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護兒臉色徒變,厲聲厲氣威脅着,步步逼近李棟,眼前登時情況危急。
李棟也意識到眼前危險性。距離隋煬帝的龍賬雖只一箭之地,可他是皇帝,深居簡出,對帳外事一概不問。府兵發生鬥毆,或遇人行兇刺殺,由將軍親兵出面處理就行,事後告訴他處理結果便是。
來護兒身爲大將軍,只要他一聲令下,命令府兵把李棟逮起來,府兵便以排山倒海之勢將他拿獲。身在軍營之中,一個人怎麼也敵不了近百萬虎狼之師。然後,找個無人角落,把李棟處死,來將軍再假意陣亡的結果報給隋帝。
隋煬帝縱使再欣賞李棟,人一死,一了百了,最多加大獎賞厚葬而已。誰有大羅神仙的本事,將李棟復活送達他手中?
皇帝喜歡某人,羨慕嫉妒恨的人海了去了。沒有建立廣泛而密集的關係網絡,沒有強大而盤根複雜的勢力支撐,得到帝王的欣賞,那就是燙手山芋,熱鍋上的螞蟻,隨時都會因燒手扔掉,隨時都會被烤焦的可能。
皇帝不是你的保鏢親兵,不會時時刻刻陪你吧?一旦離開他,什麼意外之事不會隨時發生?
纔剛取遼東之城小勝,營中正是用人之時。來護兒將軍手握重兵,還不能處理掉。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至少現在不能,來日方長。
“回將軍的話,將軍只要有吩咐,在下一定不辜負期望,一定照辦!”李棟趕忙躬身施禮,態度謙虛而恭敬。轉念又問:“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想向將軍請教,請將軍明示,在下該如何去辦?”
“哦?”來護兒大感意外,還有何事?若是不問,不就直接面見聖上,被糊弄過去了?可現在需要李棟的支持,見他現出爲難表情,便低聲問道:“何事,你只管說來。”
說話的時候,來護兒的威脅仍存,劍拔弩張還沒有消除。
李棟便把第二次攻上城牆,遇到乙支文德和賽魚兒告訴他的,費青奴私通敵軍之話,扼要敘述一遍。
來護兒臉色鉅變,大爲震精!數日前薩水城之戰,費青奴的確消失了一段時間,一個時辰之後才重新出現。難道他真作了高句麗的內線?他一生隨我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早把死生置之度外,怎會因貪生怕死而賣國求榮?可乙支文德說的話似乎也有跡可尋,又不能不相信。
來護兒看看身邊再無他人,便掩飾道:“不排除乙支文德用離間計的可能。待我回去詳加審問,問清事實再做最後的處決。這事暫擱一邊,先不向聖上稟告。”
李棟墜落城頭時,也醒悟中了敵人的離間計。對費青奴這人印象雖不甚好,猜測他作間細還在兩可之間。沒有確定事實之前,還不能孟浪作決定,便點頭答應了來護兒。
李棟拋出費青奴一事,讓來護兒措手不及,幾乎被打亂了分寸。一旦落實果有此事,他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皇帝砍了。
當時只一門心思揪出費青奴問個清楚明白,究這事竟是不是真的。就略過了與李棟之間的矛盾,猶豫着把他帶到隋帝的龍帳之中。
隋煬帝楊廣正焦急在龍帳內來回走動,他害怕李棟被敵軍射死砍死。
百萬府兵才鱗選出一個好兵,論膽略論勇氣論身手都是上乘,還沒見到面就交待了,豈不是一大損失?
此人只要活着,必需重賞以鼓舞士氣。告訴那些將軍和府兵,對朝廷只要盡忠心,一切皆有可能!
聽到親兵高聲稟報來將軍求見,楊廣心中一喜,來去迅速,應該是好事!急忙轉身向帳門口打量。
果然,來將軍高大的背影身後,還藏有一人,從身形來看,就是三次攻上城頭的那個小府兵。忙喜聲吩咐道:“進來吧!”
來護兒將李棟帶到楊廣面前,躬身施禮說道:“稟聖上,末將已將府兵黨雨錢帶到。”
李棟趕忙上前施禮,一躬到底,說道:“黨雨錢見過聖上!”
“哦???”楊廣聽到李棟的假名,也是十分驚訝。心裡想到,這個名字太奇怪了,我大隋境內還有這個姓,今日真是開了眼界。便問:“你就是那個三次攻上敵軍城牆的府兵?”
“稟聖上!這都是聖是教導有方,在聖上的激勵下,府兵莫不奮勇殺敵,以報效朝廷知遇之恩。”李棟說的這些,全是言不由衷的話。這是客套話,也是拍楊廣馬屁的話。
要救竇建德二人出火坑,必需他一聲令下,來護兒才能放人。先給他戴個高帽子,讓他心花怒放,一高興就能達到目的。李棟便不吝溢美之詞,對他大加讚揚。
說話之間,李棟偷眼打量楊廣,見他面容飽滿,丰姿卓越,放在民間普通家庭,絕對是個美男子。臉上神情不怒而自威,凜凜不容侵犯。這就是人上人,長期頤氣指使,長期支配別人命運而形成的一種天威。
如果仔細打量,便會發現威風之後,隱約還有一種暴戾,一種過於自信而產生的自負。從他臉上看不到絲毫的仁義與和氣,只有威風!
楊廣被李棟一番話說得飄飄然起來。哈哈滿意一笑,吩咐道:“看座!”
隋唐時期,類似於現在的椅子只在上層皇族和大家世族之間流傳,遠遠沒有廣泛傳播到民間。不過那時不叫椅子,叫“胡牀”,四根木腿兒支撐一個木板,兩側有扶手,遠比現在的椅子簡陋。
即便這樣,也比跪坐氈毯舒服得多。無論是誰跪在席間,時間久了難免腰膝痠麻,令人非常吃累。大概臀部肉厚,富有彈性,坐在椅子之間還可左右晃動,遠超用硬梆梆的腿骨杵在同樣硬梆梆的地上好受。
楊廣說的看座,就是要身邊親兵給李棟搬一把“胡牀”。這可是一件高大上的隆遇了。在皇帝面前,功高蓋世的大將軍和王公大臣,也沒幾人得到這待遇。
李棟趕忙謝恩,卻不敢坐下。來護兒還在一邊站着吶!
楊廣冷眼打量來護兒,拉長聲音問道:“來將軍還有何事要奏?無事就退了吧。孤與黨雨錢要好好聊聊!暫時用不着你。”
來護兒心中正爲費青奴的事左右爲難,正求之不得想離開龍帳,前去問個明白。沒有皇帝的命令,他哪能退去?現在正合了心意,忙施一禮告辭。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棟一眼,意思要他在楊廣面前周旋。
李棟偷眼看到他的眼神,微微支支下巴,等於答應了他的要求。
來護兒這才放心地離去。李棟也坐在了胡牀間。
臨來的時候,李棟來不及找新衣服換,只得穿一件破舊府兵裝。
楊廣見他身上衣服破舊,還散發着一股黴味,皺一皺眉,喝道:“把我的衣服拿來一件!”
親兵答應一聲,走出帳外,片刻功夫便重回帳內,手中捧着一件紫色的綢袍。
楊廣笑呵呵吩咐李棟換上。
李棟臉上一緊,趕忙起身再施一禮,連連推辭。紫袍!非五品以上的朝廷要員,誰有資格穿上?皇帝的衣服!一名小小的府兵,豈敢大大咧咧穿在身上?僭越可是掉頭大罪,誅九族啊!
楊廣臉色一虎,大瞪眼睛問道:“把攻上敵軍城頭的勇氣拿出來!一件衣服而已,畏首畏尾的豈能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孤要你穿,誰敢非議?孤砍了他的腦袋是問!”
李棟這才穿上。綢布果然柔軟膩滑,穿在身上輕若無物,輕飄飄的十分舒適。只得再次向楊廣謝恩。
見他穿上,楊廣龍心大悅。回到他自己的龍椅間,欣賞地問道:“你據實稟報,爲何幾次三番衝上城頭?難道你不知道,以一敵百,是非常危險的麼?”
李棟知道,楊廣是個固執的皇帝,他心中認定的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辦到。誰違逆了他的心意,便會龍顏大怒,血濺五步。
他請自己來龍帳,又是賜座又是送衣服,對自己的欣賞不言自喻。無非自己大展大隋浩蕩國威,給他臉上添了榮光。然後他向衆人展示,如何隆遇對待自己,以資鼓勵將軍和府兵仿效,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快速取得這場戰役的勝利。
李棟便神情激昂地回道:“某深受皇恩浩蕩,奮勇殺敵乃是府兵本份,爲報聖上隆恩,某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另外,我大隋富擁五湖四海,有萬衆濟濟之才。出現一名勇士,實在微不足道。在下以爲,要不了多久,必定會涌出大批勇士,前仆後繼,不絕如織!”
“哈哈哈哈!”楊廣果然被李棟一席大話說得龍心大悅,摸着稀稀的鬍子,笑道:“孤以爲你只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已,身上只有勇敢和無畏。沒料到你的口才竟也這般優異,真是撓到了孤的心窩癢癢之處!”
笑了一會兒,楊廣收回笑容,望着帳外,出神地輕聲說道:“印象中,在孤的大半生,只有三件事、四個人做到了這點。其他的人不提了,提了你也不知道是誰。單說你那兩個同鄉吧。”
“知世郎起兵造反,章丘李棟和齊郡張須陀戰敗他們,讓孤聖心大開。而你黨雨錢是第四人!”楊廣向李棟伸出手,大拇指縮回,晃晃四根手指讚歎道。
李棟臉都紅了!他說的四人,其實是三個人啊!李棟和黨雨錢都是我啊!
楊廣大喜,喝道:“因此,你對孤只要有所求,金山銀山孤也毫不猶豫賜你,只要你能開口要得出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