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不知進行了幾天幾夜,各路人馬交織而成的天地之戰,昏天黑地,生命的流逝已成習慣,每日不知有多少的冤魂野鬼誕生,夜晚遊弋的風也似一抹幽魂,眼睜睜的看着戰事在這個塵世呼嘯。
一座座城池幾乎都承受了紛飛的煙火。
墨語再次見到了那個她曾經叫過“父皇”的人,那時她待她如親女,她待他似親父,他給了她從小就沒有的父母溫情,她給了他兒女繞膝的樂趣。可惜,曾經的海水今時的桑田。這麼兩年他也老了,墨語嘴角扯出一一抹苦笑,不知道在他這一輩能不能實現滄扶幾代人的夢。
她還記得滄扶的大街小巷那十分具有特色的翠色竹樓,洋溢着歡喜笑容的臣民,而這幾年,大約被那沉重的苛捐雜稅都淹沒了吧,戰爭最是消耗錢財勞力,這麼一來,不只是一國的元氣大傷。
夜黑的如同鍋底,營地上的火把繚繞,在人的腳下投出影影綽綽的鬼影,或許,那真的是鬼影,是曾經並肩作戰過的戰友。
中軍大帳內氣氛雖熱烈卻沉重,雲行殊主持着,好一番戰略部署,墨語在裡頭旁聽,偶爾出出意見,幾刻鐘之後墨語是被人給橫着擡出來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體不算是很好,但仗着有功夫底子打基礎便覺得自己是個鐵人,這麼幾個月她都暈過去好幾次了,大夫診斷都是操勞過度,但每每休息上幾日,人又活蹦亂跳了,因此也沒放在心上。
雲行殊部署完畢從中軍大帳出來直接去看她,他也是幾日不眠不休,眉目依舊鋒利如刀,身姿依然硬朗如鐵,眸中卻盛滿溫情,他輕輕地在牀頭坐下,深深的凝視着她,把自己的手掌搓了搓,直到不那麼涼才小心地托起她的下巴。
墨語在睡夢中似乎都皺着眉頭,沒過多久,一個揹着醫藥箱的老大夫氣喘吁吁地跑來了。人還沒接近大帳,就被雲行殊親自出賬給迎接進來。
老大夫有些受寵若驚,擦擦額頭上的汗,哆嗦着道,“殿下,您折煞老奴了。”
“少廢話,快些診治。她上次暈倒也是你給治的,那時你給本王保證過什麼?”雲行殊不怒自威,聲音聽不出喜怒。
“殿下,上次姑娘確實沒什麼大事兒。主要是太累了。”老大夫鬍子一抖一抖的,連忙屈身下去搭上墨語的手腕。
診治了半晌,老大夫終於擦擦汗站了起來回道,“殿下,姑娘氣血不足,肝火有些大,老夫開上幾副藥服下去,好好休息些日子便是了,再不可過度勞累,否則……”老大夫猶豫再三,本着醫者醫德的心終於把話說了完整,“否則身子虧損,恐怕以後很難懷孕。”說完之後,老大夫從眼角偷偷瞄了雲行殊一眼。
雲行殊坐在牀頭的身體猛然一僵,眸子中閃過各種神色,面上卻一直繃着,他看着牀上的姑娘,半晌才揮揮手道,“快些去開方子熬藥,你今後就只負責她一人的身體,給我調理好了重重有賞,她若要有一點兒閃失,拿你是問!”
“是……是!”老大夫受了驚嚇,哆哆嗦嗦寫了個方子去抓藥,雲行殊繃着的臉卻在那一刻卸下面具,長長的嘆了口氣。
帳外段陽似乎發現老大夫不太對勁兒,猶豫着叫了一聲,“主子?主子?”
雲行殊摩挲着墨語的小臉,似乎在思考什麼兩難抉擇的事事,他只輕聲哼了一聲,“嗯?”
聽見雲行殊答應,段陽才道,“主子,發生了什麼事兒?”
“無事。”雲行殊思考良久纔回答,“讓大家夜裡警惕性高一點兒,隨時防止敵人來襲。半個時辰之後你挑上流雲衛中最精英的最忠誠的六個人到大帳等我。”
“是!”段陽雖然疑惑,卻沒有問,只去做了。
墨語醒來的時候就發現牀上睡着的那個男人,他把自己高大的身軀蜷縮在她的一側,小心地摟住她,呼吸放的很輕,墨語一睜眼他就醒來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睡着。墨語豎起雙耳聽聽帳外,然後眨眨眼,一手撫上他的眼睛,半強迫性地道,“難得沒有敵軍滋擾,再睡上一會兒吧。”他的睫毛很硬,幾乎都有些扎手了,墨語感覺到他的睫毛在手掌中掃過,手心都有些癢了,但就是不閉眼。
墨語無奈的放下手,嗔道,“就沒見過像你這麼賴皮的人。”
雲行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都要看進靈魂深處去,他一笑,面部線條都柔和了,他道,“總也看不夠你,多看一眼就少一眼。”
這話一出,墨語就炸毛了,她瞪着雙目譴責他,“說什麼混賬話呢!咒着你我早死呢!!”
雲行殊卻沒有立刻去哄她,她把墨語抱在懷中,竟然像個小孩子似的耍賴,仍舊看着她的眼。墨語最終紅着眼睛移開視線,猛地踢了他一腳,“滾開!你這個好話不說的烏鴉嘴!”
這一覺差點叫雲王爺給掉下牀去,他勉強穩住身子,這才乖乖爬過去認錯,“寶貝,是爲夫錯了,原諒我吧!”
“滾開,噁心誰呢你!去去,別抱我,啊,你幹什麼!唔……”墨語還沒有從生氣中回過神兒來,就被某個大灰狼給擺平了,等兩人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時,墨語窩在雲行殊的肩上,似感嘆地道,“不要想那麼多,我們一定會好好的,這場戰爭再久,也會有息戰的一天。在此之前,你我都要好好的活着。”
雲行殊攬着她的手緊了緊,半晌才低聲道,“好。”
帳外有士兵送藥,墨語連忙紅着臉從雲行殊身上跳起來,被雲行殊拉住,他調笑道,“害羞個什麼勁兒?這軍營誰不知道你我的關係,你這模樣只能欲蓋彌彰而已。乖了,別動,本王親自餵你吃藥。”
然後雲行殊這廝居然把藥喝進自己口中,利用身體優勢把墨語給制服,然後強迫性的對上她的嘴,發揮了一個道貌岸然的男人的最終品質。藥喝了一半灑了一半,簡直把墨語鬱悶的可以,結果可想而知,擦槍尚且走火,更別說作爲一個正常男人的雲行殊,這貨壓根不懂的什麼叫做節制!
帳外難得一片安靜,帳內欲.火越燒越旺,終於把兩人給淹沒。
可是,這次之後,墨語竟累得一睡不起,雲行殊摩挲着她的小臉看了好久,最終只嘆了口氣,知道她聽不見所以才放心地講出來,“原諒我。在這裡的一切結束之前,好好呆在夷海哪裡也不許去好嗎?等這邊一結束我就去接你,等着我。我知道趙存那小子對你的心思,可是丫頭你已經是本王的人了,不許喜歡他聽到沒有!嗯……雖然本王不想說,可是若是本王不幸……也不是不可以。”雲行殊牽起嘴角,笑了一下繼續道,“嗯,雖然你沒有聽到,但本王可以假裝你都聽到了。若是實在是等不着我,便……不用再等了吧。”雲行殊低語到這裡竟然笑了,嘴角的弧度越揚越大,眼中卻沒有一絲的笑意。
他這輩子沒有什麼怕的,即使這個國家最終支撐不住,這輩子的心思和努力全部白費,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自從有了她,他的身上便多了一個軟肋。他生怕她置身危險,她若是醒着,大約寧願是死也不會離開,他覺得這輩子值了,生在帝王家有多少無奈便有多少薄情,人對己,己對人,這輩子能遇上這麼一個人已是千萬中的幸運。他覺得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傷害對她都不可以。若是戰事延續,業城都有危險,看起來夷海竟是最安全的所在,他明明知道趙存的心思,卻不得不親手把她送過去。
也許,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着,也許,這是最後一眼了。
良久,雲行殊才站了起來,親自爲她洗漱穿衣,整理完畢之後,段陽才進來接過她,像是對雲行殊保證似的,“主子,這是屬下最後一次叫您主子,屬下向您保證屬下一定會把姑娘安全送到!”
雲行殊看着自己的屬下,半晌才道,“段陽你恨本王麼?你在流雲衛中從一個小小的火頭軍經過千辛萬苦才終於坐上大隊長這個位置,現在本王把你送給她,只保護她一個人,或許長時間都不得不待在在異國他鄉,不能爲雲霄驅除這些賊子,也不能馳騁沙場,你甘心嗎?”
“屬下不敢!”段陽的聲音鏗鏘有力,像是誓言一樣,“段陽此生最大的幸運便是能遇到主子這樣的人,沒有主子,段陽可能一直沿街乞討,在悽風寒雨中早變成了一堆屍骨,能保護姑娘也是段陽的榮幸!至於沙場的馬革裹屍……”段陽垂下眼睛,“屬下確實有些遺憾,但屬下個人力量甚微,能爲主子解決後顧之憂,便是殊途同歸!”
“好。記住你說過的話,你要用你的命來保護她。”
“是!屬下謹記!”
於是在七月的一天夜裡,穿着低調的七人組外加馬車中的兩個女子一個老頭兒,趁着夜色悄悄地離開了營地,向着西方而去。
女子便是墨語和青墨,老頭兒便是那個老大夫,餘下的七人便是包括段陽在內的流雲衛。
生死相隔不過如此。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又有幾隊流雲衛的精英悄悄地綴在他們身後暗地裡一直保護着。
數載漂泊,停住腳,多謝閒村落。似清平依在岩石側,似楊花旋轉千山錯。見木香花綿延無垠底,臘梅花香透衣衫薄。酒花兒少斟酌,淚花兒常拋落。
頭頂上暫息潑天禍,腳底下留多少他鄉客。【注】
數般折磨,卻抵不過人間自有溫情在。
注:宗璞《東藏記》的間曲,引用並不完整。網上有完整版的,這裡就不放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