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的傾心苦戀, 每天守着他,等着他,忍着他, 幾分甜蜜, 幾分苦澀, 幾分麻醉, 幾分清醒, 我,樓螢,攤開雙手, 讓月光灑在手心,從來不敢抓緊手心, 因爲我心深處很清楚, 一旦嘗試抓住, 就馬上徹底失去機會了。手心裡,不會有那美麗的月光, 只有無人知曉的黑暗,只有無人慰籍的孤獨,永遠都空空蕩蕩,空空蕩蕩。
當我被接到冷家莊時,我既興奮激動又彷徨不安, 這和我們整條村子一樣大的莊園如此富麗堂皇, 如此美麗高貴, 大人們口中的皇宮大約也就是這個樣子了的吧?
我那一年纔去看我一次的孃親沒在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任何印象, 她去了, 這個地方完全沒有我的親人,所以沒見過世面的我進門後羞怯而惶恐。
高大的莊主溫和憐愛地抱起了我, 讓我叫他莊主爹爹,叫少莊主做哥哥,我是多麼的激動呀!因爲“父親”已然去世多年,孃親在未改嫁的情況下生了我,所以除了她,恐怕沒人知道我的生父是誰,在村子裡,我每日裡被欺負辱罵,現在,竟然有個這麼高大強健得彷彿能擡起一座山的人,願意做我的爹爹,還多了個,那麼好看的哥哥。
是夢嗎?我昨天做了個夢,摘到了一顆又大又香甜的野果,可是才吃了一口,就掉到地上滾滿了泥土,再也不能吃了,我一哭,便哭醒了,可是,這個有爹爹有哥哥的夢,我永遠也不要醒來!
在莊主爹爹和哥哥極度的疼愛下,快樂無憂的童年過去了,我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懷春少女,對朝夕相處、出類拔萃的君臨哥哥早已情根深種,見到他,我會心跳加快,會歡喜莫名,才半天見
不到,便惦記不已。
大家都說,哥哥如此寵溺我,是因爲男人對女人的愛,日後,定然風光迎娶且與我白頭偕老。只是,因爲身份的懸殊,我只能是個妾侍。能與哥哥相依相守永不分離,我心裡當然無比地甜蜜幸福,但想到要與別人分享哥哥,而且可能是表小姐那種兇橫霸道的人,疼痛與苦澀便令純真敏感的少女之心難受得每夜都輾轉難眠。
哥哥,螢兒好愛好愛你,既然你也愛我,那就只娶我一個,好不好?
因爲羞怯,因爲矜持,我從來不敢把愛慕說出口,既然哥哥明白,又何必多此一舉?我以爲,只要我耐心地等待,終有一天,哥哥會先開口說愛我,娶我,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日子似乎如常地過了許久,甜蜜的等待在某天被一記晴天霹靂狠狠砸碎,成了驚恐失措——哥哥說,他要娶薇影!
爲什麼?!我心痛地幾乎窒息,爲什麼是她不是我?!我,我以後怎麼辦?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房的,我跌坐在梳妝檯前,流不出一滴眼淚的眼睛既幹且痛,無神地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那麼嬌美可人,可是,爲什麼哥哥卻捨棄了平日裡寵了上天的我,偏偏娶了那個平凡內向從來都只有被他欺負的份兒的薇影?
可是,即使痛得入骨,我也不能削減分毫對哥哥的愛意,心裡只怨恨薇影橫刀奪愛,她,憑什麼嫁給哥哥?憑什麼?!
難道,就因爲她那無恥黑心的義父僕大欺主,強行掌控了冷家莊的實權,所以哥哥爲形勢所逼才……我恨他們父女,更恨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哥哥,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等你,等你奪回權力,到那時,你一定會休了她娶我的,對不對?
十多天後,表小姐夜闖入莊,衝入哥哥房裡揮鞭打傷了他,我心裡疼得抽搐,可是除了流沒用的淚水,卻不知道可以做什麼,後來,薇影來了,一言不發的站着,哥哥卻要所有的人都離開,獨獨留下了她!
我傷心已極,跑到梅園裡想大哭一場,卻見到那表小姐先到了,那威力驚人的鞭子,把好多梅樹打得慘不忍睹,我呆呆的看着她,這個素來野蠻剽悍、無法無天的千金小姐,竟然蹲在地上哭得涕淚縱橫不能自抑。原來她也愛着哥哥,原來爲了愛,再堅強野烈的女子都如我一般脆弱無助。
她哭了一會兒才發現我的存在,站起來把眼淚鼻涕一抹,不屑的橫了我一眼冷哼“看什麼?!我心裡的話敢對他說,敢揹着父親日夜兼程地趕來找他,你呢?有賊心,沒賊膽!”
我無力的坐到了冰涼的青石地板上,那寒意從肌膚滲到了骨子裡去,這些天,我對哥哥的言行儘量做到一如既往,對薇影完全無視,連表白質問,連指責吵鬧,都沒有一絲勇氣!
樓螢,你這個廢物!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唾棄這樣的自己。
薇影帶着無藥可救的毒走了,我心裡有對她爲哥哥付出所有的感激,也有對她必死無疑的難過,更多的,卻是自私的竊喜,她走了,死了,哥哥就只看到我一個人了!
哥哥派人去找她,命令是找不到絕不罷休。我的心驚痛恐慌,哥哥,難道,你愛上了她,甚至,比愛我更深的多麼?!
心痛得難以呼吸,吃不下,更睡不着,可是,我就是什麼也不敢說,不敢做!我的心裡,對自己
的懦弱無能厭惡極了,每天夜裡,我提醒自己,不能這樣下去的,明天一定要對哥哥說清楚,一定要讓他放棄薇影。可是,到了第二天見到他時,所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下定的決心,都立即如輕煙遇上狂風,瞬間消散無蹤了。日復一日,我身心皆受折磨,很快憔悴下去。
也有不少的少年公子向我示好,甚至不顧我是哥哥童養媳的傳言上門提親,可是不管對方條件有多好,我都連看,都不看一眼,因爲他們都不是冷君臨。
閨中好友方蘭欣即將出閣,我去看望她,爲她傾國傾城的臉上那份幸福喜悅不解,堂堂的將軍府四小姐,越貴妃的寶貝妹妹,怎麼就哭着跪着,求父親將她嫁給海寧瀾家風流成性的三公子爲妾呢?三公子那一妻二妾還有成羣的兒女,能讓她自在麼?
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蘭欣讓侍女取來一顆煮熟了的蓮子,含笑問:“螢兒愛吃蓮子麼?”
我不解其意,只老實的點了點頭,她把蓮子放在我的手心,說:“這蓮子,心就是苦的,你的心把這個男人烙了下來,就註定既痛又苦。你可以放棄這顆蓮子,也可以連它的苦一併接受,更甚至,硬生生地把心挖了去,那樣的話,就既得了蓮子的美味,又不必付出這苦澀的代價了。”
這晚,躺在牀上,我對着那顆蓮子發呆直到三更,我,可以一輩子都不吃蓮子,卻不願與哥哥分開哪怕一天,長長的指甲將蓮子剖開兩半,把那條淺綠色的心挑出,然後,慢慢地吃下了那不再完整的蓮子,最後,吹燈,沉沉睡去。
喝醉了的人對疼痛等感覺會較爲遲鈍,頭重腳輕,有些飄飄然,卻很是愉快。我把心挖去後,和喝醉了差不多吧?好像忘了疼痛苦澀似的,每日裡就那麼沒有重心般輕飄飄的過了,沒有傷心與苦惱,也就不再流淚。
我耐心的等待着,等他忘記薇影,等他向我表白,等他與我成親,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女人最寶貴的青春歲月,我就那樣迷迷糊糊地醉着過了。
可是,酒終有醒時,薇影,竟然又活生生的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我的胸口裡好像也重新長出了一顆同樣會跳動的心,又被扯的生痛!哥哥,我這些年裡行屍走肉般的哥哥,又活了,而我,正被一個黑洞吞噬,難道,這十多年的愛與等待,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