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京師大興。
雖然在杭州的時候不算空閒,但是得了姑母召喚的蕭銑,還是選擇了回京述職。這個時代的交通很不便,趕一趟遠路要耗費不少精力,耽誤一些正事兒。但是這一趟回京,是爲了後續很長一段時間可以安心在江東做自己的事情,爲了後續江南河北段與邗溝的工程安排。否則,光靠書信陳奏說明情況的話,說不定就會給進讒之人更多可趁之機;而且若是靠書信,沒有任何商量的過程,萬一楊廣下達任務的時候按照如今的效率想當然定個指標,甚至在別人的慫恿下再定高一些,那蕭銑絕對要哭死了。
從楊廣、蕭妃回書送出到蕭銑進京,在大興和杭州之間打一個來回居然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也不得不說送六百里加急的驛卒以及蕭銑自己都很拼。
從杭州到蘇州,以及再從蘇州走長江水路到揚州,最後轉入邗溝故道、轉淮河。這一段一千多裡的水路,蕭銑甚至是坐他自己新改裝出來的車輪舸趕完的,據說換水手三班倒蹬船的話,一日一夜可行三百里。如今這世上,除去那些此前用來運河疏浚作業改裝的船隻之外,純用於趕路的車輪舸,只怕如今世上還只有蕭銑自己坐的這唯一一艘。
只可惜,到了宿州之後,只有騎馬走陸路,否則蕭銑說不定還能把車輪舸的樣品送到京師獻給楊廣表表功,如今也只有帶副畫師作的示意圖了。
初五這天,蕭銑策馬進了大興城,百官的新年朝會已經過去了,江南運河的功勞也由楊廣代領、在皇帝面前出過了風頭。如此一來,倒也給蕭銑省了一點事兒,不用再應酬那麼多繁文縟節,只要和自己親近之人廝混便成了。
第一站,自然是直奔原來的晉王府拜見楊廣了——或許有人奇怪,楊廣都做太子一年了,怎麼還沒換地方搬去東宮呢?原因很簡單,因爲楊堅的詔書上是明說了讓楊廣出居大興縣一年的,所以仁壽元年年底纔算到期,如今雖然是仁壽二年正月初五了,楊廣已經開始準備搬家,只是東西太繁雜,一下子還沒收拾好而已,預計過了元宵就差不多要挪窩了。這也是蕭銑最後一次可以用比較容易的手續求見到楊廣,將來別說是見楊廣,哪怕是見姑母蕭妃、表哥楊昭和表妹楊潔穎,都得入宮求見了。
……
щщщ⊙ тTk án⊙ ¢ 〇
“臣……下官蕭銑,參見太子殿下。在任一年,幸不辱命。”
蕭銑恭恭敬敬跪拜行禮。絲毫沒有怠慢。楊廣則無所謂地擡了擡手,示意蕭銑免禮坐下,蕭銑便走到一旁榻席上,直身跪坐下來。
“你這孩子……還一會兒臣一會兒下官地纏夾不清,孤許你了,從此在孤面前可以親緣相稱——說正事兒,江南河的事情辦得不錯,着實超過孤預期的目標。不過少年人也不可得意,褒獎的話,回書中都說了,孤也不再多提。你少年出京,有人刁難你,也是常情,但是孤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揚州水曹參軍柳括在官船的事兒上掐你,孤已經把他降級調任去閩州做部郡從事了。這個處罰,你還出氣麼?”
這還是楊廣當上太子之後,第一次恩准別人在他面前稱侄,可見今日心情不錯。蕭銑也少不得打蛇隨棍上:“小侄如何敢對朝廷處置人事置喙。柳參軍能夠調開一些,不至於到事兒,已經十分好了。小侄但求後面這些日子能夠順順利利,早日把殿下的大計完成。那樣小侄也好今早回……小侄是說,也好今早在姑母膝下承歡。”
說到這裡時,自然而然露出三分忸怩之色,看在楊廣眼裡,好像在提醒楊廣:這終究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雖然才智聰穎,在奇技淫巧錢糧算數方面更遠超常人,可是待人接物城府韜晦,終究是不成熟的。
楊廣心中不禁莞爾:“你便這麼討厭回江東?想要常常呆在京師?前年秋天出京的時候,孤看你可是躊躇滿志,像要幹一番大事業的樣子。”
“小侄年少……一時興致昂揚,衝動也是有的。原先孤苦伶仃過了這些年,也忍過來了,可是自從再遇到親人在世,然後又要分年餘……時間久了,心中便生出後悔來。”
楊廣自以爲看人很準,只道蕭銑是惦記着他的掌上明珠了。十七歲的少年人,血氣方剛,爲了心儀的女子魂不守舍都是很正常的,分開十幾個月,哪能不思念呢。既然如此,少不得再用女兒的婚事拿捏一下,讓他多努力任事。
“你有孝心,那自然很好。不過少年人做事也要有常心,貴在一事一畢,江南河政不過是完成了第一段,如何能中途換人?這樣吧,你此番回去,孤依然以李敏爲河監,以你爲少監。一兩年內,以此前修江南河南段的經驗爲鑑,多路並舉,把江南河北段及邗溝盡數修完,讓江南財貨賦稅可以水運直達潁、宿、陳、蔡;那便算是大功一件,孤到時候定然讓你風光回京。最後從宿州至汴、滑的鴻溝古道,只怕錢糧靡費比邗溝、江南河總和還要略高一些……孤怕以父皇的節儉,只能是徐徐圖之了。”
“朝廷大事,小侄自然不敢耽誤,既然殿下定了章程期限,小侄唯有鞠躬盡瘁……哦不是兢兢業業了。按說數路並舉,倒也不是難事,只是如此一來需要同時協調的資源、人丁、錢糧便更廣了,只怕不好控制。”
楊廣聽了蕭銑託詞,也不點破,只管笑罵:“你這孩子,可是覺得官小難以服衆?按說你雖然立了功,可是年紀終究在那裡,十七歲,升的太高也不是爲你好。也罷,如今卻有一個計較——揚州水曹參軍的位子,如今空了下來;你用新法修河,對舟船又依賴頗重,孤便許你升一個可以督辦揚州總管治下舟船水務的官職。不過,揚州水曹參軍爲從五品下,而你如今的錢塘縣令、將作監丞都還只是正七品上,一下子躍升太多,只怕朝野非議,便先許你一個副職,從六品的水曹佐使,實領水曹參軍事。若是邗溝、江南河北段按期無措,到時候再行實授水曹參軍——如此處斷,可合你的意了?”
蕭銑聞言,不管滿意不滿意趕緊先謝恩再說,把事情給定下來。對他來說,名分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實權。揚州水曹佐史是揚州水曹的副職領導,比水曹參軍要低整整一品(從五品到從六品),但是聽楊廣的意思,在蕭銑出任水曹佐史之後,楊廣就不打算任命參軍了,所以相當於是“常務副廳長代理廳長工作”,將來做得好了,轉正實授廳長。
楊廣見蕭銑態度還算誠懇,倒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轉念一想,繼續說道:“你那錢塘縣令,如今不做也罷——將來江南河北段,是從常州修到京口,邗溝更不會從杭州過。你在杭州做地方官,多有不便,還不如一併把衙門留在揚州。既如此,將作監丞和錢塘縣令這兩個正七品上的官銜便都卸了,另命你一個工部員外郎,也是從六品下,倒是與揚州水曹佐使相稱。”
此言一出口,蕭銑心中卻是一驚。如此一來,官品雖然是升了,但是他在杭州時做了那麼多事情,顯然是想當成根據地來建設的。沒想到升官一挪位子,終究是做不成割據一方的軍閥。如今回想,那一年來在杭州幫着散播《齊民要術》,勸農推廣一種二熟的法子,以及興修水利疏浚西湖、解決杭州的引水灌溉……一切最終居然是便宜了繼任的官員了麼?
這一瞬間,蕭銑想起了後世那麼多流水的官員,到任只做短平快見政績的項目,而對地方的十年百年大計不聞不問,或許也是這種明知自己只能做一屆兩屆的心態在作祟吧。不過他蕭銑卻是要比那些人更加可憐——纔在任上做了一年,就要換地圖了。
楊廣也是好奇,見蕭銑對於一個錢塘縣令換一個工部員外郎居然沒有欣喜之色,便有些臉色垮了下來:“怎麼,難道工部員外郎還不和你的意麼!須知工部郎中是工部各司只有一個,必須駐京的。外放的工部官員,只能是員外郎了。”
“請殿下贖罪,恰纔許是小侄走神了……小侄絕不是不滿意削奪錢塘縣令一職,只是心中有一絲忐忑:修河等事,終究是錢糧靡費巨大的,而且突發的大事太多,難以預計。或許小侄有把握最後平賬,但是過程中,少不得拆借挪用。若是有一個牧守一方的實權職務,至少還有一步拆借騰挪的退路。若是做一個外放的工部員外郎,地方政務無所插手……除非是准許小侄扶持一些豪商大賈,與民爭利做些營生,拆借騰挪,纔好確保河工不虞。”
“呵呵……你道是老實,還真是敢說啊。‘與民爭利’這樣的事兒,便直言不諱說出來了。罷了,孤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河工所費錢糧百十萬計,你能做到總賬不虧空,已經是很難得,何況誰人不知道你‘蕭主簿’在將作監時弄出來的賬目方法爲天下之巧,這種事兒,你不說出來,外人只怕也查不出來。看在你坦誠的份上,孤便許你在江東除做官之外,可以任意自營產業。揚州水曹收編的官船,你也可以任意經營、新造。只有一點,那便是不得以勢力做巧取豪奪仗勢壓人的事情!”
“小侄謝殿下恩准!小侄自問奇技工巧上頗有天賦,所謂‘與民爭利’,定然是公平經商得利,絕不屑做以官位權勢壓人之事!”
“如此,這件事兒便這麼定了,孤這裡已經沒你什麼事兒了。一會兒你自去拜見你姑母,好生陪陪她就是。”xh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