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若只如初見……”聲曳曳,伴蕩着風雪依依,酒醉酣酣,句句傳入畫扇耳中,不禁止住了腳。
“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若只如初見!”她細嚀着他的話。回過頭,望去,卻見那書生兩手將攤開畫軸,高舉過頂,如癡如醉的,眼中顧盼連連,癡醉不已的望着那畫,彷彿,望着他最心愛的人一般,呵護不及。
踏着雪,畫扇竟然回頭,一步步朝着那書生走去。
“小姐,……”身後小玉錯愕不及,只得跟上。
素手執起,掂落書生手中那幅畫,迎復而上,是書生那依舊冰冷冷的眸子,“你又來做什麼?”書生似乎很是不想理會畫扇等人,卻是搖晃着身子朝畫攤後坐去,這次,卻不是像剛纔那般,醉落在桌底,卻是斜坐在桌邊的一張椅子上,若不酒醉,乍一看去,卻有幾分威嚴之態,端如君子。
“我想……”畫扇遲疑了,話凝在脣邊,卻不知如何開口,“我叫畫扇!”漫無頭緒的,畫扇卻迸出了這麼的一句。
書生似是詫異的,卻又覺得平常,望了她一眼,道:“尚有何事?”
畫扇指着他手中的畫,道:“爲它?”
書生些許不耐,慍道:“爲何你就偏揪着我這幅畫不放呢?”
畫扇微微一笑,垂着頭。一絲秀髮落在衫前,覆上容顏的雪白,凝着淺淺的笑,足可顛倒衆生,“因爲我的丫鬟說,這畫裡的女子,——是我!”
“是你?”書生一愕,這一次擡眸,卻是久久凝望着畫扇,許久許久……直至,雪落在他冷竣的容顏上,融化成水,冰寒刺骨,順着臉部的輪廓流下,蜒入胸膛,他才頓醒,卻是一笑,諷刺的笑,道:“我連自己畫的是誰都不知道,你怎的就知道這女子,就一定非得是你?”
“可否一觀?”畫扇再次問。
書生微微啓了脣,似乎想再說什麼,卻又咽回喉中。這次,卻是不吝地將那畫打開端放在畫扇眼前,任她一瞧清楚。“怎麼樣?看清楚了吧,未必是你……”
畫扇愣了,轉過身,輕輕道:“竟有人如此作畫,真是怪了!“搖搖頭,卻不禁被畫中那股悽迷所惑。卻見風乍起,高閣暖帳沁微寒。娥眉素雪,遙借遠芳一點紅,任顏無色。”未必是我!“畫扇對着身旁那兩個小丫鬟道,轉身,卻望見了書生那拭目以待的表情,又是一笑。眼光,流連着:畫中,那處高閣!——她的暖香帳!
畫中之人,非是她,又是何人?
畫扇明瞭一笑,搖了搖頭,卻是帶着幾分打趣的意味兒道:“畫得不錯,三分三文錢,或許還值,酒一壺嘛,怕是奢取不來的!”
且不說書生畫功精糙如何,單憑風起神韻點落一瞬,足見書生飽才,丹青妙之屈數。這在畫扇眼中,卻直言奢不來一壺酒,竟成荒誕。
“三分三文錢!?”書生既驚又愕,直爲畫扇這話,忍俊不已。蹣跚着起身,操起桌邊硯上毫,幾下揮灑,落落成風,點落之處,一行行楷如鳳飛龍舞,點落,毫幹!末了,只見書生從懷中掏出一枚印章,蓋在所題的那兩句詩旁,繼而擡頭,問畫扇:“剛纔此畫,無處落款,無人知曉出自何人手筆,姑娘纔會將它看得如此輕賤。現在,煩請姑娘再看,此畫價值多少?”
“好狂妄的書生!”畫扇謬讚,眼光卻不再向那畫上流連去,徑自轉身走去,只餘尾音娓娓道:“這畫值多少錢,我說了不算,等到黃昏時分,你若能將此畫賣出去,那買者出的多少錢,那纔是這畫的真正價值。”
書生望着畫扇漸遠的身影,垂簾望着那畫,喃喃道:“買者?”忽地一笑,自言自語道:“只怕黃金萬兩,都無人嫌貴!”
但見落款處,殷紅色掩,上書:西宮皇裔正章!
……
黃昏時分,又見幾許落微凝霜,夾風帶雪,蓋落白頭。
卻見此刻街上,無不躲風避雪,惟恐寒風入頸,皆都攜老帶幼避回家中,生火暖爐,樂也融融,卻都無意外登,蜷縮一角。
但值此時寒冬凜冽,尤其晚上,風雪更巨,衆人皆惟一出的長街之上,一道淡淡身影,來回踱步,不見清寒,只有冷竣,非是那書生,又是何人?
此時此刻,酒醉早醒;此情此景,斯人宛在?
他眺眼長去,長街蕭索無度,幾片飛雪飄落,卻在空中凝落,化作霜花冰片,吹打在臉上,絲絲冰冷,也夾疼痛。然那書生,卻似無此一回事般,依舊來回踱着悠閒的步子。身旁畫攤,早經一個下午的風雪肆虐,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層積雪,量不盡有多厚,只知道,桌上的畫,早無了面目。
連天大道處,蕭瑟風聲,嗚咽殘泣,打着嘯聲殘卷而來,不知從何處,竟帶動幾片枯葉,捲到他腳邊。但見黃昏落日處,殘陽似雪,一把油紙傘遮擋去的容顏,是那女子,名叫畫扇。
她來了!
書生在心中道。
他還在?
畫扇卻是在心中詫異,一句戲言,他竟當真麼?
“你很準時!”書生望着姍姍而來的畫扇,道。
“你?”畫扇不知如何講起,道:“就爲了等我?”望着漫天大雪飄若鵝毛,道:“怎麼也不先去避避雪?”卻見書生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擡眸端望畫扇,道:“君子一諾,重若千金,風雪再大又將如何?”他將銀票遞給畫扇,“看,你口中的三分三文錢,在別人看來,價值十萬兩!”
十萬兩!
畫扇再次詫異的望着他,卻是笑了,道:“沒想到我畫扇,竟值十萬兩!”她端詳了手中的那張銀票,道:“沒錯,是真的,而且,是官銀!”說罷,將那銀票塞回書生的手中,道:“再幫我畫一幅丹青,如何?”
書生凝視她許久,似乎在打量着她的話,也在暗暗疑心,畫中人,當真是她麼?一襲薄紗,遮去了容顏,他窺不得也探不得,那刻的心動,只是惘然麼?收了收神,書生一笑,畫扇,早被他打量了許多次,卻絲毫,無他初見那畫中人一刻的煙波撩蕩。對着畫扇,道“你不是她!”
“她是誰?”畫扇莫名的,心中竟然很想知道,他是在幾時,竟對她如此心動,但此刻近在眼前,他卻道她不是她。然而她,卻也會因此,偶感失落。
“不知道!”
“你只是迷戀着那個畫中人而已麼?”畫扇問着,語氣中,卻掩不住一絲悽楚。書生望着她,道:“一眼便足夠了!”
畫扇點了點頭,卻又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是該回去了!”喚來小玉與戚兒,畫扇與她們倆一道走去,蒼茫大道,此時望去,卻是悽楚無邊。幾步去,卻又回頭,對着那書生道:“公子,早先對你的畫的誹謗之語,恕我唐突!十萬重價,足以使我那一番話,無地反駁了!”
雪落,蕭蕭!這一刻,寒風乍起,吹起亂雪無邊,撕打得人臉生疼。女子身後的薄紗,一禁風動,灌滿長空,幾度飄揚,落在荒雪之上,卻掩落畫扇的素顏上。
一眼,傾城!
書生呆立當處。“是你?!”他吶吶而言,然,這聲音卻吟得比風雪還低,誰也聽不見,只有風吹動着,打着嘯聲的聲音,充斥着整個夜幕的將臨。無邊蕭索,飄飄風雪依舊,卻早不見容顏,只有那話語,依舊迴盪耳邊,“再幫我畫一幅丹青,如何?”
一絲風吹動,清寒入頸,書生收了收衣領處,冷眼一瞥身後街角處,一聲喝,“出來!”幾個黑衣人,自牆角後緩緩而出,見到那書生,卻是驀地半跪在地。
“畫呢?”書生問道,語氣中不帶一絲餘溫,直比這寒冬,還要更寒幾分。卻見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也不敢多語,將那幅畫還到書生的手中,便一直低着頭,等待書生下一句話的降臨。
卷合着的畫軸,被書生輕輕地打開,那個女子,忽現眼前,只聽書生吶吶道:“原來,是你!”嘆了一氣,書生神色中卻隱現幾許落寞,道:“你說得對,我這畫,連一壺酒也奢不來,蓋上這西宮三皇子的章後,就更無人敢要了!”無奈一笑,書生叱喝跪在地上的那幾個人,“沒你們的事了,以後沒事少跟着我!”
“可是……”領頭的那黑衣人,似乎有着非啓齒的事不可,思量許久,他終於開口,道:“陛下有諭,請三皇子回宮,陛下說,很是想殿下您!”
“哦?”那書生,挑了挑眉,道:“回去稟告,說我不想見他!”語罷,跪着的黑衣人似乎想再說什麼,卻被書生一聲怒吼,“還不滾,是不是想死?”不得以,黑衣人退回原處,再不見蹤影。
書生望着那幾人退去的身影,無奈苦笑,道:“凌風啊凌風,我原以爲,衆人早忘了,你是個皇子呢,連我自己,都未必能記得!”說罷,他取出那個酒葫蘆,仰頭喝下,卻酒樽早盡,瓶早空。頓時心中一堵,書生!不,凌風,皇子凌風,將手中葫蘆一拽,狠摔在雪地之上,頓時碎裂,散落一地。
望着雪地上空曠的悽然,凌風忽而從眼前,閃過那女子的容顏,望了望手中的那幅畫,卻是將它細細卷好,藏在袖中。轉身大步走去,朝着那處樓閣處走去。
一路風雪,影琅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