的敵人碎屍萬段。

忽必烈與阿里不哥被他們的母親派去參加忽鄰勒臺大會,他母親審時度勢並不在乎如今是誰當可汗,最重要的是秦軍正迎面襲來。唆魯禾帖尼希望以自己家族的退讓,換取察合臺率大軍來救援。

眼下西方的親戚們已經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正忙着忽鄰勒臺大會,對他們來說似乎選出一個可汗遠比敵人近在眼前的刀箭更重要。南方漢地的豪強們在關鍵時刻全都靠不住,都是養不熟的狼崽,對來自北方草原的命令託辭種種,唯有劉黑馬一再表示要忠誠於蒙古,還冒着風險送來兵器與糧食。

蒙古本部草原上所有可以上馬參戰的男子,不分老幼全都集中了起來,帶着自己的刀箭匯聚在怯綠連河畔,他們要用自己的勇猛與血性來洗刷恥辱。身爲拖雷之子,孛兒只斤氏中的一員,蒙哥對此責無旁貸,他的那些十多個同父異母兄弟們也責無旁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來不得半點含糊。

帳外走進一位全身披掛的武士來,帶來了令衆人能明顯感覺得到的殺伐之氣,正是年近六十的兀良哈人速不臺----他也責無旁貸地擔任着統軍元帥。蒙哥和他兄弟們連忙放下手中的兵器,恭敬地將速不臺請進帳中央來。速不臺領軍作戰多年,戰功赫赫,在年輕人當中他的威名更是如雷貫耳。人們看到他,就似乎看到了主心骨。

留着花白辮子的速不臺環顧帳內,打量了在場的衆位激憤的年輕人,唯有從蒙哥臉上看不出任何激動的情緒來,速不臺抿了抿嘴,露出一絲嘉許的笑意來。這更顯出他臉上銘刻的歲月地印記。

“馬上就要打仗了,不兒罕這個可惡的敵人已經率領軍隊攻來,來勢洶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速不臺大馬金刀地坐下,衆年輕人們畢恭畢敬地站立在他的面前。

“速不臺將軍,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請您儘管下令吧,我們對您的命令決不會有任何猶豫,否則不用您親自拔出佩刀,我蒙哥首先會取下他的頭顱呈到您的面前。”蒙哥領頭躬身表示絕對服從他的指揮。

“遇到敵人射來的箭矢。爾等該如何辦?”速不臺點了點頭,掃視了衆人一眼。

“用自己的箭射回去!”衆人回答道。

“遇到敵人砍來地利刀,爾等又該如何辦?”速不臺又問道。

“那就用自己的刀砍回去!”衆人又齊聲回答道。

“假如爾等手中失去了刀箭,那又該如何?”速不臺接着問道。

“那就用我們的牙齒咬向敵人的喉嚨,與敵人擁抱着跳進火海!”衆人還是一樣的堅決。

出乎意料。速不臺卻搖了搖頭,衆人大惑不解。

“爾等地勇猛之心,不比我蒙古最勇敢的猛士差,就是忽必來、者別這樣的英雄還活着,見着了你們也自嘆不如。”速不臺稱讚道,但話鋒又一轉,“不過,你們不過是逞匹夫之勇!如果有瘋狗咬來的時候,難道你們也要像瘋狗一樣咬回去?”

“速不臺將軍,您說我們應該如何辦。才能擊退敵人?”蒙哥問道。

“擊退?”速不臺卻瞪了他一眼。蒙哥感到心虛,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速不臺接着道:“擊退?那不過是懦夫想要的結果。敵軍曾經趁着我們離開草原家鄉,膽敢冒犯我們高貴的蒙古人,曾經讓我們的親人以淚洗面,將我們親人的屍骨拋屍荒野,現在敵人再一次來了,我們豈能讓他們全身而退?凡是曾經冒犯過我們的敵人,哪怕只是搶了我們一隻病羊,也要成百成千倍地找回來。否則,這個世界上將不會有人再尊敬我們。依我看。要全殲了敵人。才能解我等的心頭之恨。”

“全殲、全殲!”衆人地情緒似乎被速不臺點燃了,心中曾經有過地一絲怯懦全都消失不見了。蒙哥心中讚歎。卻在想自己什麼時候也能達到速不臺這樣的威望和這種鼓動人心地技巧。

速不臺擡了擡手,止住躁動的衆人,滿意地撫着鬍鬚,緩緩說道:“敵軍大舉來攻,探馬來報敵兵至少有五萬之衆,值此生死存亡之際,兒郎們勇於躍馬爲兵,奮不顧身地爲家族而戰,此舉固然值得稱讚。然而行軍打仗與平日裡狩獵相同,山林中的猛虎一個人不一定能對付得了,但是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各有分工,將猛虎趕入包圍圈或者陷阱之中,就一定能擒得猛虎。**j**打仗也是如此,不僅要靠勇猛,也要講究智謀,只要方法得當,任何兇惡的敵人也是可以降伏的。”

“速不臺將軍意思是說,我們不可與敵軍硬碰?”蒙哥問道。

“說的好,蒙哥果然與衆不同,一點即通,拖雷那顏在天之靈有望了。”速不檯面有得色,“敵軍最希望的就是我與他面對面的決戰,我卻爲何要與敵軍正面交戰而順了敵人的心意呢?我們草原上地駿馬是最善跑地,或許沒有花剌子模出的良馬跑得快,但是耐力卻最持久。我們每一個就是一匹蒙古駿馬,要與強敵在草原上週旋,讓他們跟在我們地身後奔跑,讓他們跳上戰馬,他們就得跳上戰馬,讓他們掉頭,他們就得掉頭,得不到任何喘息的時間,恨不得變成天上的飛禽。也讓他們找不到可以飽餐的東西,然後累死、餓死、渴死,最後被我們一個一個地殺死!”

這下所有人心中還剩下的一絲憂慮也消失了,人人羣情振奮,對戰勝強大的敵人有了更多的信心。

“我會給你們每一個人一支百人隊,以長生天的名義,以成吉思汗的在天之靈命令你們分兵合擊,不停地去騷擾他們,激怒他們,讓他們的鼻子被我們牽住。就像蠢笨的老牛一樣跟在主人的身後!”速不臺高聲呼道。

他地手臂在半空中有力地揮舞着,讓衆人感受到他的必勝的信心與力量。

“是!”衆人應道。

“凡是敵軍經過的有水源的地方投毒,讓疾病與他們作伴,讓他們不敢隨意地飲馬,讓他們的士兵口渴地舉不起刀箭,跪地求饒!”

“遇到敵軍時,見勢不妙,立刻丟掉旗幟與兵器佯退,吸引敵軍小部冒進。進入我軍埋伏圈,如此伏兵四起,以多勝少,各個擊破!”

“敵軍若被激怒,必然會分兵。四處搜索你們,你們就跑到山林之中躲藏起來,讓敵軍無計可施。而他們只要一分兵,我軍主力將會讓他們護衛在側的最兇惡的首領後悔莫及,他曾經施加給我們的屈辱,我們將原物送回!”高呼道。速不臺地一番“妙計”讓他們恨不得立刻就跳上駿馬,與敵軍周旋、交戰,然後砍下敵軍的頭顱,再一次向世人證明他們是不可戰勝的。

“都去準備吧,你們可以自己去挑選自己中意的百人隊。然後準備出發!”速不臺命令道。他揮了揮手。將衆人趕走,似乎忘了這個大帳並不是他的帥帳。

蒙哥留了下來。他見速不臺蒼老地臉上出奇地映着紅暈,似乎因爲大戰即將帶來而激動不已,可是他又分明從速不臺的雙眼中看到了憂慮。

“將軍似乎有些擔心未來的戰事?”蒙哥在速不臺的身邊找地方坐下。

“蒙哥,承蒙你母樣看重,讓我擔當主帥。剛纔因爲是大家的面前,身爲主帥,我豈能在敵軍未到之前,就顯露出自己的擔心?”速不臺道。

“是的,身爲主帥就要藐視任何一個對手。哪怕是敵軍的人數是自己的十倍、百倍。”蒙哥道。“但在自己的內心之中,卻不要輕視任何一個對手。哪怕對手地兵力只是自己地十分之一。”

速不臺讚賞道:“蒙哥真是長大了,可以負擔起家族的責任了。”“蒙哥不敢勞將軍稱讚,我唯願母親、兄弟與族人都能一生康安,不愁吃穿,不受敵人地威脅。”蒙哥欠身道,“我從未遇到過比這更兇險的事情,將軍一向德高望重,爲全蒙古人所景仰,您所砍下敵人的頭顱,遠比我所見過的活人都要多,希望將軍多多指點。”

“這是自然,身爲長子,你早晚要獨攬大局,替你那可憐的又令人尊敬的母親主持家族大小諸事。”速不臺點頭道,“若是你那英雄的父親拖雷還活着,何必需要我這個老人來領兵,只可惜野狐嶺一戰,我們失去太多太多的豪傑,要不然……”

速不臺說到此處,臉上的神情便得複雜起來,既有無比地憤怒,還夾雜着親者痛仇者快地悲憤,沒有什麼比骨肉相殘更讓他感到失望的。

蒙哥見他提到自己地父親,臉色立刻爲之一暗:“若父親還活着,恐怕今天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父親臨死前曾說過,一個團結的大蒙古國,纔是不可戰勝的強大國家;一支團結的軍隊纔是令百萬敵人膽寒的軍隊。如今親戚們各懷鬼胎,都盯着可汗的位置,卻忘了敵人的兇惡。”

速不臺忽然道:“你對不兒罕如何看?”

“什麼?”蒙哥還沉浸在對亡父的追憶之中。

“不兒罕,這個人當年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包括你的爺爺成吉思汗,你爺爺唯有認爲他既是一個智者和賢者的評價纔是正確的!”速不臺道,“不得不承認,不兒罕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前年秋天你父親奉窩闊臺可汗的命令率主力取道宋境攻金國,不兒罕卻說這是窩闊臺的借刀殺人之計,後來果真是應驗了啊。當時我要是多提醒一下你父親,那該多好啊!這件事一想起來,我就追悔莫及!”

“這件事我也在場,當然也知道。”蒙哥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當年你跟不兒罕也算是能談得來,可是當年你可曾看透過他的真面目?”速不臺問道。

“沒有,那時的我又怎能看得透呢?現在想來,他實在比世上最陰險的毒蛇還要讓人難以防備。”蒙哥沉痛地說道。

“所以說,不兒罕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此,當他弱不禁風時,他比一個奴隸還要恭順,他只會在暗中尋找機會,狠狠地咬上一口,卻讓我們現在都因爲太心痛而不敢回憶往事。”速不臺道,“如今他手握雄兵,挾着前番大勝的士氣,爲人又多智……”

“將軍擔心無法阻止他的進攻嗎?”蒙哥問道。

“不管如何,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不兒罕對我們實在是太瞭解了,我們在他面前沒有秘密可言。最好的結果是,我們將他的大軍拖住,然後西方來的援軍趕到將他圍住全殲,要麼我們自己就擊敗了他。較次的結果是他知難而退,退出草原。最差的結果就是我們阻止不了他,相反損兵折將,從此恢復不了元氣,不是被他殺死,就是今後要仰仗你宗親們的鼻息。”速不臺道,“但願察合臺能夠以大局爲重,先擊敗這個最大最可怕的敵人再說別的!”

旋即他又怕自己的話讓蒙哥失去了面對強敵的銳氣,蒙哥卻道:

“將軍不用擔心,依靠別人援救,不如自己用刀箭自助。只要您指揮我們,定下計策,我們不分身份高低貴賤,一定會與強敵周旋到底,要讓不兒罕這個逆臣有來無回。”

“好志氣!蒙哥不愧爲成吉思汗的子孫!”速不臺感到十分欣慰,“那就讓敵人再一次嚐嚐我蒙古勇士們心頭的怒火吧,這一次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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