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須陀在滎陽戰死、其在齊魯地區的官軍留守兵力大部分被李密殲滅這個噩耗,是在楊廣回到東都之前幾天傳到的。.最快更新訪問:щщщ.79XS.сОΜ 。
當時不僅楊廣很是震驚,留在東都的朝廷也是一片‘混’‘亂’,非常不堪。畢竟東渡留守樊子蓋也知道,張須陀的轄區和他自己的轄區只是差了一道虎牢關和一條通濟渠,張須陀完蛋之後,將來河南道東部地區的‘亂’賊就會徹底失控,然後向河南道西部的東都周邊擴散蔓延,最終漸成糜爛之勢。
而此前剛剛結束的對突厥之戰,雖然爲大隋北部邊疆面對的異族威脅大大降低了,至少換來了十年相對於異族的太平,可從軍隊的有生力量建設方面來說,對突厥之戰畢竟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鬥,大隋官軍的戰鬥力在這場戰爭中受到了極大的消耗,卻看不到一絲一毫補充的可能。當他們回到國內戰場的時候,可以調用的潛力已經比戰前削弱了太多。
首先河北楊義臣剩下的士兵,滿打滿算已經湊不夠十萬人了,這還已經算上了盧龍留守羅藝的部隊,畢竟在和始畢可汗的最後幾次決戰當中,楊義臣都是最敢打最沒有‘私’心,死傷最多的。
其次,在當初楊廣第二次遠征高句麗之前重新整編的朝廷嫡系直屬部隊——驍果軍,這支部隊極盛的時候曾經有三十萬人的編制,一直以宇文述等楊廣最信任的將領帶領,後來在對高句麗作戰中也有過不少損失,但也有補充,一直好歹保證了二十萬人以上的總規模。
這一次楊廣北巡雁‘門’的時候,隨駕的驍果軍不過總數的一半多,還有將近一半是留守在東都和大興的。當然這些人裡頭又有一部分後來被大興留守衛玄和東都留守樊子蓋重新編入勤王援軍出關作戰了。如今到了大業十一年二月來看,無論是一開始的隨駕軍還是後來的勤王軍,驍果軍系統內的總損失人數相加。居然也不低於楊義臣的河北軍。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主要原因還是隨駕的那部分部隊在此前幾個月圍城戰中死傷甚烈。
一言以蔽之。回來的時候,重病之中的宇文述在兒子宇文化及的協助下重新瞭解了驍果軍的情況,人員數量只有十七萬人了,而且已經把一些原本擔任輔助工作的軍中輔兵也轉正拿來湊數了——這就意味着,哪怕不管質量,如今天下直屬於楊廣、號稱可以隨時隨地不論天下形勢如何變化都無條件效忠皇帝的,就只有這十七萬軍隊了。
驍果軍力量的下降,自然會讓多疑的楊廣更加不安。對於朝廷各方已經漸漸有軍閥苗頭的鎮守將領更加不信任和擔憂,對於朝廷全局來說,當然是一個很嚴重的內耗——當年楊廣第一次遠征高句麗之前,自己名義上握着那麼強大的力量,都還要對處置關隴‘門’閥和八柱國傳統軍中勢力如此上心,何況是現在天下已經大‘亂’,軍閥們的實力也比當初更加強大了。
所幸的是,楊義臣和蕭銑這兩路“軍閥”暫時沒什麼事情,倒不是說楊廣對他們沒有猜疑,而是他們本身的轄區地盤。在他們調動主力勤王救駕的時候已經受了太多損失,被農民軍趁機攻取了太多地盤,所以如今回去救場子是第一要務。楊廣也還不至於在場子還沒救好的時候就因爲多疑做什麼卸磨殺驢的事情——這個卸磨殺驢主要是針對此次大出風頭的楊義臣,而對於蕭銑倒是沒那麼忌諱。畢竟楊義臣可是此番勤王之戰中一拿到楊廣的詔書,便馬上順理成章擔任了勤王軍主帥了的。這樣的做派,哪怕是事急從權爲了救駕,楊廣事後也還是會翻臉不認人的。
……
蕭銑帶的江東軍主力,在回軍的時候,一部分走來時的路從渤海灣渡海到山東半島北岸、然後陸路穿過山東半島換上來時停留在東萊的戰船沿海南歸,這一路軍走的路線通過東萊留守陳棱的地盤,一切自有陳棱幫着蕭銑打理。另外一小部分則做運河船。在涿郡上船後就沿着大運河先到東都附近的滎陽、而後走通濟渠南下,雖然李密如今已經截斷了漕運。但是好歹還沒腦‘抽’到直接來截擊朝廷的運兵船隊、和數以萬計的朝廷正規軍硬撼的程度,所以一路上的安全倒是沒什麼問題。
總之一句話。蕭銑的外兵在回返自己防區的過程中,其主力肯定是不會被允許進京的,最多隻能通過滎陽一帶的虎牢關以東地界,這一條歷來對於各路外兵都是如此要求的。
不過蕭銑的身份如此多樣,又是外戚,楊廣被圍了好幾個月終於回國,蕭皇后等後宮后妃自然整日擔驚受怕想念不已。蕭銑既是蕭皇后的侄兒,又是蕭皇后的‘女’婿,所以他孤身被姑母留在京師數日敘說救駕途中見聞事宜,也是分所應當的。
幾天功夫裡頭,蕭皇后天天召見蕭銑,事無鉅細都問了個遍,很是關切不已。如今的蕭皇后也是四十五歲的年紀了,其實對於夫君楊廣後宮龐大的那幾絲醋意早已消散地比較淡泊了,畢竟這個年紀的‘女’人,已經幾乎沒有‘肉’‘欲’上的需求了,需要的只剩一些骨‘肉’親情而已,他召見蕭銑,問的事兒裡頭固然有想知道楊廣在關外吃了什麼苦,但是也不乏對蕭銑本身的關懷。
蕭銑應付了姑母皇后三四天,他自個兒對於晚點回江東倒是沒什麼所謂——其實他巴不得林士弘給力一點,最好繼續西征把武昌郡都打下來,這樣他蕭銑回去剿匪的時候纔好順勢把朝廷官吏體系被摧毀後的武昌郡也一併納入自己的麾下。但是畢竟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過,所以他以軍情緊急爲由主動向蕭皇后辭行的姿態還是要做的。
這一天,正是入宮辭行的時候,蕭皇后少不得再設宴惜別。入夜時分,蕭銑進了紫微宮旁的西苑,熟‘門’熟路沿着曲廊橋到了蕭皇后設宴的瀛洲。別院內正是母儀天下的蕭皇后端坐在主位上,旁邊還有一些別的陪‘侍’的皇親國戚和後宮‘女’官,蕭銑一眼撇過去。發現有燕王在內。他也不動聲‘色’,見過禮便入席了。
蕭皇后已不飲酒。只是勸蕭銑用了一些,開口說些家常:“南歸平賊的國事要緊,本宮也是知道的,難爲了你這般奔‘波’。陛下這幾日心中憂煩,本宮不太問外頭的事情,也不知道除了張須陀的事情之外,還有什麼新近讓陛下憂慮的,銑兒你可知道麼。”
蕭銑抹抹嘴。略一思索,接口道:“張須陀的事情,雖然不幸,卻也算是過去了。如今大軍回國,剿滅各處‘亂’賊的事情應該是比當初有些起‘色’了,聽說楊義臣楊經略提兵十萬,把此前猖狂的張金稱重新打得奔逃不止,指日可滅。
不過竇建德暫時楊經略倒是沒什麼功夫理會,想來在楊經略看來,還是要先從外圍羽翼入手。把最強的敵人暫且留着,把次強的賊寇一個個減除之後,提振恢復了官軍的戰力士氣。再一步步剿滅賊首。這個方略雖然緩了一些,卻勝在穩重,要是陛下肯給楊景略三四年時間,期間又不再增派徭役稅負、朝廷不再對外用兵、不再營建工程的話,河北賊‘亂’肯定可以平息下來。
除了楊義臣和張須陀原本的地界之外,其他地方賊請並沒有聽說有特別浩大的,孩兒也不知父皇在憂慮何事。”
蕭皇后聽了默默不語,等了半晌,揮退了在場服‘侍’的宦官宮‘女’。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告訴了蕭銑:“本宮只怕。陛下是不能給楊經略三四年時間了。銑兒你這幾日不問外頭的事情,可能不知道你父皇前兩日便試探了楊經略。說是張須陀戰死之後,朝廷在河南道已經空虛,朝廷漕運徹底截斷,緊要程度重於河北之地。想讓楊義臣名義上兼着河南道、河北道兩處防務,但是實際上要他把河北道的軍務‘交’給薛世雄、羅藝爲主剿賊,而楊義臣本人則該帶着本部軍兵渡河南下移防——但是楊義臣言辭懇切地密奏上表陳情,說是不該到處奔‘波’治標不治本,而應該專心一意平定一處之後,再及其餘,否則用心不專,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定然會導致賊請蔓延……”
蕭銑假裝聽不出來這背後的猜忌‘交’鋒,故作只從軍事角度分析的樣子沉‘吟’道:“楊經略所言,甚合兵法正理。正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每一路賊軍都打得奄奄一息,卻不根絕,這‘亂’賊是永遠剿不滅的……”
蕭皇后被蕭銑打斷了話頭,但也並不着惱,畢竟是自家骨‘肉’親情,虛禮上並不在乎,等蕭銑說完,才嘆息着:“本宮不懂兵法,銑兒你也這麼說,自然從軍務上是有道理的。可惜陛下如何能只從軍務上想事兒呢?本宮察言觀‘色’,也知道陛下在你們救駕之戰後,對楊經略的威望起了猜忌之心了——這是打算試探楊經略是否願意離開經營了數年的本鎮,捨棄根基後移防到河南呢。楊經略如此回覆,如何能讓陛下安心?”
這種話蕭銑聽了自然是不能接口的,因爲他的身份和楊義臣一樣,如今都是一方經略,所以聽了之後只能喟然嘆息,搖頭喝酒而已。蕭皇后也知道這一點,本就沒指望蕭銑回答他,等蕭銑喝了兩杯,氣氛冷卻下來之後,蕭皇后才故作顧左右之狀說道:“倓兒,過去給你姑父斟幾盞酒。”
聽了這話,蕭銑趕緊起身,甚不敢當,謙遜推辭:“如何敢讓燕王殿下如此!”。
然而蕭皇后在上頭讓他安坐,他也只好虛着身子,受了如此禮遇,他知道蕭皇后如此定然是有原因的。
“姑父,今日不論爵位,只論親情,先父在時,小侄尚在幼衝,卻也常聽聞先父言及姑父將來定然是拱衛大隋的柱國之才,小侄敬您一盞。”
十歲的楊倓說話渾不似少年人的語氣,而透出一股莫名的老成,讓蕭銑也是心中有一絲肅然,不再扭捏的接過來,說了一些場面話。
“銑兒,陛下也覺得前些年勞民傷財過重,纔有如今這許多‘亂’局。如今賊‘亂’如此。要是朝廷集中全力剿滅李密,固然還有希望,然而太平年代漕運的損耗便已經不小。如今局面縱然壓下去了李密,只要還有那麼多山東‘亂’賊。漕運的沿途損耗比太平年月再高數倍乃至十數倍也不是不可能。朝廷繼續留在東都依靠江淮漕運供養,只會把江淮也拖垮。
陛下早年在揚州坐鎮二十載,深知江淮之間富庶。若是把需要供養的朝廷百官、驍果親軍、京師十二衛軍都移到江都的話,則可以減少每年數百萬人口糧的漕運負擔,讓這些人在江淮當地就食。如此,只要守住關河,不讓‘亂’賊蔓延到東都以西,則天下最多隻有河南河北兩處大‘亂’。其餘東都、河東、關中、蜀地、荊楚、江淮都可安保無虞,休養生息數年之後,河南河北‘亂’賊對於官府漕運、倉糧搶無可搶,定然會自相圖謀,不出數年,聲勢就會萎靡——這些話,都是陛下昨日和本宮說的,本宮倒是不懂這些大道理,今日便問問銑兒你有何看法?”
蕭銑心中一凜,知道這是楊廣試探自己的法子。他雖然在楊廣心中如今的印象要比楊義臣甚至李淵好上太多,但是終究勢力越來越大的過程中也是免不了要被試探的。楊廣這麼問,自己必須表態他支持楊廣遷都到揚州。因爲那樣纔可以表現出他蕭銑沒有割據東南的野心——如今的朝廷可不是漢獻帝時期的那種朝廷,到了哪兒就會成爲傀儡、被人挾天子以令諸侯那種。楊廣還是有十七萬驍果軍是隻忠於楊廣本人的,到了江淮的話,就算蕭銑原本在那裡經營得不錯,也會很快被朝廷控制住。
換做別的軍閥,如果遇到這個局面,或許還要猶豫,但是蕭銑是絕不猶豫的。因爲如今這世上,只有蕭銑一個人知道。如果楊廣堅持遷都江都的話,他手下那些關中兵爲主的驍果軍將士們的忠誠度會變得多麼不可靠。當關中發生大‘亂’、被李淵奪取之後,這些關中兵的思鄉之情會有多麼迫切。到時候,有的是殺人之刀,都不用他蕭銑來做這個惡人。
所以,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什麼時機讓楊廣南下。最好這個時機不太夠楊廣徹底把江東重新掌握起來,但是又足夠驍果軍的心態發酵。
所以,蕭銑沒有想太久,就一副大公無‘私’樣子地回覆了蕭皇后:“父皇母后願意移駕江都,孩兒心中實在不勝之喜,孩兒這些年與穎兒常常念及不能膝下盡孝,傷懷不已,若是父皇母后到了江都,此後孩兒夫‘婦’在丹陽,也要時時來請安。何況父皇此前講了那麼多大道理,這南下之事,乃是家國兩便——不過現在因爲孩兒此前帶兵勤王時江淮空虛,江西‘亂’賊四起。如此地方不寧,實在不方便接駕。不如還請母后向父皇陳情,說明情況,一方面要移動朝廷百官與京師駐軍也要時間,二來孩兒在江淮修築行宮與百官駐節所在也要時間。不如便以半年爲期,父皇也好整頓朝廷遷徙事宜,孩兒也要用這段時間平了江西賊‘亂’,修築行宮,到時候豈不齊全。”
蕭皇后聽了蕭銑這番話,心中也是欣慰不已,說實話她雖然對侄兒的品‘性’沒有懷疑,但是一個人掌握的權力越來越大之後,總歸有些人會生出不該有的野心的,蕭銑今天能如此表態,足見他對大隋的忠心,對岳父岳母的忠心絲毫未變,蕭皇后怎能不欣慰呢。
“好,好,好。既然如此,母后也不瞞你了——你父皇早就想好了,這事兒不是一朝一夕的,不過總要先給個風聲,好試探百官反應。此前你父皇從大興遷到東都之後,爲了安撫留守大興的百官權貴,便留下了代王留守;後來又從東都出發巡幸四方,便留下越王留守。昭兒所遺三子,兩個都已經在兩京留守了,原本只留下倓兒這個長孫每年隨駕巡遊。如今,你父皇讓倓兒先跟着你,安排他到江都宮留守,等到你修完了丹陽宮,父皇自然會帶着朝廷去的。”
蕭銑神‘色’肅然,離席拱手說道:“兒臣定然不辱使命,先好生安頓燕王殿下、修好丹陽行宮、平定江淮‘亂’局,屆時恭候父皇母后聖駕南巡。”
蕭皇后對於這個局面,自然是皆大歡喜。
又喝了幾杯酒,用了一些菜餚,蕭銑也少不得和自己的內侄燕王楊倓敘話一番以示親近,席間還說起了當年元德太子楊昭病故之前爲他的長子楊倓和蕭銑的長‘女’蕭月仙之間託媒的事情,蕭銑當初是草草答應下了的,但是此事畢竟很重要,他也不好貿然高攀,而且燕王楊倓年紀也還不大,沒到談婚娶的年紀所以一直擱置着不提。
如今席間說起之後,蕭皇后也是對這一樁當年的密議略有耳聞的,楊倓和蕭月仙,一個是蕭皇后的孫子,一個是蕭皇后的外孫‘女’,那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血緣關係遠近,蕭皇后自然沒什麼牴觸,說的高興之處,蕭皇后做主,提前對楊倓說道:“倓兒,你此去要你姑父多多提點,將來可該要提前改口叫岳父了,不能再叫姑父了——別怕,當初你姑父也是這般模樣,一開始還不是要叫你皇祖父姑父,後來也得改口叫岳父了——哦,當然了,你皇祖父身份尊貴,他自然是要改口叫父皇的。”
蕭銑不敢多留,假裝喝醉了便告辭離去。這種例子他可不想多聽,要是哪一天被人以爲他想一語成讖,讓楊倓有朝一日不得不改口叫他父皇,那他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