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錦是痛醒的,一睜開眼,就看到岸芷坐在軟榻邊上,幫他敷好了藥,正在纏繃帶。而他則赤裸着上身,半躺在牀上。
他身子一撤,躲開岸芷的手,心裡還記恨着這羣人讓他昏迷了兩年多這件事,轉眼看見了仍舊躺在牀上昏迷着的罌粟,他冷聲說道:“讓她醒來。”
岸芷還沒有說話的,花輕顏忽然從門外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一進門沒有去看拓拔錦,只是冷聲對岸芷說了一句:“出來!”
岸芷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她最後看了拓拔錦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那個……”拓拔錦忽然想說什麼。
岸芷停住腳步,等着拓拔錦說下去。
“沒事了。”拓拔錦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他閉上雙眼,依靠在軟榻上。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岸芷跟着花輕顏一起回到了練功房。
一進門,岸芷‘噗通’一聲跪倒在花輕顏的面前。
“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花輕顏背對着岸芷,聲音不寒而慄。
岸芷點了點頭,又怕殿主沒聽到,輕輕的說了一聲:“屬下知道。”
“知道?知道你還犯?”花輕顏猛的轉過身來,瞪着岸芷,氣憤的呵斥:“他若因爲此事不再幫忙對付毒魔,這個損失你擔當的起麼?”
“殿主,毒魔也是他的仇人。屬下覺得他不會爲此就……”
“夠了!!!”花輕顏打斷了岸芷接下來要說的話。
岸芷頭越來越低,不再多說一句話。
花輕顏氣的渾身發抖,若是那個拓拔錦不幫她,而記恨着幫倒忙。她真的沒有把握一個人可以對付的了那個魔頭。要是有生之年都不能給死去的親人報仇,她會死不瞑目的。
想起爹孃和弟弟,還有年邁慈祥的奶奶。花輕顏眼中殺氣頓現。
岸芷感覺的到房裡的氣息有些不對,她緩緩的擡起頭。看到花輕顏雙目通紅,模樣有些嗜血。
她忙又低下頭,看來,這頓懲罰,是躲不過去了。
陰曹地府。閻王坐於殿內,左右兩邊站着牛頭馬面,他一拍醒目,吩咐一聲:“小牛,小馬,把罌粟帶上來。”
牛頭馬面恭恭敬敬的稱了聲‘是’,快步飄出了殿外。不一會兒,帶着一個白衣少女從外面飄了進來。
“爺,罌粟已帶到。”
閻王點了點頭,摸了摸並沒有鬍子的下巴,盯着罌粟看了良久。
“你還是不肯轉世投胎?”半晌,閻王終於開口。
罌粟一襲白衣,頭髮披散着。身上還有道道鞭傷。昂着頭,一副不服輸的表情。
“孟婆餵你湯你也不喝,忘川河你也不肯過。雖說當初是本官抓錯了魂,但本官都答應來生讓你做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子,不會再受半點委屈。你竟然還是不肯投胎。都留在本官這裡二十多天了。今日你若再不肯轉世投胎,子時之後,可就魂飛魄散了。到時候,就算本官憐憫你,也沒有辦法了。”閻王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在陰曹地府上任才一百年,時常會犯點錯誤。平常都是隨便打發就了事了。可是沒想到,這個罌粟竟然這般的頑固。
念她生前也沒做什麼壞事,所以也沒有多少懲罰。再加上原本就是閻王抓錯了魂,他心裡也有些小小的內疚。
但也不至於賴在陰曹地府不走了吧?
“再給你三天的時間思考。若是還想不好,那本官也沒辦法了。”
“讓我回到錦哥哥身邊。”這句話,她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
但她生前的那個身體,已經被另一個魂魄佔據了,閻王總不能再無緣無故的抓一個魂回來,把罌粟再送回去吧?
“否則,就算魂飛魄散,我也不會選擇轉世投胎的。”
“唉!”閻王無奈的嘆了口氣。都說閻王掌管生死,逍遙自在的不得了。可誰又能知道,當閻王抓錯了魂,也是打掉了牙往自己肚子裡咽啊。
算了,這陰曹地府恐怕找不出比罌粟還難對付的女人了。他就給換一下,讓非歡來陰曹地府,把罌粟原本的身體還給她。說不定,那非歡比罌粟好對付呢?
“判判,把生死簿拿來。”
“是!”
判官將生死簿遞給閻王,閻王打開來看。當他找到罌粟那裡的時候,不禁吃了一驚。
“這……這這這……”閻王手都有些發抖,有些不敢看,“小牛,你來看看。這罌粟已經死了麼?”
牛頭看了閻王一眼,又走到長長的書案前面,看着上面的生死簿。也吃了一驚。
“爺,罌粟的身體不是被一個叫非歡的佔着麼?現在,怎麼死了?”
“快去查一下,那個非歡的魂魄現在何處!”閻王有些憤怒!
這一百多年,都是他掌管生死,如今出現了這種事情,他竟然不知道。
“不用查了。”這時,殿內忽然響起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閻王循聲看去,當他看清來人時,嚇得忙走出書案,弓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對來人施禮:“下官不知如
意仙君駕臨,未能遠迎。還望如意仙君恕罪。”
“倒是老夫未能及時把非歡的事情告知閻王,讓你難做了。”
“沒有沒有,是下官疏忽。犯錯在先。”閻王揚起臉,嘿嘿一笑。卻在心裡擦了一把汗。若是他抓錯了魂這件事讓玉皇大帝知道了,恐怕他這閻王爺也當不成了。現如今,不知道有多少神仙眼巴巴的看着這個位子呢,當年也是連找關係帶拍馬屁,好不容易纔爭取到了三百年的試用期。他可不想就因爲抓錯了一個魂就丟了工作。
“而今老夫是來告訴你,老夫已經讓非歡連人帶魂一起穿越時空了。所以,你也可以讓罌粟回到她原來的體內了。”
“真噠?”閻王喜笑顏開,看了罌粟一眼。發現這六天一直悶悶不樂的罌粟,此時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只是,在地府發生的這些事,她要全部忘掉。畢竟她只是個凡人。”如意仙君撫須輕笑,看了罌粟一眼。這個女子,和非歡不同。她看起來嬌小虛弱,甚至平凡不已。可卻能夠讓人上癮。只有她,才最適合‘罌粟’這個名字。
“還不拜謝仙君?”閻王發現如意仙君在看罌粟,忙提醒一句。
罌粟低下頭,飄到仙君的面前。雙手放在腰間,對着如意仙君做了一個萬福:“小女子謝仙君再生之恩。”
“去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戴着原本屬於你的東西。”如意仙君說完,手一揮,只見罌粟的頭髮上面多出來一個白玉釵。
罌粟覺得眼前一晃,腦中頓時空白,人也失去了知覺。
“仙君,她……她這就回去了麼?”閻王爺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消失的那抹白色的身影,有些不可思議。
如意仙君呵呵一笑:“玉皇大帝在考驗你的工作能力,下次可不能再犯這種錯誤了。”
“多謝仙君提醒,下官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呵呵呵呵……”如意仙君笑着,手執白色拂塵,緩緩離開了閻王殿。
閻王爺擦着冷汗,看着如意仙君離去的身影。身子一下子軟了下去。
上司可真得罪不得。本以爲自己當上閻王爺,就沒事了。卻沒想到,玉皇大帝竟然這樣考驗他。天哪,那以後再多考驗他幾次,他豈不是要累死了?
“小牛,小馬。和判判去把生死簿拿來,本官要多背幾遍。”
像這樣的錯誤,他是再也不能犯第二遍了。
罌粟腦子裡暈暈乎乎的,漸漸把閻王殿裡那些事情都忘卻了。只覺得身子一緊,彷彿衝進了一個什麼殼內。
她掙扎着動了一下。
拓拔錦做了一個冗長的夢,猛的醒來。卻看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地方,躺在牀上,環顧了一週,也沒有看到罌粟的身影。
他爬起身子,卻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
“不要亂動。”花輕顏從裡間走了出來,走到牀前。看了一眼他脖間掛着的那一個半月血玉。心中滿是愧疚。或許,她現在就該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
“你的真名叫什麼?”花輕顏在拓拔錦的牀邊坐下,看上去和以前有些不一樣。
拓拔錦沒有理會她,仍舊掙扎着身子,想要爬起來:“讓她醒過來。”
“她已經醒了。”花輕顏嘆了口氣,早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不用多費這些事了。她差一點就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
“帶我去見她。”拓拔錦盯着花輕顏,身子卻已經不再掙扎,事實上,他是沒有力氣了。
“她說要找什麼阡睿寒,已經跟那個海棠走了。”
“什麼??咳咳……”拓拔錦激動的吼了一聲,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又是一陣疼痛襲來,讓他險些又疼昏了過去。
“不過我沒有放她們走,這桃止山下,豈是來去自如的地方。”
聽到花輕顏這樣說,拓拔錦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可是,隨即他又苦笑起來。
盼着罌粟有一天能夠醒來,沒想到,等到她真的醒來了,卻還不是他的。
她還是要去找阡睿寒,不是麼?她終究還是選擇了阡睿寒!
拓拔錦閉上了雙眼,不想理會任何人。不願去想任何事。
爲什麼還要救他?直接讓海棠一匕首將他刺死了多好。就不用知道這殘酷的事實了。
花輕顏看着拓拔錦如此痛苦的模樣,心疼不已。她從脖子上扯下另一個半月血玉,遞到拓拔錦的面前,問道:“你原來的名字,是不是叫司馬錦陽?”
拓拔錦一愣,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但是,已經十年多沒有人這樣叫他了吧。她又怎麼會知道?
“我叫司馬煙。”
“煙兒?”拓拔錦猛的睜開眼睛,看到花輕顏手裡拿着的那塊半月血玉,又低下頭拿起自己脖子前面掛着的那塊半月血玉,試探的再次叫了一聲:“姐?”
“嗯。”花輕顏撇開了以往冷漠的模樣,心疼的望着這個十多年沒有再見面的弟弟,不解的問:“你的眼睛爲什麼是紫色的?”
“毒藥接觸多了。姐呢?
怎麼都變的認不出了?”拓拔錦也瞬間撇開了所有的仇恨,一時間,沉浸在親人重聚的幸福裡面。
“女大十八變,再說了,你離開家那年,還不到十歲,都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不變。”
拓拔錦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忙問道:“姐,你在這裡這麼多年,就是爲了給爹孃報仇?”
“還有年邁的奶奶,和你。”花輕顏笑着補充道,可她眼中,明明就噙滿了淚水。
“我也是前些年才知道,爹和娘是被那個毒魔害死的。”一提起阡曦,拓拔錦就忍不住咬牙,“這麼多年,我還感激他的養育之恩。哼,當年若沒有他,咱們一家人現在仍舊幸福着。”
“是啊!”花輕顏嘆了口氣,無奈的看向窗外的藍天,“爹孃已經去了整整十三年了。過幾天就是他們十三年的祭日了。給你燒了十多年的紙,沒想到還能見到活的你。”
“你就咒我吧,沒死也被你咒死了。”拓拔錦白了花輕顏一眼,然後兩個人相視而笑。
難怪,這兩個人給外人的感覺都是如此的冷。
原來,他們竟是一家人。竟有過相同的遭遇。
花輕顏原本以爲等拓拔錦醒來之後,會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他說。可是,現如今,真的當姐弟倆坐在一起的時候,卻又覺得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你愛那個女子?”半晌,花輕顏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拓拔錦一愣,隨即明白了花輕顏指的是誰。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嗯?”花輕顏有些不解。又點頭又搖頭的,究竟是愛還是不愛?
“曾經我以爲我愛她,現在看來,或許我錯了。習毒之人,怎麼會有所鍾愛呢?”拓拔錦長嘆一口氣,倚靠在牀頭。紫色的眸子緩緩閉上。他沒有睡着,而是在想事情。
想着這十多年來,他和罌粟那些快樂的過往,想着當初的信誓旦旦,想着曾經許下的永遠。
而今,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了。而他,也準備放手了。
或許,這纔是真正的愛吧。正是因爲愛,才終於肯放下心痛,放下不捨,放開她。
“去看一看她吧。”花輕顏輕語一句。她看得出來,弟弟的心裡,根本就沒有放下。
“等傷好了再說吧。不要讓她知道我在這裡。”拓拔錦睜開眼睛,低頭又拿起脖子上掛着的那塊半月血玉,伸手將花輕顏手裡的另外半塊拿了過來,合在一起,正好是圓圓的一整塊。上面血色的花紋,完全吻合,拓拔錦擡眸,看着花輕顏:“姐,給我講講以前家裡的事情吧。”
“嗯。”花輕顏點了點頭,重新撿回來的親情,讓她欣慰。她想了想,從拓拔錦小時候尿牀開始說起。姐弟倆邊聊邊笑,好久沒有這麼快樂了。
如此過了兩個月,海棠已經被送出了桃止山下。因爲心中有愧,她也沒有再鬧,而也是因爲拓拔錦受傷,讓海棠明白了。有些愛,它不是你的,就算你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不服輸,不甘心,帶來的只能是傷害。
拓拔錦肩上的傷已經癒合了。他一直在鮫島養傷,爲的是不看到罌粟。說實話,他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她。自從她離開毒幽谷,嫁到了睿王府之後,一時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變的讓拓拔錦接受不來。他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適應以後沒有罌粟的日子。
拓拔錦站在鮫島岸邊,隔着鮫島,看着桃止山下那一片常年不敗的桃花。花輕顏已經教給他破陣的方法了,他也算來去自如。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頭上一頭銀白色長髮,隨風飄揚着。左手拇指,始終戴着那枚黑色的琉璃扳指,彷彿在向別人示意着他毒幽谷谷主的獨特身份。
“錦陽,回山下看看吧。”花輕顏從後面走了過來,看着拓拔錦滿腹心事的樣子。想起山下的罌粟,也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他們兩個人,是時候見一面了。
拓拔錦沒有說話,他轉過身子,活動了一下筋骨。肩膀的傷真的已經好了,感覺不到疼了。
他還是跟着花輕顏離開了鮫島,回到了桃止山下。
罌粟在東廂房,拓拔錦被花輕顏推搡着走了過去。走到窗前的時候,花輕顏笑着離開了。留下拓拔錦一個人,站在窗外。
屋內,罌粟坐在梳妝檯前,看着銅鏡裡面的臉。自己明明也就十五六歲,可看那臉,卻明顯的成熟了很多。這兩個月,她一直都在想過去發生的事情,可是,從上次在小黑屋裡被阡睿寒用鞭子打的昏死過去之後,其他的事情,她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阡睿寒!若不是你,我也不會丟了錦哥哥。如今,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罌粟在屋內嘆息。
卻被站在窗外的拓拔錦聽的真真切切。
她都抱怨了兩個月了。可是,仍舊沒有任何進展。她試過逃走,但是即使破了桃花陣,逃出了桃止山下,逃出了這片桃林。卻也沒有本事飛上懸崖。而且,就算她能夠飛上懸崖,又能如何呢?聽這裡的人說,現在已經是乾朝三十七年了。她消失了兩年多的記憶,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