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行殊不答反問,看着近在咫尺水潤般櫻桃色的脣,壞笑道,“果真捨不得?”
墨語怒,欲待反駁,一句“鬼才捨不得”卡在喉嚨裡,反應過來,雙頰染霞,臉色醉紅,口氣轉了一個彎兒,瞪着他十分惡狠狠,“誰要嫁給你!”
“吶吶,惱羞成怒了。”雲行殊趁勢把胸前的血跡遮住,伸手便把她拉到懷中,神情自若道,“剛剛明明承認了的,不許再反悔了!”他口氣強硬,眼中卻滿帶笑意。
墨語擔心他的傷,似乎很嚴重的樣子,卻又拉不下臉面關心,一時間,心中像是住着一隻小蟲子噬咬似的,她鎮定的咳了一聲,離開他的懷抱,道,“走吧,那邊應該快完了罷。”
雲行殊這次卻沒有攔她,只是虛虛一攬,墨語很容易的掙開,頭也不回道,“這件事完了再與你算賬!”隨即翻身上馬,直接離開,徒留某王爺在風中凌亂了。
花影扶疏,城外的黃瑞香長得濃濃郁鬱,在夜裡散發着清爽的氣息,雲行殊站在原地看着她離開,面色一直很平靜。直到那個身影再也看不見,才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來。
邊上的草叢中閃出一個黑影,上前扶住他,看着他胸前裂開的傷口和發青的脣色,擔憂地道,“主子!”
雲行殊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擡起頭,沉聲道,“別告訴她。”
“可是……”
雲行殊一揮手,“沒什麼可是!”
“是!”
馬兒被墨語騎走,離城門三裡,雲行殊竟然憑着雙腿在墨語之前趕了回去。
天邊的晨曦微現,風有些涼,一絲絲的紫色雲翳散了開來,陌封庭見到有援軍,早已調集了城內大軍,兩方人馬廝殺,雲行殊現身之後,那些被陌封庭收買的大軍窒了一窒。這就如同在主子身邊當面背叛了他一樣,那些大軍有震驚,有欣喜,更多的是羞愧,憤恨陌封庭的欺騙。
雲行殊的出現爲大局扭轉了局勢,墨語從來不知道雲行殊竟然有那麼好的口才,他舌生蓮花,陳詞十分慷慨激昂,又抓住了那些士兵的心理,可是再羞愧他們也沒辦法對着陌家軍動手,因爲對方捏着他們的痛楚,於是,戰場上,就出現了非常戲劇化的一幕。
幾萬御林軍大軍拿着兵器在一旁閒站着,只留陌家軍和雲行殊的人對峙,可是雲行殊方面有流雲,有陌桑的黑衣大軍,還有他此番帶來的新軍,結果可想而知。
戰事不到三個時辰便結束了,東邊的太陽灑下萬張金光,場地白骨累累。
陌封庭看着場中局勢急速扭轉,氣血上涌,一口氣沒上來,大呼三聲,“天要亡我!”然後低咒了一句什麼,兩眼一翻直接暈倒了。
一個月後,這場名動天下的雲霄政變已經結束,世間紛紛猜測那位扭轉局勢的四王爺是如何取勝的,只道是他借來了援軍,卻不知道這援軍是從哪裡借的。
皇宮中那位老陛下長時間中風,口不能言,可是他偏偏撐着一口氣不肯死去,與十多年前一樣,不顧衆人反對,保住了陌封庭的性命,只是軟禁了他。對於謀逆叛亂之罪,這個結果簡直是太輕了!
這樣大的罪,即使株連九族都是輕的,十三皇子在朝堂上氣的跳腳,可是也毫無辦法。但是,在此次事件中的相關人員都被處罰奪命。
墨語得知這個消息,卻沒有了罵皇帝的心思,雲行殊已經昏迷整整一個月了,自城門攻下,雲行殊便倒下了。
她這才知道,雲行殊那次失蹤,是被滄扶和雲霄的宵小之輩給設計了,他身受重傷,歷經九死一生,或許命不該絕,終被霧山的藥師所救。
可是他傷的實在是太重,人一直昏迷着,傷勢剛剛有些起色,他心頭記掛着雲霄,掙扎着回來。霧山在雲霄的最北方,屬於高寒之地,與雲霄之間隔着許多的胡人,那些胡人天生好鬥,力量分散,雲行殊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竟然收服了他們。他急切地趕回雲霄,才能在那危急的一刻挽救局勢。
天降大雨,轉眼間便轉入了九月,夏末的暴雨整整下了三日,之後天氣一直沒有放晴,九月初,業城街道兩邊的繁花綠樹已被暴雨沖刷的擡不起了頭,一個月前的那場血腥戰地的血跡也被衝了走,那些累累白骨也是自家兄弟,直接被葬在了城外三十里的墓園。
整座業城都被籠罩在大片的薄霧之中,讓人平添幾分憂鬱和沉悶。
南方前線的滄扶又有些不安分了,陌桑親自請戰,直接到了前線。關於當年陌大將軍的那件事也有了揭開塵封的機會。皇帝雖然中風,但是周太傅日日進宮,不用去想,墨語也知道是爲了什麼,多日之後,皇帝終於鬆了口,直接下了聖旨爲陌封戰正了名。
陌桑和墨語恢復身份,陌桑以少將軍的身份帶領他爹曾經的屬下黑衣衛遠去了邊關。
臨走那日,墨語記得清楚,天色沒有放晴,頭頂籠罩着陰雲,秋風捲起落葉一圈一圈的在空中徘徊,陌桑的大軍被臣子們送行,東方即亮,其餘人都回去了,她最後送哥哥到城外,儘量做出最燦爛的笑臉,陌桑撫着她的腦袋幾次開口都沒說話,眼裡滿滿都是擔憂,最終卻只嘆了一口氣道,“小語兒,好生活着,便是給他最大的安慰。”
等待了這麼長的時間,一直沒有流淚的墨語終於在這一刻哭了出來,她靠在陌桑的懷裡泣不成聲,喃喃道,“哥哥,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一定要。”她一字一頓地道,“一定要。”
陌桑撫着她的後背輕拍,望着灰色的天空,鄭重保證,“放心吧,哥哥還要回來看着你成親呢。不會有事的。”
送走了陌桑,墨語直接回了太傅府,這段日子皇帝下令重修了陌將軍府,墨語卻沒有搬回去。雲行殊此前還是待罪之身,但是陌大將軍案子一旦揭過,他的罪名自然不能成立,也便恢復了王爺身份,寧王府之前經過一場大火,殘破的厲害,現在正重新修葺,因此也沒能及時回家。陌桑臨走請命,得到皇帝准許,叫雲行殊先住在陌府,墨語自然是跟着。
在外人眼裡,陌少將軍的這個幼妹生的美麗,除了從小沒有在名門長大,不夠淑女之外,跟四王爺也算是天作之合,這些日子大街小巷中流傳的版本甚多,那場政變雖然只是一夜,但也足夠市井傳說,尤其是,自這場政變之後,憑空出現了陌家兄妹,墨語也沒心思去留心那些流言,匆匆往回趕,頭頂的烏雲壓的很低,眼看就要下雨了。
轟隆隆一聲雷炸開在頭頂,大雨傾盆而至,離太傅府尚且還有一段距離,墨語無法,看着一家酒館就站在了檐子下。
沒過一會兒,檐下距離了許多來來往往的趕路人,擠滿了那方小的天地。人羣中誰在喊,“啊,那不是陌家小姐麼!”
此話一出,很多人順着那人的視線看過來,墨語頓覺狼狽,就跟被圍觀的猩猩似的,極爲尷尬,她向來不喜歡被觀賞,更何況,這個身份她現在幾乎不適應。
墨語對着人羣笑了一笑,看了看外頭,擠出去,直接往雨地裡奔,寧願被淋溼,也不要這樣被圍觀!誰料,她剛剛一轉身,就被一人拉住了衣袖,轉眼一看,更加有些窘迫,乾笑着與面前青衫男子打招呼,“哈哈,你好啊,樓公子。”
她自從上次騙了這位樓家大公子一遭之後,兩人一直沒有再見面,此番回來,一個月前只在城門前遠遠一望,也沒說話,於是便把這件事給忘了。
但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任是墨語臉皮再厚,那也有些許的內疚。
樓大公子卻好像無所謂,直接把她一拉,就往酒樓裡面走,“樓上定了雅間,這樣大的雨還是避一避的好。”
人羣都往這邊看來,墨語急的把手往回抽,忙道,“不了,回去還有事。”
外圍的羣衆見狀各色聲音有之,墨語留意了一下,好像有些不屑,有些遺憾,有些人還賞了幾個白眼過來。
樓淵倒是沒有勉強他,只回過頭來道,“急着回去幹什麼,我這裡有幾個法子估計會對王爺有用,你要不要聽聽?”
墨語像是被看透了心思,耳根子有些發紅,和雲行殊的事自己承認是一回事,被別人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一聽這話,心中一動,正色道,“那就少不得打擾樓公子一會了。”
她人剛跟着樓淵離開,後頭的唏噓聲瞬間擴大,有些人十分鄙夷墨語這種行爲。她時時扮男裝,幾乎都忘了這是在古代,而且是在剛剛恢復陌家小姐的身份之後。大家閨秀,誰會像她這般拋頭露面,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搭訕,還跟着他進了酒樓?
墨語臉色有些不好,覺得樓淵是故意的。
樓淵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笑着揶揄道,“你還怕那些?”
“是女子都怕,但我只是有些不習慣而已。”
樓淵剛想笑她,就聽外頭有個侍衛跑了過來,直奔墨語方向。
“小姐,給您的信!”
墨語一看,是太傅府的一個隨從,伸手接過,也不避諱,直接拆開了火漆,掃了大概,臉色一變,“這封信什麼時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