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笛帝都,厲王府。
近幾日府內氣氛壓抑,殿下自從那天晚上從宮內回來之後,一直沉默不語,平日裡溫文爾雅的人,此刻面貌竟也有些獰厲。
書房中,厚重的簾子垂了下來,把外頭的一絲光線也遮擋住,有人沉默的坐在黑暗之中,黑沉沉的眸子顯得詭異萬分。
那眼睛裡盛滿了怒火和不甘,像是一頭沉睡的虎,他努力地回想着那個害了他的女人的臉,盛怒之下幾乎想不起來,只記得他在小鎮聖元燈會上劫了她會來,她騙他做了他的侍衛,進了宮放了一把火,那火放的好,真是好!鳳昭旭一想起那把火,恨不得把那女人碎屍萬段!一把火燒盡了他這幾年費盡心思在皇帝面前樹立的形象和多年來的苦心。
他這幾年爲人低調,與世無爭,一直是個清明淡泊的皇子,那把火,燒出了高貴威嚴的皇帝內心的陰暗和齷齪,那夜,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一個也沒留下,即使是親生兒子他也不放心,那晚本是他當值,又是他的侍衛發現西府院內着火了,叫人不懷疑他也不可能,更何況作爲多疑的皇帝,不拿了他的兵權算是不錯了!皇帝黑着臉叫他閉門思過,思過一日之後,長公主爲他求情,爲了國家考慮也不能在這個關頭懲罰他,於是皇帝又下詔叫他繼續帶兵去蘇城剿匪,好戴罪立功。
立功是不可能了,這個罪贖地着實有些冤枉。
他幾乎恨得牙癢癢,也活該他倒黴,到底是小瞧了她,沒想到鳳昭暄就連此等宮闈秘聞也告訴她!他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要來宮中幹嘛,可是他也不會任由她去,派了暗衛一路跟着她,於是他便放心地留她在六重宮門外,沒有想到,她的身後還是有人替她引開了他的暗衛。
沒想到,本該帶回來一個籌碼,最後卻讓他功虧一簣。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出門外,外頭的光線唰地一下子全部涌入,刺得人眼睛有些發痛,他掩去一身的煩躁,恢復溫文面目,對着空氣招招手,下一刻,就有個黑衣人從屋頂飄了下來,躬身行禮,“殿下。”
鳳昭旭吩咐他,“出動三個紫衣衛去尋獲她,找着後直接帶去蘇城,若是不從,直接打昏,癡呆與否可以不論,只要是活的便成。紫鷹衛被父皇交給老二,此時正在安西那邊,咱們這裡暫時沒什麼顧忌,放心大膽地去!”
“是!”
鳳昭旭站在門口,臉色陰沉,暗暗地握緊了拳頭,青筋都暴露了出來,半晌後,招呼來管家,“準備準備,午後趕往蘇城。”
鳳昭旭那邊雖然被墨語暗算了一把,憋屈是憋屈,面對的雖然是他的老頭子,卻更是鳳笛的帝王,那種事兒,就連開口反駁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好歹開了春之後戰事緊急,白芷關那邊鳳昭暄一個人顧不過來,朝中大將缺失,皇帝有些顧忌,也沒有奪了他的兵權,他本在朝中掌着戶部,不至於徹底地輸,在他的心裡,對付太子老二也不會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此番沒想到栽到一個小小的女子手中,她那一把火看似簡單,但也得充分了解帝王的心思,還得了解他的部署……
看來,往後行事還是要小心再小心。
只是有一個問題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把火燒起來的時候,他立刻叫人封住了宮內所有的出口,她到底是怎樣毫無聲息地出去的?
鳳昭旭怕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派去跟蹤墨語的兩個暗衛在進宮之前就被從小鎮跟隨上來的夏逐璋等人給順手解決了。正因爲如此,他才無從得知墨語到了宮中到底是去了哪裡?又是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兒?
錯過了這道信息,自然也不知道墨語是怎樣在君諾幫助的情況下出宮去的。
他這邊的籌劃緊鑼密鼓地進行,而在千里之外的安西,鳳昭暄坐在行宮書房內,指尖摩挲這一張密信,印有淡紫色的花紋,還泛着淡淡的香氣,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神溫和。
一封從帝京來的密信。
這丫頭,還是這麼的機靈古怪,這算是幫他了?
只是這般危險的事兒他還是不希望她涉足太多。
招來那個送信的人,鳳昭暄問,“她之後去了哪裡?”
“出了帝京,偏西上了官道,看來是往雲霄嵐寒山去的。”
鳳昭暄的笑意僵在嘴角,眼神有一瞬的晦暗,半晌,揮揮手讓那人退下,沉默地坐在了書案旁。
那人猶豫了一下,纔開口道,“殿下,陛下派三皇子前往蘇城剿匪,這……”
“無妨,等老三去了,人家早就跑的沒影兒了,也是白跑一趟而已,就他手中的那點兵,也翻不出什麼花兒來。叫鳳七時刻輪換着通訊的侍衛,注意着白芷關外的滄扶,這麼些日子沒有動靜,實在是有些奇怪。還有,叫鳳七來見我。”
那人應了一聲是,下去辦事去了。
鳳昭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半天之後,才招來他手下負責糧草的侍衛,“注意帝京戶部的動作,開春之際,不要讓老三搞出什麼亂子。”
“來人!”鳳昭暄一聲呼喊,行宮內他暫時的管家小跑而來,“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給太子妃收拾行李,準備馬車,她明日就返回帝京。”
鳳七來了之後,鳳昭暄又叫他安排了一些護衛給納蘭明月,鳳七看着自己殿下,有些不解,前不久主子還一口一個公主公主的叫,這怎麼就突然變了稱呼?
“有什麼就問吧,別在那猶猶豫豫的。”冷不丁的,鳳昭暄的聲音響起,鳳七擦擦汗,“殿下是要順從陛下即刻的意思了麼?”
鳳昭暄久久地看着北方,半晌嘆了一口氣,“暫時先這樣吧,先隨了父皇的意,好叫他放心,這場戰事不會就這麼輕易結束,等到結束之後再大婚,誰知道將來會怎樣?對了,有沒有發現她這幾日有些心神不安,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殿下的意思是?”
“派人看着她點兒,明日你親自找可靠的人去送她,路上無論發現什麼人,一律不留命。渤海剛剛歸順不久,政局很不穩定,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出變數就不好收拾了。”清冷的聲音從那張薄薄的嘴脣中說出來,上挑的眼角此刻顯得更加邪魅風流,鳳七看着自家主子,覺得他自從遇到墨姑娘之後很久沒有如此了。
他不知道墨姑娘走的時候對殿下說了什麼,但是很顯然,殿下雖然很難過,但是骨子裡那種殺伐果斷的性子又回來了,想到此,鳳七不可避免的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鳳昭暄雖然是金堂玉馬的皇子,卻沒有幾個可以說真話的知心人,對於他這個貼身侍衛,也比一般兄弟親厚。
正因爲這樣,鳳七有些事雖然並不贊同,卻也不得不說,軍國大事面前,兒女情長實在算不得什麼。
“主子,還有一事……”
“說。”鳳昭暄語氣很平靜。
“屬下看得出來,主子並不喜歡那渤海公主,可是殿下,現今形勢,對公主好一些有時候比一支軍隊更加有用……更何況,公主對您也是一番癡心……”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爲鳳昭暄的臉已經完全黑了,眼神晦暗翻涌,就連眼角總是綻放的那一絲桃花也不見了。
鳳七俯首再沒有說話,他並不認爲他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他知道,主子的那句“太子妃”早已說明了他的決心。他的一番話也是爲了寬他的心,他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不能因爲兒女情長絆住了腳步。
果然,鳳昭暄臉色雖然不好看,但是總算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像是突然很疲憊,倚在椅子上,閉住眼睛揮揮手,“下去準備吧,去傳納蘭明月過來,我親自跟她說回帝京的事。”
“是。”鳳七應了一聲就走,他知道,殿下這是給足了納蘭明月面子,若是以前,鳳昭暄完全可以不必顧忌她的感受,想讓她回去,直接揮揮手就得了。
想着想着,鳳七心裡那點兒對於墨語的愧疚之心也隨之淡了,畢竟,墨姑娘那般女子也不是尋常女人可以比擬,是那種能生活在男人羽翼底下的女子,皇宮內院不會讓她綻放,只會折毀了那個靈動輕俏的女子……
鳳七一擡眼,看向青灰色的天空,想起了那個奔馳在戰場的上的女子,飛揚如花本該在深閨裡繡着花兒的女子,提着戰槍,跨上駿馬,戰場上那些血雨也嚇不倒她,泛着寒光的兵刃也不會令她有一分的畏色。
想起剛剛認識不久,她甚至還爲了一個侍衛的慘死而嘔吐傷心。
那樣表面上親切隨和,內心裡驕傲的女子,又怎會願意作爲帝王后宮裡的三千分之一?
鳳七無聲的笑了一下,乾淨利落地大步邁走了,身姿筆挺,他甚至還想起一個場景。
那次他奉鳳昭暄之命去接她,在南疆遇見她,去桃花三巷救那個叫做靈兒的祭司,她的每一分笑意和緊張從此刻在了心裡。
腦海中的場景漸漸遠去,他來到了納蘭明月所住小院的門外。
有些事情,既然是註定,對主子是,對他也是……
墨語懷着一抔風雪趕在回家的路上,卻被人從後頭哭哭啼啼地跟上來。
那幾個人一路賴着臉皮死活要跟她同行,最前頭的那個,墨語有些印象,似乎是雲行殊的流雲衛。
她努力地想了想,終於知道從安西出來之後,身後有兩批人跟着的緣故了。一批是陌之瑾派來劫她的,一批是雲行殊留下來暗中保護她的,替她解決了小鎮客棧之外的刺客,來了帝京之後,又替她解決了進宮之時鳳昭旭派來的暗衛。
她也是因爲發現了有人替她解決了一些羈絆,纔會毫無顧忌地大膽地去做事。
想到此,墨語不禁心中溫暖,白馬飛馳的速度也漸漸放了下來。
身後的夏逐璋大喜,也不哭了,手裡打馬的鞭子往後一扔,迅速抹了一把鼻涕,大有撲上來抱住她大腿的意思,“姑娘!您讓屬下們找的好苦啊!”
墨語打馬望天,我是你的親孃麼?至於叫的這樣撕心裂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