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清晏閣。

“眼下,慕淮安與尉遲默,都希望三王嫂能夠搬去他們的地方……”

唐芷菁一邊細緻的爲身畔的男子磨着墨,一邊閒閒開口道,“阿爍,我們應該怎麼辦?”

“這個不用擔心……”

赫連爍神情平淡,一如他的語氣一般,眼眸微垂,彷彿一心一意,認真的在面前攤開的宣紙上練着字,“我已有打算……”

他既這樣說了,唐芷菁也便不再多問。反正她知道,他總會達到目的的。

儘管,如今這個目的,是爲着另一個女人,她亦不在乎。

只要是他想做的,她都一定會拼盡全力,幫他實現,不是嗎?

她只需要知道,他想讓她做什麼,就可以。

這時,赫連爍已寫好了一副字,上等的漆煙墨,將一個個躍然紙上的剛勁字體,襯得如有風骨,兀自散發着陣陣墨香。

唐芷菁望着那一首《道州城北觀李花》裡當中的兩句“將念浩無際,欲言忘所說”,沉默了須臾,然後,方纔開口道:

“阿爍,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怎麼了?”

眼眸微擡,赫連爍望向她。

“爲什麼先前司徒銘想要將赫連煊凌遲處死的時候,你要拼盡全力的保住他的性命?”

語聲一頓,似遲疑了些許之後,唐芷菁方纔將未完的語意訴盡:

“你明知道,岑立夏刺向他的那一劍,是留有餘地的……既然她仍舊對他心有不捨,爲什麼你還要留下他的性命?”

赫連爍原本正在鋪開另一張宣紙的手勢,微微一頓,旋即沒事人一般,繼續着他的動作。

“正因爲岑立夏對他仍似未死心,所以我才更要留住那赫連煊的性命……”

“爲什麼?”

唐芷菁不解,“我不明白……”

赫連爍沒有擡頭,一把清冷的嗓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如果赫連煊真的死了,就等於替司徒銳償了命……死亡是何其簡單的一件事,一死了之,無論他生前做過什麼,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可以一筆勾銷……如果他死了,反而是給了岑立夏一個藉口,原諒他,讓她更有理由,對他念念不忘……”

語聲稍頓,男人眉眼幽深,平靜的可怕,“你認爲像岑立夏那樣的人,當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和那個她最愛的人,都相繼死了之後,她還會接受別人嗎?”

他看的這樣的通透,對自己何嘗不是一種傷害?他或者可以成爲世上最愛那個女子的男人,但他卻永遠都不可能成爲她最愛的那個人,不是嗎?

這一點,唐芷菁相信他與自己一樣清楚。

所以,才更加叫人難受。

唐芷菁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有開口。

而赫連爍彷彿也不需要她說什麼。

正因爲他將一切都看得這樣通透,所以,他才更加知道什麼樣的選擇,纔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但如果赫連煊還活在這個世上,他就永遠都是殺死司徒銳的罪魁禍首……只要他活着,岑立夏就會永遠恨他……他與她之間,才能夠再無重新開始的可能……”

男人嗓音鏗鏘有力,字字擲地有聲。這纔是他留下赫連煊的性命,讓他得以繼續苟延殘喘的原因……因爲只要他活着,不僅岑立夏永遠都不可能再與他在一起,也會讓他自己更沉入到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而且,這也相當於在赫連煊與岑立夏之間劃下了一道鴻溝,只要司徒銳的死在中間隔着,他們便永遠也不可能再走在一起。

這纔是他想要的結果。徹底斷了他與她之間的任何可能。

而他,很快會成爲那個女子,最好的選擇。

赫連爍是如此的篤信,他亦是這樣做的。

所以,他並不着急。

因爲,現在,事態正照着他的計劃,一步一步發展着。

終究會走到他想要的結局。

他只需繼續下去。

但,唐芷菁在他身旁,卻似乎有些沉默。她承認,男人說的很對,赫連煊沒有死,而岑立夏則會繼續恨他下去,不可能原諒他……這是現在,那麼以後呢?世事無常,只要一個人還活着,就永遠存在着無限的可能,不是嗎?誰又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呢?

她想提醒他,但是,話到嘴邊,卻驀地停了下來。她知道,自己終究是妒忌了。所以,就原諒她這一次的自私吧。

何況她擔心的,也未必會發生,不是嗎?

唐芷菁不斷的說服着自己。終於,連她自己都彷彿信了。

“下一步,我們就要讓岑立夏跟我們一起回去西秦國了,對嗎?”

斂去心頭其他紛紛擾擾,唐芷菁儘量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沒錯……”

眉目一厲,赫連爍顯然勢在必得。

唐芷菁強迫着自己從他的身上移開目光,窗外,日色如熾,明明已近黃昏,天氣卻還是這麼的熱,懸在半山腰的太陽,依舊源源不斷的散發着它刺眼的光芒,彷彿永遠都不會沉下去一般。

“不知道,岑穗兒肚子裡的孩子,現在是否平安生下來了?”

不知爲何,在這一剎那,唐芷菁心裡堪堪掠過的,只有這一個念頭。

今天一大早,岑立夏就接到了顧致遠的求救,他如今的娘子,曾經岑立夏那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鬟穗兒,從昨天夜裡就開始陣痛起來,請了大夫也不管用,所以,聽到這個消息的岑立夏,立馬趕去了將軍府。

只是,到現在這個時辰,她還沒有回來。

唐芷菁不知奧自己爲什麼會突然想到一個不相干的人,或者,因爲那個女子正在經歷着自己一生之中最痛苦,卻也將會是最幸福的時刻,令她觸到了心底那最柔軟的一處地方吧?

母親與孩子……這是一個女子,違背不了的天性……唐芷菁不由望向他身畔的男人。掩藏不住的期待,滿滿泄露。他卻彷彿不知在想些什麼其他的事情出了神,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

意識到這一點,唐芷菁不是不失落的。從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人的側臉,冷漠、靜寂,就像佇立在遠方的一座千年不化的雪山一般。

她知道,這一刻的他,心中所思所念的卻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子。

她亦知道,她不應該縱容自己再有這樣危險的念頭。

所以,唐芷菁迫着自己甩開這些不合時宜的心緒,她只是念男人所念,替他說出那些未出口的話語而已。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待得岑穗兒生產之後,岑立夏放下一塊心頭大石,她很可能會跟着慕淮安去到南平國去……”

聽聞那慕淮安的王后,也亦懷有七個多月的身孕,照着岑立夏的性格,她一定會前去幫忙的。

這一點,赫連爍顯然也早已想到。所以,他只是不慌不忙。

“除了跟我回去西秦國,她哪兒都不會去的……”

說這話的男子,平靜而冷凝,彷彿這一切,早已板上釘釘,除此之外,不會有其他任何的可能。

他是如此的勢在必得。

而唐芷菁相信,他能夠做到。

忽略心底那終究不由一簇而起的一抹苦澀,唐芷菁輕聲開口道:

“阿爍,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支持你,幫助你的……”

是呀,無論他要做什麼,她都會無條件的儘自己的所能,爲他做的。

唐芷菁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她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她心甘情願,毫不後悔。

赫連爍不由靜靜的望向她。一雙修長而白皙的大掌,亦伸出,輕輕覆住女子不盈一握的小手,“菁兒,謝謝你……”

他何嘗不知道,她爲他做的那些事,豈是一句蒼白的感謝,能夠盡訴的?

但現在,還有許多事情未定,所以,除了這樣簡單的三個字之外,他不知道,他還能夠給她什麼。

唐芷菁也不需要。此時此刻,能夠親口聽到男人這樣一句充滿摯誠的道謝,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知道,她想要的很多很多,但眼下,她能做的卻只有這麼多。

她會等待。

“阿爍,你我之間,又何須‘謝謝’,或者,‘對不起’之類的言辭呢?”

一句反問,舌底壓着無限情深。

赫連爍何嘗又聽不明白這一點呢?

但他什麼都沒有再說。他只是將躺在掌心裡的纖細柔軟的小手,握的更緊了些。

彷彿他想說卻沒有說的那些言語,都只在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裡。

心照不宣。

空氣流轉,冷清的房間,被夕陽斜照着,似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陰影。

唐芷菁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希望,希望他與她,就能夠停在這一刻的美好裡,再也不分開。

但每個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卻希望,能將這這樣靜默的美好,拉長一點,再拉長一點,直到時間的盡頭,宇宙的洪荒,直到他與她都不存在這個世上。

那該有多好。

這一刻,唐芷菁心裡一片平靜的難過。

懷抱中抱着的是剛出世的小嬰兒,肉肉的一團,眼睛尚沒有睜開,但眉目卻已見濃黑,細小的鼻頭,粉紅的脣瓣,每一處,都彷彿是那樣的脆弱。

岑立夏輕輕抱着他柔軟的幾乎沒有骨頭的身子,一點勁力也不敢使,唯恐他會化了一般。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小的孩子。剛出世的嬰兒。

她說不出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尤其這個孩子,還是經由她的手,接生的。

一切都是那樣的奇妙。

新生命的降臨,他是這樣的美好。

“穗兒,你看他長的多可愛……”

將襁褓中的小小嬰兒,小心翼翼的交回到已漸漸恢復體力的岑穗兒手中,岑立夏卻覺得自己,彷彿竟還有些戀戀不捨。

“眉眼長得像顧將軍,而鼻子和嘴巴卻像你……”

指尖輕輕的沿着小嬰兒的五官輪廓劃過,認真的打量過之後,岑立夏鄭重其事的下了結論。

緊抱着自己的孩兒,岑穗兒亦是滿滿的愛意,嘴上卻嗔道:

“他還這麼小,還沒有長開,真不知姐姐你怎麼看出來的……”

岑立夏一本正經,“不僅如此,我還看出,他現在是一個漂亮的小嬰兒,過幾年,他會長成一個翩翩少年,再過幾年,他就會變成一個瀟灑的貴公子了……”

“是不是,我的小外甥?”

指尖輕觸着嬰兒的小小鼻頭,岑立夏難掩心中充滿的喜悅與愛意。

這樣輕鬆的她,岑穗兒已經太久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過了。

自從司徒銳死後,她帶着他的屍首,回到北昌國,她便再也沒有看到過她笑。

岑穗兒心中一時激盪,不由輕喚道,“姐姐……”

正在逗弄着小嬰兒的岑立夏,無意識的擡眸,問道,“怎麼了?”

“看到你終於笑了,我很高興……”

語聲一鯁,岑穗兒幾乎落下淚來。

岑立夏不由一愣。她笑了嗎?她都不知道她笑了。

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面頰,她都幾乎忘了她原來亦會笑。

“這要多謝我們的小子騫,不是嗎?”

脣畔凝着笑,岑立夏亦儘量令自己一把語聲含着笑。這些時日壓抑在她心頭的陰霾,因着這小小生命的降臨,如同一場新的救贖。

就算沒有治癒她的累累傷痕,卻叫那傷口,不再那麼疼痛。

“姐姐,你抱他……”

岑穗兒卻一把將懷中的嬰兒,又推給了她。

這樣的迫切,令岑立夏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心中一暖之餘,卻也不由的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傻瓜……”

口中說着“傻瓜”兩個字,岑立夏卻終究不由的語氣一軟,“你不能認爲我喜歡你家兒子,你就把他推給我吧?你纔是人家的孃親,休想讓我給你家兒子做保姆哈……”

嘴角在笑,眼底卻貯滿了淚。溫暖的,熱漲的,炙燒着她的瞳仁。

有這樣關心自己的親人,她又怎麼忍心讓他們擔憂呢?

“姐姐……”

羞赧着的岑穗兒,彷彿依舊還是當日那個被她揶揄幾句,便不禁紅了面頰的小丫鬟。只是,時光荏苒,昔日沒心沒肺的少女,也終究爲人婦,爲人母了。

時間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不是嗎?

使無便有,亦使有變無。

每個人,都在它的魔力之下,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命運。

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有得到,也便有失去。有喜悅,也便有悲傷。

有生,便有死。

這不正是人生嗎?

或者,她真的應該學着放下吧?

可是,她真的能夠做到嗎?

岑立夏突然有些恍惚。

榻上的岑穗兒,顯然也察覺了她陡然沉默下來的異樣。心中一動,不由輕聲問道:

“姐姐,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侯爺?”

聽到從別人口中提及的司徒銳的名諱,岑立夏仍是不由的心底陣陣揪緊。但她只是輕淺一笑,“我沒事……”

她不能讓他們再擔心了。

覺出她的逃避,岑穗兒亦不敢再提。她知道,面前的家姐,還需要時間,她不想逼她。

“姐姐,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女子開口問道。一來轉移話題,二來,她最近也聽聞了許多流言,想確認一下。

“我會暫時離開北昌國……”

岑立夏靜靜答道。這是她這幾日最終的決定。慕大哥說得對,這裡確實有着她太多傷心的回憶,或者,離開這裡,換一個新的環境,會讓她漸漸平靜下來,會讓她好過一些。

“姐姐,你決定了嗎?”

小丫鬟眼眶一紅,“我也知道,這對你好,可是,姐姐,我還是捨不得你……”

瞧着她幾乎滴下淚來的一雙眼睛,岑立夏心中也不好受,但她還是道:

“不許哭……都是做人孃親的大人了,怎麼還能動不動就哭呢?”

擡手,輕輕拭去女子眼角溼潤的淚意,岑立夏柔聲道,“況且,月子裡本來就不能哭的,知道嗎?”

她這樣一說,岑穗兒好像更委屈了,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兀自打着轉,不肯落下來。

岑立夏不由嘆了一口氣。

“穗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也很難過……”

她已經竭力隱忍着,可是看到她這樣,彷彿她所有僞裝的堅強,都不堪一擊般。

“姐姐……”

女子不由一下子撲進了岑立夏的懷中。依賴的仿似她纔是那個剛剛出世的小小嬰兒。

眼底一澀,岑立夏迫着自己不要流下淚來。否則,她不知道,她是否能夠止得住。

“別難受了,我這不是還沒有走嗎?”

一邊輕撫着小丫鬟的背,岑立夏一邊柔聲安慰着,“況且,就算我暫時離開了北昌國,也不是不回來……你,還有我的小外甥,都在這兒,我怎麼捨得不回來看你們呢?”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岑穗兒卻還是不能釋懷。

於是,岑立夏再接再厲的以之利誘,“再說,我這次是去南平國……你知道吧?夕雪姐姐如今也有七個月的身孕了,萬一,她生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咱家子騫豈不是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他的媳婦就有着落了……你說,多好的一件事……”

聽到此處,岑穗兒終於不由撲哧一聲笑了。

岑立夏也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兩人四目相對,心底卻都是一股酸澀滋味。

“姐姐,不管你要去哪裡,都記得,穗兒在這裡,還有你的小外甥……”

小丫鬟抱住襁褓中的小嬰兒,眼巴巴的望住對面的岑立夏。儘管有太多的不捨,但她願意尊重她的決定。

“我知道……”

岑立夏知道。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說到這裡,岑穗兒險些又要落下淚來,忙兀自忍住了。她不希望她家公主看着會有負擔。

“我會的……”

岑立夏輕聲道。

這一刻,她彷彿纔是那個比面前女子小的人。

其實,難道不是嗎?一直以來,都是她照顧自己,比自己照顧她多。而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孩兒,邁入人生的新的階段,她再也不是昔日那個跟在她屁股後面的小丫鬟了,她已經長的足夠大了,可以照顧自己,照顧家庭,照顧孩兒。

她亦可以放心的離開這兒了。

穗兒已經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了,而她,岑立夏卻不知道,她是否還能再找得到?

但她會嘗試的。

襁褓中的小小孩童,猶在無知無覺的甜睡着,如同人世間最美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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