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讓皇長孫燕王殿下跟隨蕭銑護送南下、留守江都的訊息,雖然並不如直接宣佈遷都那麼轟動;但是對於朝中那些政治嗅覺頗敏感的文武大臣來說,依然引起了不小的暗中波瀾。
聽說東都留守樊子蓋就很是言辭懇切地力諫了一番,試圖勸說楊廣安下心來在東都好好住幾年,別再折騰了。樊子蓋還對楊廣曉之以理:若是楊廣繼續一意孤行南下的話,固然朝廷中樞可以保持安全穩定,但是必然會導致將來朝廷偏安東南一隅,再也無法成爲真正控制整個天下的朝廷,北方地區將會陷入徹底的糜爛,再非朝廷所有。
可惜的是,樊子蓋終究不夠了解楊廣。楊廣是一個生命中大部分時間都在揚州渡過的人,只是出生在北方而已。事實上從楊廣說吳語、作那些抒情派的古風詩詞來看,他對於北方根本沒什麼感情。樊子蓋這樣的勸說,反而加重了楊廣遷都的信心。因爲他其實已經有些心灰意冷,想等北方被折騰窮的州郡自生自滅。反正只要切斷漕運,北方亂賊沒有糧食可以搶劫了之後,自己都會餓死一大半,讓那些亂賊在爭奪生存空間的過程中自相殘殺掉一大部分,他楊廣再回來收拾殺乾淨殺清爽之後的攤子,豈不是好?
當然,除了樊子蓋這些代表北方派利益、尤其是在東都頗有產業的權貴利益的朝臣之外,也還着實有一些原本出身南方的官員,也出於爲整個天下考慮的公心勸說楊廣的。比如已經因爲兩年前三徵高句麗的時候爲楊廣背了哪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黑鍋而罷官在家養老的前任軍中巨擘來護兒來大將軍。來護兒就是揚州本地人出身,按說楊廣要遷都到揚州的話,來護兒本該是最歡欣鼓舞的纔對。然而來護兒也不顧自己如今沒有職位,託關係給楊廣上密奏。言辭懇切地勸說楊廣以整個天下全局爲重,千萬不可以起那些暫時捨棄賊亂區人民的念頭。
歷史上的來護兒也是這麼勸諫楊廣的,可是沒有效果。如今這一番密奏。換來的當然也是楊廣怒其不爭地訓斥:“是非卿所當言崽!”回覆得和歷史上一模一樣。
楊廣這句話隱含的是什麼意思呢?無非是:別人是北方人,家裡屯的房子屯的地都在東都、大興。爺南遷國都了,那些人的房地產自然因爲利空消息貶值了,記得跳腳也就罷了。你丫的來護兒世世代代揚州人,在揚州那麼多產業,朕給你利好消息你不搶着內幕交易也就罷了,還出來勸阻?你知不知道好歹?
其實吧,歷來所謂遷都,各方勸說的人真正對於政治考量的理由固然是有的。但那真的只是少數人,大多數置喙之人,無非還是庸俗的既得利益派之爭而已。這樣的認識在楊廣的腦中看得很清晰,但是正因爲過於清晰,讓楊廣產生了一種思維慣性:凡是勸阻自己不要遷都的,都是在舊都置辦產業太多的,或者有別的經濟利益的。這種思維慣性讓他不相信全部朝臣的勸諫動機,所以別人說再多道理也沒卵用了。
……
朝中爲這事兒鬧騰地暗流涌動的同時,當事人之一的蕭銑卻好像沒事兒人一樣,按部就班帶着自己的內侄兒兼理論上的未來女婿燕王楊倓南下了。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當然。因爲楊義臣此前受楊廣猜忌在先這件事情的鋪墊,所以蕭銑很是樂於看到他如今做的一切並沒有拉到朝臣們的仇恨值,也就是說並沒有朝中要員覺得蕭銑在楊廣預謀遷都這件事情裡面出了力或者推波助瀾了。
理由很簡單。如果蕭銑不是害怕朝廷猜忌他擁兵自重、而是真心想要割據一方的話,鐵定是不願意朝廷中樞挪到江淮、然後被楊廣嫡系的驍果軍奪取了江淮地區的軍事控制權的。因此蕭銑在這個問題上被朝臣們廣泛看成了是被逼無奈爲了自表忠心纔不得不如此的,不但沒有拉到仇恨值,反而還頗有一些對楊廣多疑做派不滿的朝臣暗中對蕭銑的境遇深感同情。
當然了,如前所述的“既得利益階級資產貶值和將得利益階級資產增值”這個理由對於蕭銑也是成立的。但是退一萬步講,一個已經手握兵權和地方行政權的封疆大吏,如果爲了資產增值就放棄獨立自主,那也不過是王翦蕭何求田問舍以自污自保的無奈之舉罷了。
二月底的時候,蕭銑各路人馬全部南渡就位。到了揚州地界。他畢恭畢敬地好生安頓了楊倓之後,自己則帶着護衛人馬繼續南下回丹陽。好準備把他自己設計放出來的江西亂賊林士弘給剿滅了。
順帶說一句,楊廣只是讓燕王楊倓留在江都留守。所以如今朝廷在江淮地區直屬的地盤依然只是揚州周邊,並沒有來得及把觸角伸往長江以南,江東七郡和姑孰、閩北這些地盤,依然還是蕭銑經營數年水潑不進的嫡系地盤。
同時,如今的江都丞依然還是當初的王世充,王世充此前在蕭銑軍北上勤王救駕的時候也表現得很是積極,聽說楊廣被圍困在雁門的消息後,王世充演足了戲碼哭天搶地,簡直就是影帝級別的演技。後來還分出一小股人馬死纏爛打求着蕭銑軍搭便船捎上去雁門勤王。
只是王世充軍自身原本是不掌管水軍的,缺少自己可以調度的海船,所以王世充軍“不得不忍痛只派出數千士卒”勤王,還擺出不是他不想讓主力全數去勤王、只是渡船還要問蕭銑借,想多派也運不走的樣子。最終王世充軍的數千士卒在雁門救駕戰役中表現只能算是中規中矩,比李淵那些滑頭要賣力一些,但是比蕭銑軍本部和楊義臣則差不少。但看在王世充這麼想方設法都要趕來勤王的誠意上,楊廣脫險後對於這人的感官還是好了不少。
楊倓到了江都之後,留守職務當然是楊倓領取,蕭銑也順帶給王世充透了個底:楊廣需要王世充帶着楊倓先熟悉幾個月情況。短則半年,最長一年。等到楊廣親自來江都之後,就會把王世充調離去東都,擔任輔佐東都留守的軍事主將。
如今的王世充雖然已經有了些野心。可是終究自身實力還沒強大到那個份兒上,直接挑戰朝廷的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聽說楊廣願意讓他將來到東都之後繼續獨當一面,王世充心中還是非常欣喜的。因爲在江淮如今已經不太施展得開了,南面有蕭銑這麼一股龐大的勢力壓着,王世充根本不像歷史上那樣有發展的空間——歷史上,劉元進之亂就是王世充剿滅的,王世充可是靠着屠殺江南的農民軍着實撈了很大一票起家的軍事和錢糧資本,練出了軍隊也搜刮到了一筆積蓄,而如今這個時空這些東西都是影子都沒有。早被蕭銑的勢力截胡了。
如此一來,北方雖然亂一些,但是四面都是可以剿滅吸收的農民軍,對於王世充來說反而有了一個刷經驗練級擴充實力的空間,不用花太多精力在應付朝廷高層掣肘上頭。
這也算是一個至今爲止都皆大歡喜的局面,人人都在調動中得到了或多或少想要的東西。
……
“主公,您可算是收心回來了!聽說勤王軍回到國內都快兩個月了,如今才趕回江東整軍平亂,再拖下去,林士弘可就要南下嶺南、西佔荊楚了!到時候可怎麼了局!”
蕭銑回到丹陽的經略府邸。剛剛和家眷敘過別來之情、來到正堂辦些政務,第一個就看到長孫無忌抱着一堆軍情卷宗急匆匆趕來彙報,讓原本智珠在握的蕭銑都感受到了一絲壓迫而來的匆忙。
“怎得?和武士彠一樣改口叫主公了?不叫蕭大哥了?說說吧。林士弘打到哪裡了。”
長孫無忌經過兩年曆練,如今也是二十出頭的人了,自然不能和及冠之前那樣不講禮數,蕭銑一說,他略微臉紅了一下:
“如今主公位高權重,不比當初,屬下倒是不怕,就是怕給別人做了不好的榜樣,有損主公威嚴——還是說正事兒吧。昨日西邊剛剛傳來的軍報,林士弘軍已經拿下了武昌郡了。不過因爲聽說我軍已經回防到位,所以他們也不敢再往西邊進攻。而是拿下武昌郡重鎮之後就地轉入防守,不讓荊楚一帶的官軍有反撲的機會,而林士弘軍主力則立刻轉回東進,想要到九江郡與姑孰之間佈防,抵禦我軍隨時可能出現的西征討伐。
而且聽說林士弘對於主公的戰力還是頗爲忌憚的,原本林士弘軍攻打武昌郡的進度還沒有這麼快,還是聽說了主公南歸回防的行程之後,林士弘爲了怕被東西兩線夾擊,最後三五天裡頭不計傷亡強攻猛攻,最後還用上了踩屍登城之類的血腥戰法,才縮短了破城的時間。聽說最終這幾天,爲了破武昌城林士弘軍至少死了三萬人之多。”
蕭銑聽了也是一驚:“這麼多?如今的林士弘軍究竟有多少兵力,爲了多佔一個郡的地盤,直接丟三萬人命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真是可惜了……”
蕭銑撇撇嘴,如今可是已經到了隋末了,大隋極盛時期的五千萬人口,折騰到如今這個年月,最多隻能剩下三千來萬——歷史上戰爭還要再持續*年之久,直到唐初武德七年內地漢人之間的內戰才徹底平息,然後那時候朝廷統計人口已經一千萬都不到了。如今雖然糜爛,好歹才糜爛了五年,所以天下五千萬人還能折騰剩下三千萬。不過至少人口已經慢慢變成了一種資源,讓各方軍閥不得不開始重視。江西地區蕭銑可是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來看待的,他放出林士弘不過是依靠林士弘把江西地區忠於大隋朝的官僚體系連根拔起,可沒希望林士弘把那裡的百姓民力都折騰得民窮財盡。所以聽說林士弘的行徑之後,他自然是心中頗爲憤怒的。
長孫無忌對於蕭銑的疑問自然是有問必答的:“林士弘被主公放任坐大了大半年之久,整個南方又沒有別的亂賊和他爭競地盤人口,所以他如今已經有號稱二十萬軍隊了,武昌一戰之後至少讓其有五萬戰兵戰死或者暫時失去戰鬥力,不過林士弘還是可以從流民中快速拉丁補足缺額。只是林士弘軍的戰鬥力基本上沒法保障,核心戰兵也就數萬人而已。而且林士弘軍如今剛剛久戰疲憊,而且短時間內快速強行軍回防,定然存在一定的虛弱期。主公如果能夠抓住眼下這個契機馬上出兵,想來可以有先聲奪人之利。”
蕭銑微微頷首,覺得長孫無忌這一點說得還是有道理的,他打開輿圖看了一下,如今林士弘的地盤也不算小了,東邊的九江郡最東端到了後世江西與安徽兩省交界的池州,東邊的武昌郡則橫跨後世湖北省的鄂州、黃州、武漢。從東到西直線距離就已經有三百多公里了,考慮到長江的蜿蜒曲折,如果沿江行軍的話,實際路程萬全有一千多裡。
而且此前蕭銑軍雖然對林士弘軍採取了放置play的態度任其坐大,可是因爲蕭銑軍水師的絕對強勢,林士弘發展再大也只能按照農民軍的本色在江南陸地上折騰折騰,長江水師是萬全沒有的,或者說只有徵集的民間小漁船。所以兩軍開戰之後,林士弘連走長江水路順流而下行軍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讓軍隊回防的過程依靠士兵們的兩條腿跑完這一千里地。所以哪怕林士弘軍花十天時間從西面的武昌郡趕到東邊的九江郡,都會出現明顯的疲憊帶來的戰鬥力下降。如果林士弘把這個行軍天數再縮短的話,這種狀況就會更明顯。
因此,如今出擊已是時不我待,蕭銑當場拍板,讓長孫無忌幫他聯絡衆將,然後點兵出征。
蕭銑本人雖然在東都和江都滯留了那麼久,可是他的軍隊畢竟是提前回來了的,尤其是走海路歸來的那些人馬,比蕭銑至少早到了小半個月光景,所以蕭銑如今可以很輕鬆抽調出三五萬人休整完備的兵馬投入戰鬥——只要他這個主帥強忍住連續奔波的勞累就行了。
“傳令衆將,明日丹陽大校場閱兵,而後上船出征九江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