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蕭瑟的很,入目滿是荒涼,枯草隨風捲,塵土揚如煙。尤其是在邊境之上,陌桑看着血與鐵組成的戰場,心頭有些焦急了。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邊關加急信一封一封地送往業城的御座之上,可朝中養的那幫子老臣除了能滿口生花兒之外,實無多大用處,無論是解決的辦法還是增援的兵力都遙遙無期。
他等不得了。
朝中無人可靠,周太傅一方老臣在此刻卻連個說話的權利都沒有,雲行殊又病重,於是他冒着重罪加身的危險,私自調動了他所掌控的全部兵力,佈置在東南一帶。
滄扶鳳笛兵力已動,這場仗不好打。
此刻正直夕陽暮色下,遠處的山脈被晶瑩的白雪覆蓋,被山後的夕陽鍍上一層粉色光芒,映在不遠處的戰場上,如同是被那血色染成的一般。
士兵們正在打掃戰場,拖走面目全非的屍體就地掩埋在雪山之下,那晶瑩的一角便做了他們長眠的墳塋。
耳邊冷風的呼呼聲又大了些,陌桑轉身進入大帳,召集部下商討佈置事宜,沒過一會兒帳外有響亮的聲音便有人來報,“報——將軍,滄扶那邊有文書來!”
那小兵的聲音裡有隱隱的興奮,最近他們打仗都打怕了,和談不可能,己方更是消耗不起。昨日一戰一直持續到今日,雲霄緊勝,滄扶雖敗,但已消耗了雲霄太多的兵力。但小兵卻不知其中緣由,以爲滄扶被自己打怕了,這是求和來了,此刻這封文書莫不就是求和信?
待到上呈上去,陌桑接過來眼皮一掃心臟猛地一跳,這信封不是普通滄扶皇室所用,滄扶皇帝御駕親征,若是與戰事有關,必然是印着皇家專用花紋。
而這信封兒上頭印着的是滄扶祭司殿的雙命鷹花紋,底色是滄扶特有的卷草,上書陌桑將軍親啓幾字。想到某個可能,陌桑眼神在部下的身上轉了一圈收了回來,神情自若的打開了信。
此刻的陌桑一身銀色軟甲,脫去了世家公子的溫潤之氣,剝去了江湖俠客的優雅之氣,那身軟甲襯得他身姿如瓊樹眉目如玉石,儒雅中透着些鋒利,這些日子以來,作爲將軍指揮得當度勢極準,使得雲霄明明後備不足,卻堅持了這麼長時間,因此在軍中威信足矣,叫人不得不感嘆他不愧爲陌封戰的兒子,即使軍中有幾位老將,也不得不佩服這位青年將軍,小小年紀,謀略、膽色並不輸於老將。剛剛那眼風一掃,竟有些四皇子的架勢,他的部下連忙收回期待的眼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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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山上的年味兒不是特別的濃厚,這裡都是一些修道之人,在歲末之時,大部分都去閉關了,只留了些青衣小弟子負責照顧墨語他們的起居。於是熱鬧了幾日的霧山又重新恢復了寧靜。
雲行殊已經被關在屋子中十幾天了,那個臉上爬滿皺紋的娃娃臉藥師也在裡頭,十幾天沒人能打擾他們,也沒人能知道藥師到底是怎樣給雲行殊療傷的。
墨語同往常一樣,站在房門前倚了片刻,耳朵貼近格子窗,多麼希望能從裡頭聽到什麼動靜啊,可惜那整間屋子就像是被隔絕了,連兩人的呼吸聲都不可聞。她默默地站了會兒,擡頭望望天,轉身走了。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轉角,從這間屋子的側面轉出來一大一小兩個人,段陽和趙寧。段陽一副慘兮兮的模樣,好像別人搶了他媳婦兒似的,一手揉着夷海小太子的腦袋,覺得這手感真是好啊真是好。趙寧對他怒目而視,小手往段陽手腕上一抓,只聽一聲慘叫,段陽哇哇大叫着鬆開了那隻不安分的爪子。
這麼一個年就這麼平淡無奇地過去了,午後的斜陽灑在兩人身上,十分和諧,段陽對着這位別國的太子幾乎沒有應有的防範,對於他遲遲不回國也幾乎毫無疑問。兩人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後,段陽才咳了一聲,“寧兒?”
七歲的趙寧不理他。
“寧兒?寧寶貝?小寧寧……”
“有屁就快放。”某隻小腹黑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差點兒把段陽給雷焦了。
段陽翻翻白眼兒咧嘴笑,亮出一口雪亮的牙齒,好像是一隻誘哄小白兔的大灰狼,“寧兒乖乖,你猜猜你姑姑幾日沒有睡覺了?”
趙寧人雖小,人卻不傻,斂去面上的擔憂的神色,他眨巴着大眼睛故作天真,問,“段叔叔,我小叔叔說姑姑小的時候整夜整夜的躲在被子裡看傳奇小說話本子,被姑姑的師父逮住被罰也死不悔改,難道最近又有什麼好本子了?”
段陽一口氣差點兒嗆着,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這這……這麼隱秘有損形象的事這小子是怎麼挖掘出來的……他咳了一聲,決定直來直往,“主子這事兒也怪不得你姑姑,可是你瞧瞧,你姑姑那副鬼樣子,又是個倔脾氣,你去哄哄她,叫她睡覺?”
話說墨語一路回到書房,腦中思索着的問題一刻也沒停過,這都十幾天了,雲霄前線的戰事越來越緊張,三日之前,墨語和段陽商量,借用雲行殊的口令集合分佈在全國各地的流雲衛,由尚思帶到前線去支援。
他們現在已經不考慮朝中那位御座之上的會有什麼反映了,全國的流雲衛自上次集中起來,一直處於待命狀態,此次形勢是時候拉出來遛遛了。
她一回到書房,想起了什麼似的,對着門外的青衣小弟子道,“去叫段侍衛過來。”
青衣小弟子奉命照顧這幾位外來的客人,遂領命而去,沒過一會兒段陽便來了,後頭還跟着個小蘿蔔頭,墨語一看見他,道,“這兩天上哪兒野去了?怎麼連個人影兒都瞧不見?”
雖然這個小鬼死活跟着蹭上來了霧山山頂,但他似乎還在爲墨語把他留在山下的事情耿耿於懷,翻了白眼兒當她不存在,墨語一指頭彈到他腦門兒上,“還跟我鬧彆扭,一會兒再收拾你!”
隨即轉頭對段陽道,“朝中現在有什麼動靜?”
段陽看了旁邊的趙寧一眼,趙寧人小鬼大,心眼兒不少,朝着墨語做了個鬼臉,兔子一般竄了出去。
“還是老樣子,一幫子老臣快要把朝廷吵成了一鍋粥,十三殿下似乎也急的沒有辦法,陛下的身體每日也就只能清醒那麼一會兒,諸事都交與了十三殿下,可是十三殿下那人……”段陽說到這裡頓了頓,沒再往下說,墨語明瞭,問道,“他是否察覺到了什麼?”
“依屬下來看,十三殿下確實有所懷疑,畢竟上次召集全國的流雲衛動靜實在是大。”
墨語思考了一會兒,道,“立刻以雲行殊的名義給今聖上上個摺子,咱們把這事兒擺到明面上來。十三雖然心思單純,但畢竟生於皇家,背後的勢力扭成一團,萬一處理不好那就不是你我的問題了。現在這個時候,即使是老皇帝也不敢隨意拔除我們,十三不是傻子,摺子上去,他自然知道如何去做。”
段陽猛地擡頭,眼中閃着不可置信的光,“姑娘!”
今聖上雖然知道雲行殊有流雲衛,但畢竟沒有正式收編,這麼一來,是請求朝廷給予封號了。這同時也說明,雲行殊的勢力從此之後便全部暴露在世人眼中了,若是被小人利用,那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
“照我說的去做吧。”墨語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這個時候恐怕不是保存實力的時候,咱一方面得給朝廷內部施壓,另一方面得叫滄扶和鳳笛瞧瞧,咱們也不是好欺負的。立刻聯繫周太傅和哥哥,去吧,出了事我擔着。”
不知爲何,段陽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這事兒畢竟牽一髮而動全身,即使是主子清醒着也不敢隨意下這個決定,這些日子自主子治病以來,所有大小事務都有眼前這個女子一人謀劃掌控,那雙素手,彷彿有翻轉乾坤的力量,叫人忍不住去信任她。
事後,果然如墨語所料,摺子遞了上去,十三殿下代陛下大力稱讚寧王,爲解決了邊境的局勢而給予豐厚的賞賜,鑑於這人還在霧山,名貴補品一股腦兒全部搬了來,可惜那些東西最遠只能送到霧山腳下,雲行殊又在小黑屋裡不知被那變態藥師怎麼鼓搗,於是就白白便宜了他的那些屬下。
人一旦從鬆散狀態過渡到緊張狀態,就感覺時間過得飛快。也沒覺得幹了什麼,時間嗖的一下子就沒了。年華似水流,這話倒是不假。
期間,墨語叫流雲衛把寧兒給送回了夷海,不管那小子樂不樂意,硬是給綁了回去。
轉眼間便入了春,而後霧山山頂上的桃花又開了,今年的桃花開的似乎格外熱鬧了些,粉紅色的花瓣兒雲蒸霞蔚,那灼灼的旖旎之氣,彷彿把空氣感染了似的,呼吸一口氣都覺得是個帶着桃花的美夢。
而墨語就在這旖旎的夢中一邊操心着前線局勢,一邊擔心着某人的身體。
雲行殊自從半個月之前被那變態老頭兒帶出小黑屋後,一直平躺着沒有醒,那老頭兒出了小黑屋之後就是一副狂喜的模樣,看也不看其餘人,瞪着那雙眼珠子捧起一隻陶瓷罐子顛顛兒地跑了出去,不知所蹤。整個兒一科學怪人。
當那片灼灼之氣快要衰敗的時候,雲行殊一直平躺的木乃伊一樣的身體,手指頭突然動了動,墨語當時就喜極而泣。
之後,那枝頭褪去殘紅,掛上了顆顆青翠欲滴的小青果時,傳來消息,前線的防線突然崩塌,鳳笛之兵直指業城。老皇帝聽見這個消息,稍稍清醒了片刻,然後氣得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差點兒沒喘過氣兒來。墨語想,他怕是給嚇得。
眼看着那青色的小果子一日一個模樣,霧山之上閉關的青衣弟子紛紛出了關,就連那位青衣老者都來看了看雲行殊,看着他滿身繃帶的模樣,搖搖頭嘆息了一聲,最終寬慰墨語道,“放心吧,他醒得來。”
於是雲行殊果然就醒來了。
雲行殊的眼底有明顯的烏青,看上去人也十分虛弱,他一睜眼便看見榻邊的墨語,她人瘦得厲害,幾乎都脫了形,比他這個病人都好不了哪兒去,他朝她伸出手,“過來。”
墨語愣了,她以爲她在做夢。這些日子這樣的夢不是沒有,每次都是滿懷希望,最終卻在夢醒的時候破碎。
“傻了?”低沉暗啞的嗓音,由於長時間不說話的緣故,聲音聽起來有些磨耳。
她伸手觸摸了一下,又呆了片刻,終於做出了正常人的反應,結果一頭扎進他的懷裡,差點兒把雲行殊給撞得直接歸了位。懷中那雙柔嫩的肩膀一聳一聳的,雲行殊覺得胸口的地方几乎被熱淚灼傷,他心裡又苦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