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下一盤輸定了的棋嗎?”又是如此的一句話,飄進重重宮闈之內,卻有一絲嘲諷的味兒,聲聲叩落,印在那龍牀之上那待死之人的心中。
“呃……”一聲無聲的呻.吟,卻還是傳了出來。老眼睜睜,望着那重疊而過,覆蓋在自己身前的那條斯長影子,皇帝一陣詫異,卻還是喚出了聲來。“羽兒……”
“父皇,兒臣……看你來了!”此時的凌羽,嘴角之邊所噙獲着的,卻是一抹似笑卻非笑的陰暗,坐在龍牀邊上,那溫熱的掌,握起皇帝那枯瘦的蒼白,無限溫意,竟儼然父子情深,盡孝趾前。
然而在皇帝的眼中,凌羽此刻給他的感覺,卻如修羅般陰煞,全不在掌料之間。莫說他此刻風燭殘年,就算是依舊權掌天下,也不禁會對這個所謂的兒子,有所忌憚,只是何來忌憚,他也全然說不清楚,只是生在皇家的一種先天性對危險的嗅覺,僅此罷了!
皇帝的眸,在往凌羽身後瞻了數瞻之後,卻顯現出一種極其頹廢的樣子,忽而,他卻乾笑了幾聲,“孽啊……都是孽啊,你們都是朕當年所造下的孽啊!”
似了非了的般,凌羽試探性的,近身至皇帝的跟前,蹲在了他的牀沿邊上,溫潤的聲音,如春雨灑滿大地,潤了那乾枯已久的心田。“父皇,您怎麼了?”在那一刻的恍惚之間,皇帝剎那的以爲,眼前的這個兒子,纔是他臨死前的唯一寄託啊。
只是,以爲始終是以爲,夢終有醒,唯有執念不變,纔是牽絆。
“你當真以爲……”皇帝抽啜着聲音,一起,一伏,胸口的呼吸,此刻是困難着的,但他卻依舊把那未完的話,延續了下去,“你當真以爲,父皇將死,眼也老花了嗎?”
“呃?……”凌羽卻回以似懂非懂的一句輕吟,忽而莞爾,近於咫尺,依舊和薰着聲問道:“父皇您在說什麼呢?難道當真人老了,腦子也不好使了麼?兒臣可是盡心盡力的,來爲父皇出謀獻冊的呀!”
皇帝聽聞,卻只是回以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下之意,卻是不大可信之意。
然而凌羽,又怎麼會在意這個臨死之人的這一個舉動呢,反之,在凌羽此刻的眸色當中,隱現輕狂,那種一直蘊藏在最底下,未曾現世的輕狂。
“羽兒,你到底在想着什麼?”皇帝不解的問,頹廢着的眼神之間,是有所不定,也是有所防備的神色,儘管,他此刻是任何防備也做不了,但也如此。
“兒臣,當然是一心爲了父皇的心意能如願啊!”他半跪在皇帝的跟前,卻反之一態,跟似居高而傲的般,“您不是一心要讓三哥回來的嗎?剛好,兒臣也是這個念想啊,不然,就沒有今天這麼多好戲可看了,父皇,您說是不啊?”
皇帝瞠大了雙眼,卻滿是怖意,顫抖着聲音,也不知是本來就顫抖,還是在聽到凌羽此話後便顫抖的,巍巍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父皇啊,您應該是睿智的!”凌羽邪魅着的說,但這一句話,卻着實吖在了皇帝的心坎之上,深深一烙。“你果然是回來報復的!……”皇帝無奈的泣訴。
僅在此刻,他全然放下了所謂皇帝的架子,痛哭了一頓,直到,他那淚,再也流不出來了爲止。“父皇都淪落到了今日這般地步,難道你還不甘心麼?”他無奈,身後是家,是國,卻全系在他的這幾個兒子之中,只是陳年舊事,人早已非啊!
凌羽一笑,越近狂。他定在了當處,無限惆悵,他避開了身,不去看那哀切的眼神,只留下一句決絕,:“誰教你有當日,便不能怪有今朝,父皇,我凌羽,是問心無愧的,該慚該羞的,是你,是凌霄,而不是我!|”
“時至今日,當怨阿誰,我想,你心裡,是比誰都要清楚的,不是嗎?”凌羽的話,句句見血,打擊得皇帝那一斯老邁,直是無言以對,一任老淚縱橫,也無半語對駁。
“羽兒,如能平你怨氣,哪怕父皇此刻斃命在你跟前,也……”皇帝的愧疚,在還未說完之時,卻被凌羽給駁了回去,生冷冷的,道:“父皇,您多想了,我和您的目標,可是一樣的啊!”
負手而立,皇帝看不清凌羽此刻的神色,但聽他語氣,卻是凜冽到了極致。“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我也想讓三哥回來,當年沒有他,我可是會直接崩潰而死的啊!”
一笑,卻是帶着寒,直直冰到了皇帝的心裡去,“你別做出對朝堂不利的事纔好啊!”皇帝擔憂的道。
不料,凌羽卻又是一笑,道:“父皇,您着實多慮了,天下是我們的天下,是三哥的天下,我怎麼會做出什麼不利於朝堂的事來呢,”他半眯着眼,眼中有着肅殺的神色,凜冽的,冰冷而出,“我要的,是某人,從此之後,徹底的從世上消失……|”
“太子……”皇帝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太子,他只顫抖着心,希望他所料不真。
孰料,凌羽這次,卻不駁他的話,反之卻問,“您當年不是切切在心,一直想爲他討回個公道嗎?即便當年那件事是我母妃所做,但您的偏袒,似乎大大的超越了一個父親該有的範圍,您寄念於死去的皇后,但您怎麼也不想想,我們也是您的骨肉,親骨肉啊·!”
再次將當年的事,血淋淋的呈現,依舊刻骨。似乎近來這些時日,每每提及的,便是當年的事啊,皇帝無奈,仰着頭道:“難道,朕就非得在當年所犯的遺憾當中,死去嗎?啊?……|”
“我會幫你的!|”凌羽卻道:“我會幫您把最後的心願了了的,您會安息的,您儘管放心吧!”說完,凌羽注視着皇帝,此刻的神情,“咱們畢竟,還是父子啊,不是嗎?”
咱們畢竟,還是父子啊!
皇帝再一次的哭了,他哀哀的道:“放過霄兒吧!你們畢竟,也還是兄弟啊!”
凌羽卻無言了,他不回答他的話,只言道:“我會讓三哥回來見你最後一面的!”
“但是,您得下一道令,處死,……某人!!”他頓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徑自朝着門口走去,只餘一道聲音,留給皇帝,“我的意思,您該懂的!”
處死,某人!……
言下之意,卻令皇帝,怔了再怔。
“處死她嗎?”皇帝始終不敢去想,那個剛剛走開了的人,真的是,他的兒子,那個曾經膽小,懦弱的兒子,凌羽嗎?短短數年,竟如此的可怕啊!
………
“爲什麼?”冷冷的禁宮之內,有一句幽怨,緩緩的,自那個與這一派金碧輝煌的皇宮格格不入的女子,滿載怨恨的洋溢而出。
冷畫屏,冷俊顏,一絲輕寒,卻顯無奈。
畫扇,望着眼前來人,在這冰冷與陌生的皇宮之中,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就連此刻,她想出宮,卻也遭到了強硬的拒絕。
侍衛,依舊冰冷,橫戩在前,令得畫扇,不得外出半步,這還罷了,卻連這自身的自由,也半點由不得她呵。皇帝,她想的,便只有這一點,不過此時,滿腹疑雲,誰又解得了,只得衝着身前這一斯守衛宮門之人,無奈跺腳,來回焦急着。
“畫扇姑娘!”卻在此時,有一內侍,看似奉命而來,卻對畫扇與皇宮素無交集之人,連說話,卻也好似少可幾分耐性的一般,“皇上有旨,宣你覲見!”
“是要我出宮麼?”畫扇急急的問。
卻不料,那傳話之人,冷冷打量着畫扇,不屑着道:“這個咱家咱麼知道,你去了不就什麼都清楚了,……”說罷,依舊沒有好氣的道:“快點,別磨磨蹭蹭,陛下可是在親自等着你呢!”
冷言,冷語,冷宮門。
此時,也不知天色幾何,道是說變就變。這一變,卻也延續至今。空曠的皇宮啊,在畫扇一步一蹣跚之中,盡收眼底,一磚一石,踩在畫扇的腳下,卻莫名的,出現了幾許的不安。
忐忑着,是忐忑嗎?
一路上,畫扇將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試圖着,平復下心口之中的那絲不安,連她自己,也都不知道自己在忐忑着什麼,但,就是莫名的狂跳不止。在這一路之上,也曾有幾次,畫扇試圖從這傳話之人的口中,套出一兩句話,卻都被生冷冷的打了回來。
徒令得這一路上,安靜得異常。
不對呀,畫扇回神,此地是皇宮,即便清冷,也不該如此寂靜啊!
直到乍想一下,畫扇才驀然覺醒。原來,她這外人,卻被安排在這皇宮中最爲僻靜的一處宮院之中,在不知迷茫的幾轉幾折,也不知幾循幾問的情況之下,畫扇赫然止步,怔怔的,望着眼前那冷清的宮門牆院。
‘冷宮’二字,依舊冰涼入心。
“原來這裡是冷宮,怪不得,這麼冷清!”畫扇怔怔的對着那冷宮言道,說罷,卻無意與那傳話人一同前去,轉身而去的方向,卻是那冷宮的門。雖然此刻,冷宮大門緊閉,但畫扇從心底的,清楚裡面的那個女人的悲哀,與那一絲令人切齒的可恨,至於她,爲什麼突然又想進到這冷宮中去,她也不知道。
就只想去,看看她!
“你想做什麼?”卻在此時,那傳話之人,不甚耐煩了,朝着畫扇怒吼,“|陛下可是親自在等着呢,你不好好的前去覲見,你來這磨蹭什麼,就不怕陛下定你個罪名?”
畫扇望着那幅嘴臉,心中無有任何波瀾,只對着他,靜靜的說道:“我想進去看望一個人!”
“誰都不許你進去看!”傳話人喝令,“陛下的話,你謹遵就是了,在這皇宮之內,你想死,還怕沒理由嗎?當心下一刻,你小命也就不在了!”
畫扇回望了那道冰冷宮牆,再望了那個人一眼,依舊決絕,似是此意改的般,就說:“我想進去,……”
“我說你不好好的前去領死,你跑冷宮裡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你說什麼?”畫扇乍的一驚,卻是從他的口中,聽到了令她驚訝的消息,“不好好的,去領死?”畫扇揣測,“誰想要我死?…………”思來想去,只有一人,“難道,……是,,,皇上嗎?……”
望向那領路人,卻只見他朝別處側過了臉,撇了撇嘴,也不回答畫扇的話。
畫扇卻是明瞭的一笑,“這麼說,我猜對了,確實是皇帝想要我死!”此刻的話中稱謂,不再是恭敬的皇上,卻是滿載鄙夷的皇帝了,她諷刺的道:“鳥盡,弓藏!”她好嘲啊,“如今,卻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啊!”
那傳話之人,依舊撇着嘴,嘲諷的對着畫扇言道:“陛下肯開恩,親賜死罪,你不但不領恩,還口出不遜,……”
“謝恩……”畫扇驟覺好笑,“我還得謝他的恩啊!”
“哼,你以爲國舅那單案子那麼輕易的就解決了,”傳話人鄙夷的看着畫扇,繼言道:“三皇子雖說不得陛下喜愛,但終究是皇上的骨肉,怎麼也不可能真的懲治三皇子殿下的罪的,唯一能結此案的,就是將你嚴辦,對誰都好!”
“你不過也是一個青樓的支女,死不死,對整個天下,都是不痛不癢的事,不究辦你,究辦誰啊?”
“原來是這樣啊!”畫扇怔了好久,終於開口,“這就是所謂的皇宮,所謂的天子麼?”她再笑了,似乎釋懷了的,道:“我還一直以爲,天子腳下無有怨案,現在才知道,醜事,全部都不出護城河啊!”
“大膽!”
“我都要死了,我還怕什麼?”畫扇輕靈的道,“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他是天子,就連要死之前,也不讓我好好的存活下去,臨死,也要我爲他們皇家背這個黑鍋,真夠黑啊!”她無能逃離這個皇宮,她知道的,她只能感慨,“凌風生在這樣的人家,真的是,太委屈了他了呀!”
說罷,畫扇依舊舉步朝前,只是方向,卻是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