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當面和李密交談,李密的見解獨到,震聾發饋。楊素愈發喜歡,把他帶到府中,促膝長談。據說二人談了三天三夜也不知疲倦。
後來,楊素對兒子楊玄感稱說,他們的才華已遠超普通人,但和李密相比,猶如天上的星辰與日月比光華,猶如一碗水和大海比深邃,簡直不值一提。李密的成就,甚至在他自己之上,要楊玄感好生對待李密,絕不可以輕慢。
楊玄感深以爲然,私下與李密交情甚密,二人相處如魚得水,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隔幾天不見面,便覺缺少些什麼,只差沒有穿一條褲子睡一張牀了。
聖上初登基,楊素因從龍有功,位高權重。聖上掌大政日久,隨着楊素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已成尾大不掉之勢。聖上一心盼着楊素早死,好將他手中的大權削弱,加強統治。
楊素得到消息後,便稱病不上朝。他的病其實是假,心病纔是重要的。他害怕聖上將有對他不利的舉措。
聖上當時派親兵給他送藥,親兵回來以後,聖上問病得如何。親兵說病得很重,你的一句話,千萬楊素之死,也是楊玄感起兵造反的主要原因。
楊廣道:什麼話有如此嚴重的後果?孤已不記得了。
聖上當時說的是“病得要死了嘛?”幾經轉折,楊素聽說這句話以後,什麼藥也不再服,拒絕配合治療,只求速死。他心中最明白,若是他多活一天,他們楊家便多一天的危險。他死了,兒孫們興許還能保全。結果不久,他便不治而亡。
楊玄感便是從這時候,產生了對聖上的不滿,造反之心也是從那時候潛滋暗長的。但他心府很深。一直不帶到表面,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同時在尋找機會。
聖上北征高句麗,百萬大軍精銳開到北方。國內空虛。楊玄感便召集楊素生前的舊部,稱說來將軍謀逆,藉口舉兵。
雖然楊玄感起義已被滅四年之久,但惡劣影響卻沒有隨着他的死去而淡化,反愈演愈烈,大有席捲天下,囊括九州之勢。
“爲什麼楊玄感舉旗造反影響如此強烈?孤難道真的做錯了?”楊廣臉色蒼蒼,眼神迷茫而遼遠,似乎回到了千里奔取幽州,那驚心動魄的一夜。
李棟稱道:“知世郎也好。杜伏威也罷,甚至瓦崗寨都不值一提。只因爲他們全是農民義軍,沒與聖上爭取天下逐鹿中原之野心。楊玄感身爲大隋世襲公爵,在大隋內部撕開了一道傷口。這道傷口是致命傷,內傷。很難治癒。瓦崗只不過是皮肉傷,對身體康健並不起重要的作用。”
“現在,代表大隋內部不滿勢力的楊玄感和李密,及大隋外部勢力的翟讓,兩種勢力內外結合,纔是致命的危險。由外到內,再由內到外。大羅神仙重生,也束手無策,難以治癒。”
李棟一躬到底,不敢擡頭:“這也是草民屢次見詔而不敢奉詔的主導原因。”
楊廣聽到陳年舊賬,往事如潮,一幕一幕涌上心頭。經李棟鞭闢如理的分析。楊廣坐不住了。眼下大隋病入膏肓,表面雖仍是一隻龐然大物,實際已步履蹣跚,舉步維艱,轟然倒塌只是時間問題了。
楊廣兩手神經質般戰戰慄慄。端茶以掩飾不安的內心,茶盞也因雙手抖擻劇烈發出清晰的“嗒嗒嗒”聲。想端到嘴邊喝一口,怎也喝不下去,乾脆重重地放到面前長形條桌上,眼神迷離,神情恍惚:“依你所言,孤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些逆賊猖獗而不能奮起作爲,只能坐以待斃,坐等別人的刀爺加身了嗎?”
李棟默然不語,事關重大,不敢輕易發言。要說必震動楊廣內心,使他不得不同意自己的要求。
楊廣突然起身,快走兩步,來到李棟面前,屈膝下跪,抱着李棟的雙腿哭求:“孤有錯!孤對不起先帝百戰創業之苦。孤有錯!錯在不該疑心過重,逼死楊素,更不該舉全國之力北征高句麗,致使民不聊生,反旗遍地。孤不想落個亡國之君的惡名,使千載之後,仍不得片刻安息。”
“先生之才如九耀,上可光輝日月,下可普照萬衆,前可齊肩古賢堯舜禹,後可覆蓋悠然千載。還請先生不吝教誨,拯大隋免毀於一旦!”
楊廣身爲大隋帝皇,給一介平民跪倒叩首,撫腿大慟,大訴衷腸,聲嘶力竭,其情甚哀,使人不能不動容。
身爲一介平民,李棟受不起那一拜。只得同樣跪倒下來,請求楊廣起身說話。
“不!先生若是不答應,孤……我……跪死在先生面前也不起來!”楊廣此時哪還有天子之威風,倒像撒潑耍賴的鄉間小兒,向陌生人要糖吃一般。
李棟知道,剛纔自己的一番話,驚動了他的內心。楊廣切實認識到了,眼前已到了不得不出手,再不出手徹底無藥可救的地步。如果能夠將楊廣從瀕死的邊緣扯回來,對整個歷史進程來說,也不失一步好棋。
楊廣初登基的時候,畢竟很是勵精圖治,作出一番利國得民影響深遠的大好事。如開科舉,影響千年以後的各朝各代取士制度。開鑿大運河,貫通南北,加強民族融合和團結,也加強了南北經濟交流的步伐。穿越以前,南方經濟發達固然有多重原因和歷史條件造成的,但楊廣開發江南,使南方人口激增,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楊廣不隨着功高赫赫而不思進取,只一味貪圖口舌身體之慾,千百年以後,也能落個英明君主之名。可惜他步入岐途,直鬧得身亡國滅,罵名千古。
現在楊廣給自己下跪了,可見他的內心對自己所求十分強烈。希望自此以後,能痛改前非,洗頭革面,重新爲君做人。
“好吧,我答應你出面做事,爲你蕩平天下。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以後絕不可以貪戀宮幃,遠賢而近佞。也要奮起直追,有所作爲。”李棟不知不覺間把楊廣的天子身份給忘掉了,不再稱聖上而是以平等的視角稱“你”。
楊廣聽到李棟終於答應了,才破涕爲笑,被李棟和親兵攙扶起來。親兵其時已經傻眼了。高高在上,位至九五至尊的皇帝楊廣,竟然給一介平民下跪,這豈不是滑天下之稽?
只有司空星雲一人心中雪亮,李棟的本事纔剛顯出冰山一角,他遠絕不止這些。別說楊廣,假以時日,全天下的人都要臣服他的腳下,傾身跪拜,山呼萬歲。他是李棟安排的人,絕不輕易泄露這個秘密,除非他有第二條小命。
其實司空星雲和李棟都沒有從眼前看透楊廣。爲保護他自己的江山社稷,他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包括將來李棟影響了他的統治,他也會採取措施。
楊廣起身以後,心情有所緩和,不似剛纔那樣激動,緩緩稱說:“但不知你如何安排作戰,將瓦崗一舉殲滅?”
李棟想了一想,才說道:“安排安排,就是根據對方的條件,做出相應的舉措。這得要根據瓦崗的動向佈局。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將採取什麼行動。等我到瓦崗附近了解一下軍情才做安排。”
其實李棟自然知道大海寺一戰纔是關鍵。但李棟不能輕易說出來。秘密就那麼一點,講出來別人也能做到。可是,李棟不放心別人會出手拯救張須陀。因爲張須陀的存在,襯托許多大隋將軍,成爲酒囊飯袋一頭。
也只有李棟秦瓊羅士信兄弟三人,對張須陀是真心實意的。也只有從大海寺一戰,扭轉張須陀對大隋同僚的美好印象,使他警醒到底該怎麼做。這樣一個契機,李棟不會輕易拱手讓給他人。
“既然這樣,孤就悉聽尊便了。孤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只要將瓦崗胎死腹中,不使他們呈燎原之熱就心滿意足了。”楊廣說道。
然後,楊廣給李棟親手寫了一封旨意,要李棟帶着這封旨意,到東都洛陽找於仲文。在大方面上,於仲文作總調度,具體細節,於仲文也必需聽從李棟的調度。無形之中,於仲文倒成了李棟的助手,成爲偏將了。
楊廣在李宅盤桓數日,才依依離去。李渾和陸離兒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內心震動無比。他們怎麼也鬧不明白,李棟年齡不超二十歲,還沒有弱冠,何德何能讓楊廣屈尊下駕。
自然的,這一切都是李棟在高句麗就暗中安排好的。司空星雲功不可沒,於仲文也在一邊煽風點火。
楊廣走後,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停當,李棟孤身一人趕赴東都洛陽。
途經瓦崗的時候,李棟打量瓦崗叢山,山高水險,林深谷峻,端的是易守難攻,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但是,世間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只要利用有利的條件,便可以轉化,使對自己不利的,轉化成有利的。在這於運作,也在於謀劃。欲先工其事,必先利其器。何況瓦崗發展史上,本身便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