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楚州,邗溝北段。
邗溝與淮河之間的限流圍堰,剛剛被數千民夫合力挖開、徹底蕩平,滔滔淮河水加速涌入原本較淺的運河,一下子讓水位暴漲了數尺。
幾艘臨時客串勘測船的鏈鬥船,拖着百斤重的鉛垂,等到水面平穩之後,才解開岸邊緊固船隻的纜繩,緩緩往河心駛去,一邊行駛,一邊把鉛垂後的麻繩放入水中,直到麻繩沒入水面的部位顯示“一丈五尺”的刻度時,才停下。
“河監大人,您看,河口從東到西,頂寬四十丈,底寬三十二丈。深過一丈五尺——幾個指標都達到了,您看這就算是驗收通過了吧?要不,咱便聯名上書,也好儘早讓陛下與太子殿下知道提前竣工的喜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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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放下去十幾里路,而且是有三艘船平行並列前進,把運河從左岸到右岸都河心掃到。鉛垂後面的麻繩卻始終是繃得緊緊的,很顯然,這說明一個深度不達標的點都沒有。看着驗收消息很是利好,心中焦急的蕭銑少不得在一旁攛掇李敏趕緊同意驗收通過。
“可是這……四百里的河道,才勘驗了二十里而已,還是別太早下結論的好?若是有些疏忽,將來上頭怪罪下來,還不如現在一次性做好。”
聽了李敏謹小慎微之言,蕭銑真是一把拍死對方的心都有了,此前讓對方帽子發綠帶來的那一絲慚愧也煙消雲散。無奈人家名義上是上官,只好再好說歹說地求告。無非是用“河工所依,俱是成例;若有不衍,民夫吏員各有問責,定然不敢懈怠”之類的言語給李敏寬心。說了半天,最後還是給另一旁的麻叔謀殺雞抹脖子使眼色,讓麻叔謀一咬牙跳出來擔保,纔算是讓李敏鬆口。
“河監大人,麻某覺得蕭郎君所言不無道理,四百里河道細細勘測下來,只怕還得十天八天的,而且後頭也出不了大事了。而且咱回覆喜訊到京師,再到朝廷派人來看,總也要一個多月,就算有些小事兒,咱這邊人手還在,麻某負責料理掉也就是了,定然不會讓河監大人難做的。”
李敏的俊臉終於笑得和盛開菊花似的,算是首肯了麻叔謀的拍胸脯擔保。什麼事兒,只要不讓他自己承擔責任就好。
蕭銑見狀心中終於大石落地,趕緊拱手致謝,馬上變魔術一般掏出一封奏表,請李敏和麻叔謀聯署。s173言情小說吧
“河監大人,既然無異議,那便在這份表章上籤押吧——第一個名字的位置,下官還爲您空着呢。”
“這麼快?蕭郎君這是早就寫好了?嘖嘖……”
“有備無患,有備無患嘛。”這不是重點,無視就好了。蕭銑在心中如是默唸。
拿到聯署的表章蕭銑馬上讓旁邊一艘勘測船靠上來,然後跳到鄰船上,勒令馬上掉頭回楚州。
“蕭郎君這是不打算回揚州了?”
“咱的行禮隨從都收拾了好了,已經提前趕到了楚州,便不再費這個事兒了,這便進京給太子殿下報喜——等到諸位進京時,定然有重禮相謝,蕭某人不會獨吞聖上與太子殿下的嘉許的。”
說着,載着蕭銑的船已經掉頭跑了,只留下迴音在河面上飄蕩。李敏和麻叔謀面面相覷,只好把剩下的活幹完。
蕭銑趕到楚州,才踏上碼頭,便被提前得了消息在這兒等候的沈光截住了,沈光馬上領路安排蕭銑另換了一艘不帶疏浚機械的車輪舸,上船一看,女侍衛獨孤鳳與此前來報信的張出塵都已經在船上了,乾糧盤纏、被服衣物、銀錢馬匹早已拾掇整齊放在船上。另有約摸二十個操船的壯漢,都是從這幾年疏浚運河的船工水手中挑選的好手,負責掌舵撐篙、輪換蹬船。
……
船行半日,足足放出去百餘里,已然到了楚州地界盡頭。蕭銑從上船後,便開始倒頭大睡,此刻睜眼,才發現已經是天色全黑,不過想來今夜如果輪換水手蹬船,當可以趕到泗州地界。
轉身一看,自己完全是合衣倒在上層船艙的地上,只有一張草蓆鋪墊,旁邊張出塵和獨孤鳳二女在那兒對着一張小桌案小酌,守着自己。
“怎得便倒在這裡睡着了……唉,這些日子,實在是太累了。如今是什麼時辰?”
“哼,還好意思說,看你弄得這黑泥猴一般,誰好意思扶你到牀上睡?把牀弄得臭烘烘的,後頭還有好幾天路程,卻是怎麼挨?回了京師,穎兒姐姐還不知怎麼怪我呢,不知道的還當人家虐待你,真是臭都臭死了。不過看你還算你對穎兒姐姐有良心啦,知道着急,我和鳳兒才守着你,免得你着涼。”
張出塵坐沒坐相地箕踞在那裡,叉着腿斜乜地看着對面的蕭銑,一手拿出她那張標誌性的紅拂絹子捂住口鼻,嫌惡蕭銑渾身汗臭。“不行,我得拿點兒甜酒蓋蓋味兒——既然你都醒了,咱便和鳳兒去船頭吹風喝酒了,你休要跟來,若是不想害了別人,最好還是去船尾下風口待着好了。”
蕭銑才歇下幾個時辰,心中苦笑。從五月到七月,這兩個月他可算是拼了老命地督工,凡是他想得到的績效考覈手段與審計手段,那是想到啥就用啥,再也沒敢藏着掖着,纔算是硬生生加速把河工給修好了。
就爲了這,大夏天三天才洗個澡這種也是常事,而且頂着那麼毒的日頭每天巡視工地,又不好總叫人打傘;畢竟這個年代,還沒人有遮陽光打傘的習慣,傘都是擋雨的,連娘們兒都不會撐陽傘,他一個大老爺們自然丟不起這個人。於是乎,黑瘦得如同那些支援巴基斯坦歸國的工程狗一般,也就不奇怪了,還不知道要將養幾年才能徹底白回來。
相比於張出塵的不羈隨性,獨孤鳳好歹是跟了蕭銑鞍前馬後好幾年的了,而且獨孤鳳從小就跟着南陽郡主楊潔穎身邊做貼身女侍衛,對主子的忠誠度自然不是張出塵可比的。見如今的新主人蕭銑對自個兒的故主楊潔穎如此情深意重不怕吃苦,獨孤鳳心中也是頗爲感動。此刻見蕭銑在張出塵那裡吃了癟,少不得幫他想辦法。
“少爺,這船艙卻是小了些,而且不排水。奴婢只好在後頭掛了竹簾,燒了一桶溫水,少爺不嫌棄的話,便去那裡屈就一下,也免得張姑娘再嫌棄您。”
聽了獨孤鳳的體貼言語,蕭銑心中一暖,順口說道:“卻是有心了,那我便先去收拾收拾。”
不知不覺間,獨孤鳳也是長到了頗懂人事的年紀,蕭銑突然覺得自己此前兩年似乎都把獨孤鳳當成了空氣人一般的npc。自嘲地想着,一邊走到船尾,果然有竹簾遮起來的地方,裡面放着一口盛着溫水的木桶,蕭銑也不客氣,跳進去胡亂洗了一通,船上也講究不得,隨便拿一把皁角搓爛了抹一把,把多日煩勞留下的土腥味徹底刷掉,也就是了。
洗完後,換上獨孤鳳爲他準備地乾淨衣服,那副援巴基斯坦工程狗的賣相好歹又恢復到了七八分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水準。不過蕭銑打起竹簾後,心中卻是頓時疑惑起來。
自己的坐船後頭,剛纔洗澡之前便跟着幾艘船,當時蕭銑沒在意,畢竟別人家趕夜路的船也是有的,而且一條淮河上,沒有岔路,肯定是一路同行。可是等到洗完之後,都快一刻鐘過去了,居然還有一艘船隱隱約約跟在後頭,而且船頭船尾還沒打燈籠火炬,蕭銑之所以可以看見那艘船,還是靠的船艙內隔着窗紗窗紙透出來那一點微光。
這個時代,普遍沒有吃動物肝臟的習慣,胡蘿蔔雖然南北朝時已經傳入了中原,但是種植和食用卻沒普及開來,所以常人有夜盲症很正常。蕭銑若不是掌握着一些後世的營養學常識,對於自己平時的飲食健康很注意,沒有夜盲症之虞的話,便很有可能看不見後面這艘船。
心念一動,蕭銑去船頭,拉了還在那兒迎風喝酒的張出塵,到船尾讓對方一起觀察參詳。
“咋了?不就是有船同行麼?淮河便這麼一條道兒,難道還讓別的客商避讓不成?”張出塵第一眼看去,絲毫不覺得有問題。
“我不是說有船同行奇怪——你想想,咱的車輪舸,三班倒換人蹬船的話,只要人力不乏,保持一個時辰放下三十里地去,也是尋常。夜間觀風不易,帆船求穩的大多會入港泊靠,就算不入港,也會比白日慢得多。我一刻鐘之前,便見過後頭有船了,其中便有這一條。如今一刻鐘過去了,也不過才拖遠了兩裡地,卻還沒甩開,可見對方的船速,那也是拼了命在划槳的了。”
聽蕭銑如此一說,張出塵倒是心中一緊,不自覺得握了一下劍柄。定神看了許久,轉頭對蕭銑莞爾一笑:“想不到,你在揚州幾年,對各種船隻、水性倒是瞭如指掌麼。”
“那是,某好歹也算是執掌揚州水曹一年半,吳地船政水務一把抓,徵調去修河、運輸的大船沒五百也有三百了,要是這些都不能門清,這官算是白當了。”
張出塵嘟着嘴,雙手叉腰不服道:“說你胖,你倒喘上了——真那麼能耐,怎得不見你武藝高強?放心吧,那船我看了,比咱的還小,頂多藏十來個人。咱這些人裡頭,有我,有鳳兒,還有那聽說挺能打的沈光。那二十個蹬船的漢子武藝雖沒有,好歹一把子蠻力是不缺的,你還怕被強梁歹人盯上不成?”
“太平盛世,哪裡便是怕歹人了。不過小心無大錯,那些人鬼鬼祟祟的,咱還是把船上燈火都滅了,給船伕加餐,讓他們蹬快一些。我總覺得回京這一路不會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