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日頭漸漸沉入山後,夜色悄然降臨,把城門前的一切籠在薄霧輕紗之中,只見三裡外的地方塵土飛揚,霧氣騰騰,馬蹄聲震天動地,隱約可以看見鐵青色鎧甲若隱若現,頃刻之間,那鐵青色如同潮水一般往逼近城門,爲首一位戎裝的年輕將軍一馬當先,意氣風發。
墨語眼神一閃,眼裡爆出喜色,是哥哥!
只見陌桑帶領着千軍萬馬奔向城門,不顧城頭敵人在望,竟然直接在墨語面前翻身下馬,銀白色大氅呼啦一聲敞開,如同一隻展翅的雄鷹,一把抱住了這個幾近半年不見的幼妹!
“小語兒!”一聲歡喜從陌桑口中吐出,夾雜着思念和憐惜。
墨語亦展顏一笑,緊緊回抱住兄長,沒有回答,身體在懷的溫暖卻是最好的答案,半晌,陌桑伸手撫上幼妹的臉龐,有些心疼,“纔多久沒見,越發的瘦了,他虧待你了?”
墨語自然知道他口中說的是誰,眨眼調皮一笑,道,“不過困我兩日的功夫,哪裡有時間虧待我?”只有在此刻,她纔像個會撒嬌的小姑娘,蛻去了往日的縝密和擔當,這種慵懶機靈的神情叫陌桑內心一動,這真真實實是他的妹子啊。
在前線的時候,聽說她留在京中替雲行殊打點後方,之後叛亂前夕,隨着將士出戰雲州抵禦鳳笛,再之後,他一直以爲這個從小就分離的妹妹在那場戰事中沒了,那一刻,他亦身染重疾,雲行殊不知去向,他躺在榻上,只恨自己當初爲何沒有聽從雲行殊的建議起身回京!
那一刻竟是無比的悔恨和黯然,尋親多年,在某一刻終歸續緣,卻又聚少離多,此刻,他的幼妹是真正的離開了他……
強撐着精神回到京城的前一刻,竟然得到雲行殊屍體找到的消息,那一刻,他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然而,他內心起伏不定,面上卻一片平靜。
終歸是回了京城,帶兵駐紮在業城三十里之外,時刻等着京中的消息了。他想,他這一輩子追求着什麼?爲父親昭雪鳴冤麼?
有些守護的人沒了,但是,要執着的事情卻還在,他不能倒下。多年的軍旅生涯竟然沒叫他把生死看透。那一刻,他只覺得老天待他實在是太薄了。
幼年失去的東西良多,成年之後有些事情已經看開,本以爲這輩子在這個世上有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也便算是圓滿,卻不想,臨到頭來,什麼也留不住……哪裡會想到他的小語兒竟然還活着。
只是一瞬,陌桑心思千迴百轉,墨語大約也猜得到,只是無聲的把他抱緊了些。
似乎想到什麼,陌桑略略離開她,撫上她的眼睛,道,“小語兒,你比哥哥想象中的堅強。”
觸到墨語疑惑的眼神,陌桑心中越發替她難過,都已經痛到不想想起他了嗎?他低聲安慰着,“任何人都會離開,但哥哥不會。”
墨語心思一動,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麼,這個兄長還真是會安慰人,在他懷裡悶聲笑了一聲,道,“哥哥,他沒死。”
“嗯?”陌桑一時大感驚奇,擡眼便向城門前的黑棺看去。
眼前人影憧憧,暮色四合,陌桑麾下的副將卻不像主將那樣悠閒地與妹子拉扯,正緊急的在安排着戰場,把他帶來的兵與流雲匯合,各司其職。
這麼一幕,自然叫城頭上的陌封庭瞧得震撼,竟沒有想到,雲行殊在外竟然還有軍隊!自戰事結束,業城迎回了除了流雲衛之外的滄扶之戰的將士,卻沒有想到好些將士竟然死忠雲行殊,但是陌封庭有的是手腕,他命京畿衛抓了這些將士的親人,聚在一起,你們不歸順是吧?那就等着給一家老小收屍吧!
這等小人之爲難爲他竟做的出來,回京的將士沒想到等待他們的不是榮耀和封賞,而是威脅和篡權,沒有辦法,雖然不甘心,卻只能妥協。在親人與天下大義之間能做出正確選擇的,往往是少數人。
只見城頭上的陌封庭陰森一笑,猙獰的面色隱在黑暗中,他做了一個手勢,隨後有將士下了城牆,城門在夜色中轟然大開,“轟隆”一聲,這扇百年不倒的厚重城門終於在拒絕了自家人,在三日之後重新開啓,這一聲撕破了寂靜安然的夜,也開啓了一個時代的割據戰亂。
自那厚重的城門之後涌出無數身穿戰甲的將士,土黃色的戰服在夜色中也瞧得清清楚楚,陌桑揚眉一笑,墨語恍然看見,竟然有幾分雲行殊的氣勢與威儀,不免心生對兄長的崇拜。
陌桑黑暗中也能找準幼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失笑,故意問道,“小語兒,願不願意跟哥哥再並肩作戰一次?”
墨語早已翻身上了早已牽來的馬上,回頭看他,一笑展顏,“這不是廢話麼!”
“哈哈哈!”晴朗張狂的笑聲衝破黑色的夜,陌桑一手早已揮下,身後的將士瞬間與對面而來的人撞作一處,兩軍混作一團,青色土色交匯一處,發出激烈的火光,刀劍鏗鳴,戰馬嘶聲。
陌桑一打馬回過了頭,奔向一處,佔據指揮最高點,墨語緊跟其上,陌桑豪放一笑,對妹子道,“小語兒,東邊的防守與攻擊交給你了!”
墨語聞言一愣,不由得去找陌桑信任的眼神,下意識道,“哥哥,你知道我並不懂兵法的!”
陌桑笑,“不懂之人當初在安西的那場戰中卻叫令兄長刮目相看,小語兒,這場指揮你逃不掉的!哈哈!放心吧,一切有哥哥我給你兜着,放手去做!”
這般豪爽信任之聲激得墨語胸中豪氣大涌,一頭火熱的情緒在觸到戰場當中的血色與激情爆發了,瞬間瀉下心頭,胸中豪邁之感頓生,大聲道,“好!自家妹子不會叫你失望!”
說罷,兩人分開,打馬奔向各自的守位,混在軍中,一劍斬下對方的頭顱,那腔子裡灼熱的鮮血噴了一臉,兩人卻越發興奮,微微帶着些苦澀般的興奮。
陌封庭站立城頭看着城下的混戰,陌家軍也沒有叫他失望,但也只是勉勵抵抗而已,他看着裡頭着指揮鎮定,殺敵順手的兩兄妹,臉色一沉,喝來自己親信,沉聲道,“命京畿衛把那些婦孺趨到禁衛軍處,命他們一塊兒看守,速速派大軍前來支持!”
他口中所謂的大軍就是前不久從前線回來的,曾經跟隨雲行殊上過戰場的那些,他不信任他們,卻不得不利用他們,他這邊控制着他們的親人,也不怕他們臨陣倒戈。
派去的侍衛一路暢行,在即將進入紫禁城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不太對勁兒,城中靜的可怕,連往日裡來來往的宮人也不見,他沒有多想,一路長驅直入,直入後殿,果然,看見禁衛軍與京畿衛對峙在後殿門口。
只見樓淵滿面怒色,神色鐵青的看着對面京畿衛首領,沉聲喝問,“陛下危在旦夕,你們不司其職,反而再此與兄弟們對立,對得起所供俸祿嗎!”
那京畿衛首領似乎之前聽了些風言風語,心中的執着已經有些動搖,因爲最近城中每每透出些許不對勁。但他也不敢放鬆,他們受陌封庭蠱惑,陌封庭乃陛下親弟,攝政親王,總攬朝政軍政大權,他們已經相信陌封庭的話,若是放他們入陛下寢殿,會給陛下帶去危險,由不得他們有什麼動作。
只見京畿總領沉聲開口,緩緩道,“不行!”
這已經是第十幾次拒絕了樓淵,既不讓他們離開宮門半步,也不敢叫他們步入後殿半分。樓淵眸子裡的怒火已經不加掩飾,“你心中早有懷疑,卻爲何這般執迷不悟!”
那總領一窒,冷冷開口,還是那句話,“不行!”
正此時,那傳信侍衛越過對峙的人羣來到京畿總領身邊,悄悄地耳語了幾句,只見那總領眉頭緊鎖,低聲問道,“要出動大軍?城門之外誰人叫囂?”
那侍衛小聲答了,京畿總領有所迷惑和不解,終於在此刻。對那位攝政王陌大人有所懷疑,“可是陌大人親口下的命令?”
“是!”
京畿衛也是人,用親人的性命拿來威脅的行爲,即使是他們也有所不屑和憎惡,但這個京畿總領是個實心眼的忠誠呆板之人,自從陌封庭順應太后遺詔做了王爺,也便相信他與陛下是一夥的。誰知道,這位陌大人早已與他們所要效忠的陛下背道而馳。
但他既然有所觸動,自然小心做事,不敢立刻答應,只站在原地思索。他定定的看了看樓淵,觸到樓淵清風明月般疏朗目光,終於動搖,揮揮手叫那傳信侍衛下去,道“回去吧,知道了,這就去!”
誰料,那個傳信侍衛剛剛一走,京畿總領擡手抽刀,一刀刺過去,那侍衛來不及換身驚怒,已頃刻沒命。只見他沉聲喝令自己的京畿衛,道,“放禁衛軍進去保護陛下!”
這話一出,樓淵鬆口氣,誰料變故卻在此刻又突生,那京畿衛中出來一個長相陰桀的中年男子,陰笑連連,森然道“誰敢!”擡手抽刀,像之前做的那樣,一刀砍上去,京畿總領當胸中了一刀,卻立着不倒,回頭驚怒持刀之人,斷斷續續道,“爲何……”
那人笑道,“陌大人地命令你也敢不聽?你敢放禁衛軍進去?”
京畿首領一瞬間明白了什麼,卻是太晚了,悔不當初。嘴角溢出鮮血,腦袋一歪,性命就此交待。只見那人揮手交待道,“陌王爺在城門禦敵,去把西城區曠地裡的婦孺押到這裡,與禁衛軍一同看守!”
“是!”
樓淵眼看着一番苦心完全白費,氣的怔愣當場,沒想到京畿衛除了那總領,裡頭早已被陌封庭換過血!而他此刻卻無能爲力,即不能前去參展,又不能解救陛下。
正在此時,有太監傳報,尖細的嗓音卻叫樓淵心中一亮,“十三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