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哭,……”畫扇渙散着的起身,卻是搖晃着的走進房內,從檀木妝臺之中,取出一方錦盒,道:“這是我這些年來的積蓄,足夠你們兩個人贖身的了,日後,即便爲奴爲婢,哪怕窮困至死,也不可再落入青樓,那是生不如死啊!”說罷,又幾聲咳重重咳出,又因飲酒過度,卻帶了幾絲血痕,淡落在脣邊。
“小姐,你怎麼了?”
“小玉,拿藥來!”看到了拭在掌中的血,畫扇反而平復了許多。卻將小玉端來的藥一口飲下,許是醉了,許是累了,便遲遲的睡着了。
夢中,一方池塘,淡落幾許綠萍,點點浮蕩在水面之上。風,偶一吹過,皺了幾許。池塘水面上,鋪排着無數蓮葉,靜靜的,靜靜的隨着潺潺泉聲,隨風動着。
她一襲白紗飄袂,赤着腳,走近荷塘邊上,蹲身而下,掬水而樂,淡淡一笑,如那出水蓮,靜謐得是如此的令人心儀神往。
荷塘邊上,是青翠之道,接天處,陣陣喜樂之聲,隱隱傳入耳中,卻驚了池塘邊上這個掬水的女子。
她擡首,淡望,幽幽一笑。
卻見道上行來的,是一隊大紅儀仗隊。一頂花轎,承載着多少女兒家的夢寐以求,又有多少良人子的關關雎鳩,良宵花月。
她笑了,從心底會心的笑了,漾開了的容顏,如那水中綻放的蓮花般。她似一隻蝴蝶般雀躍,踏上了古道,迎上了那花轎。
涼風席起,捲起花轎的遮簾,從中隱現出花轎中女子的容顏。一襲大紅西服,一頂鑲珠花冠,對着她,盈着笑,且嬌且媚。
“好美啊……”她怔住了的道,“新娘子,都是這麼美的嗎?”她衝着花轎漸漸遠去的方向喊:“新娘子,祝你白頭到老!”
是誰,如此靜謐的走到她的身後,幾近無聲。寬厚的雙臂輕輕的環住了她的腰,止住了她在風中飄揚的衣袂。好靜,靜到她根本沒有察覺到他幾時到她的身後的。她笑着轉身,似曾相識般的,輕聲喚:“凌郎,凌郎,爲我披上嫁衣,戴上珠冠吧!”
“好……”他拉着她,回到了那處池塘的邊上。一個絕代佳人,一個翩翩公子,迎風而立,驟而成畫。
只見男子指着池塘下的碧波,道:“你看,……”她順着男子所指的望去,卻見碧波中倒影出的,也是一身喜服,頭戴珠冠的新娘子。
“真的是我,真的是我,凌郎,凌郎……”她歡喜的叫喚着,然,在男子的臉上,卻看不到同樣的興奮。“凌郎,你看,我是你的新娘子了!”拉着男子的手,女子指着手中道,卻見男子此般模樣,不禁問:“凌郎,我們成親,你不高興嗎?”
男子無言。
此刻的靜默,卻讓女子所有的歡喜頓時煙消雲散。
接下來,男子輕輕啓脣,一字一句道:“你非我愛的人……”
“你非我愛的人……”
“不,不,不……”女子聲嘶,連連後退,望着男子,不敢置信的道:“凌郎,你不會這樣說的,你怎麼捨得如此說出口,怎麼捨得呢?”
男子垂下了頭,卻又轉過身,不再望向女子。
“凌郎,凌郎……”一聲聲的環,一步步的退……直至退無可退,繡鞋卻入池塘碧波之內,女子大驚,呼喊:“不要,不要溼了我的嫁衣……”望想男子,眼眸中,卻是冰冷冷的不關己,看着她一點一點,溺入水中,卻始終未曾伸出一手。
她在水中嗆着,嗆着……
“凌郎,凌郎……”
夢醒,夢散,卻還是夜,淒涼無比的夜。
畫扇微微凝眸,卻見依舊紫閣香暖,依舊薄紗如袂……
“原來是夢……”她道,卻見眼角處,依舊殘留着夢裡的一絲味道。鹹鹹的,從眼角處滑落,名喚:淚!
扶着頭,她悠悠晃晃的起身,卻在此時,紫閣的門被打開,走入小玉,見畫扇起身,當下大喜,呼喚:“小姐,你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怎麼了?”畫扇不解,蹙眉問。
小玉見畫善如此渾渾噩噩,心中一酸,哭了出來,道:“小姐,你這一睡,就是幾天,叫也不醒,郎中來看也只一味的搖頭,可把我嚇壞了!”
“戚兒呢?”畫扇見房中冷清,不免詢問。
但見小玉搖了搖頭,道:“自那日小姐你醉酒,把自身積蓄拿了出來,說爲我與戚兒兩人贖身,戚兒恐怕您醒後反悔,也不顧你身子尚弱,需要人手照顧,就徑自拿了錢去嬤嬤那兒贖身去了……”說到此,小玉有些忿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虧小姐平日對她那麼好,她還……”
“算了……”畫扇制止道:“她能脫離這煙花地,也是件好事,休要怪她了!”
“可是……”小玉欲在多說什麼,卻又住嘴,應聲道:“是,小姐!”
“你呢?”畫扇突然問,“你怎麼也不拿着錢贖身去,這煙花地,也不是女子該留之地,早日從良,早脫苦海!”
卻見小玉猛力的搖着頭,道:“小姐對我那麼好,我不捨得離開你……”畫扇一笑,道:“傻丫頭……”小玉也是笑了笑,垂着首道:“再說,我無父無母的,贖了身也不知該上哪去,還是跟着小姐好!”
語落,忽聽窗外“砰”的一聲乍起,透過油紙窗,無數光亮照進房中,瞬間閃耀。
畫扇頓時心中一下好奇,走近窗緣邊上,推窗而出,卻見漫天煙花,絢爛了漆黑的夜,美若方物。“好美……”轉過身問小玉,“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外面如此熱鬧?”
小玉嘻嘻一笑,腆着兩個小酒窩,道:“我說小姐你睡傻了吧,今天是除夕夜呀,家家戶戶,都在慶團圓呢!”
“年年今日除舊歲,但迎新年忘舊年!”畫扇擡着頭,望向滿天乍開又謝的煙花火,道:“原來今天是除夕,除夕呀!”
“恩!”小玉重重的點頭,慫恿道:“小姐,大街上還有燈花會,要不要去逛逛!”
“好啊!”畫扇此時,卻是從容了,但低首的那一刻,卻在心中喚起了一道聲音:“不要溼了我的嫁衣……”
披肩,輕輕地套在了她的肩上,迎上的,卻是小玉的一臉笑意,“小姐能天天如此開心,那該多好!”說罷,攜手下樓,撐着傘,迎雪遠去。
卻見閣樓之上,一處角落旁,一個書生,也不知在這上面坐了多久,只見身上的積雪,早蓋得他滿頭蒼白了便是。
他望見畫扇與小玉兩人下樓,卻是一怔,站起了身,在幽幽夜色下,衣角翩翩,竟也清悽,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