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和煦的陽光中,經過了一個寒冬北疆血戰的蕭銑軍士卒們,似乎冬眠後復甦的猛獸,經過苦寒與磨礪韌性的淬鍊之後,達到了最佳的狀態。
似乎江南之地,再也沒有什麼惡劣的作戰環境,可以讓一支從那樣惡劣狀態下熬煉出來的部隊覺得難以忍受了。
去年冬天的那一戰,蕭銑軍也是打了多場硬仗的,要說死傷肯定是少不了,包括作爲先頭精銳死磕的秦瓊、羅士信騎軍在內,蕭銑軍在兩個月裡頭付出的總傷亡超過了兩萬人,其中戰死和永久性傷殘失去戰鬥力的佔到半數,也就是有一萬人左右轉化成了永久性戰損。
這樣的傷亡比例,對於此前臺面賬目上只有保持八萬人正規軍規模的蕭銑軍來說不能算低,不過也虧得江東地區此前劉元進之亂平叛迅速,各項民生生產都沒怎麼破壞,反而在進入蕭銑直轄後通過有計劃的規劃建設迸發出了驚人的經濟活力和兵源組織效率。在源源不斷訓練成熟的浙南閩北山區士兵加入到朝廷新軍之中後,那些此前在北疆戰死士兵的空缺幾乎不用怎麼磨合期就重新填補了上去。除了士兵的平均作戰經驗可能有所下降之外,蕭銑軍的表面實力卻是不降反升。
同時,去年那一些苦戰之後,蕭銑軍當中從當初遼東皮島軍帶出來的北方兵士卒精銳也戰死殘廢了四五千人之多,佔到了蕭銑軍總損失的三分之一強,這主要是因爲這些北方兵在蕭銑軍的騎兵部隊中佔的比例很大,而秦瓊麾下的騎兵部隊是打硬仗最多的,即使甲冑最精良,已然死傷不少。
這些北方兵戰死殘廢的同時。蕭銑自然需要在農民軍投降戰俘中轉化過來的淮南兵——主要是杜伏威手下舊將王雄誕當初帶來的那些人,以及江東本地新募步軍當中挑選出來的強壯健卒、有騎術天賦者充數。蕭銑讓帶兵刮練軍隊的將領們充分按照類似於後世德軍二戰前擴軍的步驟法子,按照一帶三的比例。把新兵中素質最好的那些挑處來、摻沙子似地加入到到精銳部隊中去,快速以老帶新磨合。並且在去年的北疆之戰中經過戰場洗禮迅速成熟。
如此一來,蕭銑軍的兵源本土化進程也經過去年的一戰之後,得到了長足的發展,雖然他的部隊依然還有很多成分混雜來源多樣的兵源,但是將來背靠江東、依靠本土士兵源源不斷補充到現有部隊中去的機制卻建設磨合成熟了。在補充整編部隊的過程中,那些北方舊的八柱國府兵制度下殘留的士兵對軍官負責的小團體被進一步打散,士兵與軍官直接對“最高領袖”蕭銑負責效忠的心態也更加深入人心了。而且只要部隊不是按照地域出身來劃分其單位的話,就可以有效避免同鄉士兵之間的相互串聯。也無法團結起來做某些謀小團體利益的事情。
比如最直觀的,那就是如此演變之後,如果將來再有哪一天,一支部隊中的北方士兵因爲故鄉造了亂賊,家中故舊不知音訊而想串聯後譁變逃亡的話,他們就不會得到多少同袍的響應,因爲到時候一個校尉、一個旅帥手下的兵都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了,他們還怎麼再故鄉問題上贏得同袍的共鳴?
這一點在這個時代別的軍閥將領看來或許不重視,但蕭銑絕對是非常重視的,因爲他深知歷史上的楊廣是怎麼死的。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當然要防微杜漸,以史爲鑑。
……
大業十一年三月初二日,晨。蕭銑回到丹陽後的第三天。丹陽郡北府兵大營校場,數萬大軍重新集結完畢、軍備嚴整,等候蕭銑出征前的檢閱。士兵們經過小半個月的休養生息和恢復性操練,狀態已經調整到最好。
校場上,整整集結了六萬人之多——因爲這一次蕭銑出征剿滅林士弘,可是打算直接動用七萬之多的兵力的,其中六萬人是馬步軍,騎兵一萬人,步兵五萬人。另外一萬水軍則不在這裡受閱,已經在京口的金山渡整裝待命了。
如今的江東軍。大致上有常備久戰之兵大約十萬人。打到如今還剩兩萬人的皮島兵是騎兵的主力,也是軍種經驗最豐富的骨幹。四萬多人的淮海軍是人數上的中堅力量。而且正規軍的成軍時間也比較長,當然淮海軍裡頭包括了從高句麗戰場歸來後、來護兒的淮海行營接受過來的遺產,也有一部分是杜伏威手下舊將闞棱、王雄誕那邊跟着投降過來後選出的精銳。剩下已經成長到四萬人的江東本土兵,則是由當初劉元進軍的戰俘篩選、江東本地府兵、以及後來租庸調法改制後用免稅制度擴充到的東陽兵、義烏兵。
這三部分軍力構成來說,淮海軍基本上可以保持流水性地人數平衡,畢竟蕭銑如今的地盤包括了姑孰與淮南的海陵郡,還是可以少量吸納到兩淮流民來補充部隊戰損的。江東兵則是在不斷髮展壯大過程中,畢竟蕭銑建設的根據地就在這裡。而皮島兵是無源之水,將來只會越打越少,以後說不定就沒這個概念了。
這十萬部隊還沒算上那些臨時徵發的、傳統府兵制意義上的地方防禦部隊。僅僅是常備軍、也就是常年可以服役訓練,或是作爲工程兵部隊使用,是徹底不納稅反而拿常年軍餉的。如果把不是常拿軍餉的二線防守部隊算上去的話,江東軍的規模可是遠遠不止十萬人了。而這個時代大部分的軍閥,以及蕭銑的敵人們那裡,這種不能常拿軍餉的兵源是佔了多數的,比如農民軍構成的林士弘軍,士兵大多都靠搶劫補給,軍餉一說很多人聽都沒聽說過。因此蕭銑的實力絕對不是十萬正規軍這麼一個數字就能充分表達的。
有這麼強大一支力量,蕭銑當然不會再去和很多追求可看性和情節曲折性的哀怨故事主角那樣捨棄強軍不用、非要拿着少量精銳去玩以少勝多這種把戲。能夠在數量上和質量上雙重碾壓敵人的買賣,爲什麼不做呢?
所以,蕭銑就是拿出了整整六萬馬步軍對付林士弘,配合以一萬人的不在編制內的水師部隊保障長江水運。僅留下四萬馬步軍擔任江東軍其餘方向的防守警戒需求,以及作爲戰略預備隊。
當然。在蕭銑看來,他拿出六萬經過了高句麗和突厥這些外戰洗禮的士兵去對付林士弘的二十萬人,已經是“在質量和數量上雙重碾壓對手”了。這並不是他數學不好。而是他深知這個時代的農民軍都是什麼水平,當初他拿兩萬多人對付劉元進的十萬人馬。不也是摧枯拉朽就幹掉了麼?
江西地區的戰局,唯一一點差距的地方可能是那塊地方不太認他蕭銑這個名號,以及蘭陵蕭氏的郡望派系,因爲自從陳朝初年的時候,那裡就有不少地盤已經是北周和後來大隋的勢力範圍了,南朝陳氏對這一地區的控制和影響並不持久。而再往西邊,到了荊楚的江陵、岳陽地區的話,因爲原本是西樑建國的所在。蕭銑倒也不怕自己的名字威望不好使。
所以整個南方地區,刨除掉最西邊偏安一隅的蜀地以外,挨在一塊兒的荊楚、江西、江東三個地緣區劃裡頭,蕭銑刨除掉江西這一塊之外,在江東和荊楚都屬於靠亮出名字旗號就能號召到無數跟隨者的,唯有在江西做不到。這也是爲什麼一開始他要儘量放縱林士弘作亂——在有隋一朝,在江西地區做官的,基本上都是原本隋朝滅陳時候從北方和蜀地派來的外來官員,他們對於隋朝的忠誠度毫無問題,但是對南朝則一點同情心都欠奉。相對而言。這種情況和江東就是截然相反的,江東地區如來護兒、周法尚周發明兄弟,還有歐陽詢、虞世基虞世南兄弟等等。都是原本南朝投降北朝的官員、然後起步時在江東被留用安撫的代表。
這一點從隋朝當年滅陳時候,南陳故地在陳後主投降後的二次起義反抗波及範圍也可以清晰地看出:荊楚有蕭巖帶着不願投降得軍隊倒戈南投,吳中有高智慧起義,唯有江西地區沒有起義和民變,可見那裡的高層已經被隋朝徹底收拾得服服帖帖了。既然蕭銑如今要改朝換代,自然需要放出一些攪亂局面的亂賊,把那裡對大隋順民的統治基礎連根拔起,然後他犁地一番大清洗後換上他蘭陵蕭氏的腦殘粉。
……
閒言休絮,且讓鏡頭回到大軍出征的校場上。秦瓊帶領的一萬騎兵,依然都是有清一色通過板式胸甲等部件加固過的新式鍛鋼鎧甲。連戰馬的胸兜鎧都是整塊弧形鐵片,鋥亮閃光沒有一絲鏽跡。
蕭銑騎着高駿的白馬。一行行地檢閱着秦瓊軍排在前列的一溜兒將校,羅士信、王雄誕如今都已經升任到了折衝都尉級別,都是在雁門勤王之戰中身先士卒、殺敵建功換來的晉升,都已經能夠分領兩三千人規模的精銳騎兵隊馳騁衝殺,完成重要的戰術目標了。尤其是原本年紀上太過年幼的羅士信,經過這一年的洗練,着實成熟了不少,武藝氣力也更見長進。
蕭銑一個個勸慰了這些都尉級別以上的將領,正要轉去後續來整、馮孝慈等將領督領的步兵部隊時,猛然一瞥,看到秦瓊軍後排的一溜兒校尉當中,着實有一個身材猛惡、短髮鬚髯皆如鋼針一樣的昂髒大漢。那人騎着的戰馬都比平常校尉的高大了一尺左右,加上本身身材高壯,騎在馬上左右的人也只到其肩膀高度。如此出衆的體格,要想讓人不注意到也難。
原本蕭銑的計劃裡頭,閱兵時除了對全軍與各兵種部隊分別訓話之外,在接見將領個人的過程中,也就對都尉以上的廢話幾句。因爲如果再往下一級、普及到校尉級別的話,那全軍起碼有三五百個校尉,他蕭銑哪有那麼多功夫?就算他不怕累,檢閱完之後部隊也沒法趕在當天出征了。而此刻見到此人形貌出衆,他當然可以特事特辦,問一下情況了。
蕭銑回頭,對秦瓊低聲問道:“叔寶,那個騎着烏黑高頭戰馬的校尉,果是何人?原先也不曾見過你軍中有如此軍官。”
一旁跟着陪同檢閱的秦瓊馬上拱手行禮,附過去低聲回奏道:“此人名叫尉遲恭,是雁門人士,如今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此前是在雁門城內做鐵匠的。去年皇帝陛下在雁門郡被突厥人圍困的當口,因爲隨身護駕的驍果軍多有戰死,便在雁門城內就地強行拉丁徵兵,這尉遲恭便是那時才投入軍中效力的。因爲體格強健遠異於常人,性情豪勇,武藝也算精熟,很快在守城戰中積功做到隊正、軍使。
雁門被圍後兩個月,楊義臣楊經略帶着末將和士信一起去勤王的時候,末將按照主公此前的吩咐,先讓士信帶着最精銳的士卒突圍入城報信,後來末將也帶着騎軍主力護送糧草突入城中。末將帶領的騎軍兵甲嚴整,連驍果軍都比不上,自然引來一些友軍覬覦眼紅。這個尉遲恭是鐵匠出身,當時士信突圍入城時,他正帶着幾十個弟兄在東城守城,見了士信的甲冑精良,見獵心喜。後來又防區較近,有機會便來走動窺伺。也是士信脾氣和勇士頗能相處,兩人比武數次,這尉遲恭蠻力更勝過士信,士信便起了招攬之心。
後來士信談得妥帖,再來找末將說和,末將見人才難得,便破格擔下干係,在後來城中騎軍出城夾擊突厥三王子那一戰中,任由他陣前脫隊,帶着幾十個弟兄投奔入我軍之中。末將拿了戰損袍澤的甲冑兵器馬匹,讓他們裝備上,混亂之中倒也沒人追究。後來勤王軍退卻,大軍南返,末將自作主張,先給了他一個旅帥,後來見其帶兵頗有天賦,武藝也進步很快,又超額拔擢爲校尉——還望主公贖末將自專之過。”
秦瓊說一句,蕭銑眼睛就瞪大一分,說實話他根本就不知道尉遲恭這個人歷史上究竟怎麼出身怎麼起家的。原本去年去雁門勤王的那一戰,他還在哀嘆自己花了那麼多代價,充其量只是刷了個功績和名聲,沒撈到什麼人才方面實打實的好處。
當時他一心只想着在雁門周邊能夠撈到的頂級人才也就一個李靖李藥師了,結果眼巴巴要趕去找李靖的時候,一打聽消息才知道李靖當時官拜馬邑郡丞、而唐國公李淵的勤王軍出了雁門關之後正好駐紮在馬邑。後來再一打聽,李靖是已故名將韓擒虎的外甥,而韓擒虎和李淵早就有一些故舊,李淵也早就知道李靖這個人才,所以被李淵先下手挖走了——當然了,聽說李靖原本也不願意太早下注,他內心還是頗爲中意只效忠朝廷、不介入軍閥和留守鎮將之間的事情,只是形勢所迫而已。
現在蕭銑回頭一看,原來招攬名將潛力的人才並不是一定要自己親自出面虎軀一震的。咱江東軍裝備好待遇好,而且上升通道齊備,自然有勇士來投。秦瓊悶聲不響之間一網下去撈了一票勇士,居然就有尉遲恭這種如今纔剛剛離開草莽的蒙塵明珠在裡頭。這麼一想,雖然去年勤王戰沒撈到李靖那種級別的大牛,能夠撈到一個尉遲恭也算是夠本了。
後面的事情蕭銑其實已經沒啥心思了,無非是應付虛禮。檢閱完部隊,懷着振奮的心情,他便乾脆地下令全軍上船,啓航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