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對祁家各位主子的不靠譜大爲頭痛。
祁大官人很好相處,一點也沒有富貴人家主子的派頭,只是有一些癖好讓他吃不消。
比如,前幾天,天冷得要命,天空陰沉沉的,雪就是落不下來。
祁大官人喝着酒,賞着院中盛開的梅花,突然說:“哎呀,要是能看到那含苞的石榴與臘梅並美就好了。咦,我怎麼忘了,自春哪,我記得你後腰那就有石榴,你脫了上衣,去臘梅旁邊站着讓我看看。”
шшш¤ ttκǎ n¤ c o
自春已經習慣了祁家的行事風格,故而只是走到書房中去,在衆人或興奮或疑惑的等待目光裡,搬出了祁五陵的一套工筆花卉畫冊,翻到有石榴那頁,默默放在了臘梅的旁邊,然後在衆人的狂笑聲中回房自去取暖,留下祁五陵訕訕而笑,也不生氣。
祁五陵的小妾叫做流香,一天自春從她房前過,流香正抱着自己生的五小姐走出房來。
看見了自春,流香便叫道:“自春,來幫我抱着小姐,我突然想起來有要緊事要跟姐姐去說,抱着她走得太慢了。”
自春知道她說的姐姐是祁大娘子,於是不敢怠慢,趕快伸手接過了五小姐。
小娘子流香自己叫了丫鬟先走了。
五小姐兩歲不到,剛好可以依依呀呀跟人說話,自春抱着她,逗逗說說,也不寂寞。
然而,從中午抱到傍晚,五小姐都睡醒了兩覺了還不見小娘子流香回來,眼看天色黃昏,孩子腹飢啼哭,自春只好抱着孩子去找她的奶孃。
五小姐的奶孃白天剛好有事回家,剛剛纔回到祁府,見孩子已經餓得哭了,忙去廚房給孩子弄吃的。
自春只好抱着孩子站在奶孃旁邊,哄着搖着,這時,小娘子流香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看見孩子,這才一拍胸脯:“哎呀,嚇死我了,我還說小姐到哪裡去了?”
原來小娘子流香去跟祁大娘子講話,說着說着就忘了孩子還叫自春抱着呢。
她還在祁大娘子屋裡吃了晚飯,回到自己房中,才覺得有什麼不對頭,想想不見孩子,又記不起交給誰了,這才忙着來找奶孃。
自春和奶孃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祁大娘子說話做事有板有眼,唯夫君的話是從,但她也有一點怪癖,那就是任何東西都只用自己慣用的。
她曾經爲了找自己常帶的一個戒指弄得全家不得安寧,最後終於想起來是那天回
孃家時,姐妹幾個閒聊,眼紅她手上的戒指,叫她脫下來試戴,結果就忘在孃家了。
祁大娘子不好意思地對着大家笑,大家全都沒了脾氣。
祁二小姐豆蔻年華,已經說下了人家,本應忙着準備自己的嫁妝,學習將來爲妻的功課,卻整天只好扮個男裝,跟着三少爺到處跑,一點大家閨秀、待嫁姑娘的自覺也沒有。
她隱約聽說了自春身上的花繡漂亮,可自春穿衣一向嚴緊,連手腕都看不到一點,更別提露出身上的肉了。
於是,某一天,當自春正在洗澡時,祁二小姐闖進了自春的房間。
一般下人洗澡,不過是拎幾桶水,拿個大盆,關了房門在房裡擦擦洗洗。
自春還沒來得及想她怎麼打開房門的,就看見祁二小姐一臉好奇地走了過來。
自春嚇了一跳,忙抓起旁邊的衣裳遮擋,可是哪裡擋得住全身啊,只能護住重點,蹲坐在盆裡。
祁二小姐繞着自春轉了幾圈,一臉豔羨地說:“哎呀,果然漂亮啊。自春,你在哪裡紋的,我也要去紋。”
自春渾身赤裸的羞怯及被闖入的憤怒變成了瞠目結舌:“這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嗎?這是姑娘家該說的話嗎?”
祁二小姐繞着自春點點評評,半天才走,自春看着半開的房門,搖頭嘆息:“要是剛纔有人進來看見那場景,那自己的清白、二小姐的清白,還真是說不清楚。”
祁三少爺不愛讀書,整天變着法子以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爲樂,倒還像個紈絝子弟,見自春對他的招數見招拆招,也就沒了興趣,重新以整治自己的四弟爲樂。
祁四少爺小小年紀,也不愛讀書,卻是以賺錢爲樂。說到這個,他也還振振有詞:“大哥是個書呆子,三哥只會玩鬧,將來這個家恐怕要靠我來主持。”
他這麼一說,祁五陵想了想,覺得很對,也就放任他整天往自家鋪子莊子上跑,學習經營管理之道去了。
這個家中唯一正常的主子就只有祁大少爺祁文明瞭。
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連祁三少爺都不屑整治他,只說:“大哥,你有本事就考個狀元去,別白白費了大好的光陰。”
說起祁家上下的趣事來,可是有一大籮筐,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但總而言之,祁家的主子不摳門、不耍威風、不擺架子,是相當難得的好主子。
以往祁家
的下人,都是親友之間相互介紹,彼此非常熟悉和了解的人才能進祁家做事,所以祁家的下人很多都是做了好些年的,因此對祁大官人不做任何瞭解就收留了自春這事,大家還訝異了一下。
可是大家看到自春做事勤勤懇懇,腦袋瓜也還靈活,派他去做個什麼事總是做得妥妥帖帖,也就接受了他的存在。
他們不知道的是,湛應全一直不太放心自春。
轉眼冬去春來,自春在祁家已經呆了半年多了。祁二小姐已經出嫁,祁大少爺的親事也已經談妥,準備秋天迎娶嬌妻。
祁大娘子閒來無事,倒很看中自春,想把自己的丫鬟璇兒說給他。
自春被大娘子喚到房中,聽見大娘子這麼一說,心裡“噗通”跳了兩下,脫口而出:“親事?大娘子,我已經準備好要成親了。”
祁大娘子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定的親呀?”
自春正爲自己脫口而出的回答驚訝着,他茫然看着祁大娘子:“我記不得了,我準備好要成親了嗎?跟誰呢?”
祁大娘子驚訝着是不是自春已經恢復了記憶,也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說:“啊,那好啊,你趕快仔細想想,記起了就趕快去娶人家姑娘吧,你這麼長時間沒回去,家裡人肯定等急了。”
對於自己的失憶,自春倒一直泰然處之。
他聽大夫說自己的記憶有可能一輩子也無法恢復,但他並不着急,好像以前他就是這麼一個能夠坦然面對一切的、有主意的人。
這種偶然冒出的記憶片段雖然很乾擾他的思緒,但他也很高興,這樣下去,說不定自己有朝一日真能突然恢復記憶呢。
根據祁家衆人的說法,他是落水淹得昏迷過去,被河水衝到祁家莊那裡被救的,這說明自己是從上游漂下來的,上游村莊、城鎮可多了,自己家住哪裡呢?
他知道,順着那條河往下游走個幾天就是崇寧府,不過那好像跟自己沒有關係,還是得往上游去找。
他也曾翻找過自己被救起時穿的衣裳,除了被水中雜物剮得破破爛爛的地方外,什麼可以說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沒有,唯一有一樣,褲子膝蓋處是破了又補好的,在水裡也沒有再次損傷,可見針腳細密和縫補牢固。
自春每次翻看着那破爛的衣褲時,心中就有隱約的感動,是誰幫自己縫補衣褲的呢?是自己的娘嗎?還是一個別的什麼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