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門上的白色對聯開始剝落,戴家娘子的肚腹開始鼓起,春末夏初,自春和貝磊要出發進京去了。
也許是知道貝磊此去再不會回來,戴家明的神情分外傷感,戴筠也趕了過來爲貝磊送行。
幾人皆無語凝噎,戴筠強打精神:“阿磊,以你的才華,不應在這小城裡耽誤,出去闖闖亦不是壞事。也別老記着你父親的遺言,自己擅長什麼,就發揮出去,這樣的一生,也才無悔。這話也是父親去世了我纔敢跟你說,別耽誤了,去吧。”
自春聽了深感意外,一個女子竟然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貝磊聽了點點頭,再次回頭望望戴家大門,和自春離開了文正。
兩人一路走一路講,提到戴筠,自春就說了自己剛纔的想法,貝磊點點頭:“這戴家姐姐的見解有時候比戴家哥哥的強多了,要是她是個男子的話,也許能做出一番事業也說不定。”
自春大膽地提議:“兄長,不如你真的親自參加科舉試吧,依你的水準,準能中頭名進士。”
貝磊搖搖頭:“這些年來,爲了做這一行,我對官場研究得透了,也失望透了。中進士又如何,除了改變自己的現狀以外,什麼也改變不了。”
“可是,能改變自己的現狀也就不錯了。”
“算了,沒有什麼值得我去走那條路。原來戴伯父在的時候我都不去考,現在更沒有什麼人值得我去考了。”
兩人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辯,誰也說服不了誰。
本來進京可以到崇寧坐船走水路,那樣快得多,也省力得多,可一方面船費貴,另一方面夏季來臨,風雨不定,安全性堪憂,出發的時候貝磊又留下了大部分銀錢給戴家,所以兩人一致同意走陸路。
天氣越來越熱,一個多月以後,兩人才走到離楚州不遠的永定,這時一向身體強健的貝磊病倒了,因爲怕耽誤行程,貝磊便強行要求自春租了輛騾車乘着趕路,只道到了楚州再視時間早晚決定是否停留下來養病。
自春拗不過貝磊,只好租了騾車,載着病倒了的貝磊往楚州趕,一路顛簸就別提了,總算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幾天趕到楚州。
趕車的人介紹了一家相熟的客棧給自春他們住,到了地方自春一看,環境不錯,四周沒有鬧市,安安靜靜,適合養病,便立即
住了下來,叫店家請大夫來給貝磊看病,貝磊已經病得幾天吃不進東西了,自春不敢走開,只叫小二出去照方抓藥,自己親自守着爲貝磊熬藥喂藥。
如此過了幾天,貝磊才漸漸康復,能夠吃點稀粥了,見自春衣不解帶守着自己,大爲內疚:“賢弟這樣照顧我,我實在過意不去。你自己出去走走吧,別老是窩在客棧裡。”
自春哪裡肯應允,只說等貝磊身體恢復了兩人一同出去遊玩。
貝磊見自春死活不答應,也就自己拼命吃藥吃東西,以期儘快恢復,不給自春再添麻煩。
這晚,自春陪着貝磊說話,提起這楚州的夜市,貝磊嘖嘖讚歎:“各種燈火照耀,簡直就如白晝一般,那市上物品應有盡有,賢弟不去看看還真可惜了。哦,對了,我記得夜市裡有賣一種水晶冷淘的,滋味不錯,提起來就讓人口舌生津,賢弟,你去買一點回來給我吃吧。”
貝磊是藉此要讓自春出去走走,並不是自己已經饞到了非吃不可的那種地步,自春一聽,貝磊這些天吃東西都胃口不好,難得有想吃的東西,於是忙站起身來:“我這就去買來給兄長吃,兄長可要等着,別睡着了。”
貝磊忙着交待:“這夜市上各種閒雜人等都有,遇事賢弟切莫與他們鬥氣,容讓一步便是。”自春答應了就出門來。
跟小二打聽清楚了夜市的去處,自春便匆匆往街上行去。
走着走着,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襲上自春心頭,他知道這感覺大概又與自己的過去相關,因此也不十分抗拒它的到來。
但是,這次跟以往不同。
自春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另一條街,那種感覺像是有魔力一般,指引着他的腳步前行。
自春越走越快,簡直要小跑起來:“難道我以前來過這個地方?還是,我的家本來就在這裡?”
這個念頭一下子使他激動萬分,他把貝磊拋在腦後,向着未知的街道行去。
這裡不是主要街道,路上行人不多,人們只是藉着燈籠或人家門縫裡的燈光行路,但自春發現,自己即使看不清路,也能順利避開路上凸起的石塊或裂縫。
很快,穿過幾條小巷,自春來到了一個小院門口,院門是關着的,他踮腳向裡面張望,只見屋門半開,裡面是一家老老少少
其樂融融歡聚一堂的情景,笑聲不斷從屋裡傳來,他仔細看着,那白鬚老頭、白髮老太、中年男女、垂髫兒童,自己一個也不認識。
自春低下頭,開始往回走:“這是怎麼回事呢?莫非那感覺是錯的?”
這時,那種感覺又再次出現,牽引着他走向另一個方向,這次他不急了,慢慢走着,觀察在四周環境,看得出來,這是一片平民聚居區,小巷兩邊盡是一個個小院,房舍低矮,看不出哪家特別富裕有錢的樣子。
天上的月亮不時地探出頭來,時明時暗地照着他腳下的路。
夜深了,這個時間人們大概都已進入了夢鄉吧。
自春走着,這些小院,這些房舍都讓自己感到一種激動,好像這是自己的家一般,此刻,自春已經能夠斷定,這裡,必定是自己生長的地方。
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石,自己都分外親切,對地形無比的熟悉益發加深了自春的肯定,沒有了幾年的功夫,一個人絕對不會到了閉着眼睛也不會被絆倒的程度。
最後,自春的腳步停在了另一個小院外面,他上前看了看,院門上掛着一把鎖。
他把門輕輕推開了一點,從門縫裡他看到小院裡銀白的月光落滿一地,兩間屋子有一間已經塌了一半多,遍地不知名的藤蔓枝條縱橫,什麼人也沒有,整個小院靜悄悄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他站了一陣,看不出什麼來,也想不起什麼來,於是怏怏地往回走,他自信自己能夠絲毫不差地按原路走回客棧。
月光被雲層遮住了,自春正走到一個巷子的拐角,突地被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趔趄,那人似是喝了酒,搖晃着,嘴裡嘟囔着:“對……對不住……”
自春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向對方望去,這時,月亮出來了,照亮了大地。
那人就着月光看見了自春的臉,驚叫一聲:“柏管事!”
自春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那人就跪了下來:“柏管事,冤有頭債有主,你別來找我!”
說着說着,那人突然跳起身來,一頭躥了過來,把自春撞翻在地,一溜煙從他身邊跑了過去,沒入黑暗之中。
自春只覺得後腦重重撞在牆上或地面上,他也吃不準到底是什麼地方,自己便也陷入了黑暗之中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