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司徒銳手中捏着剛送來的信箋,回眸,隔着緊閉的房門,望了一眼寢宮中安睡着的女子。昨晚,將她累壞了……呃,只是單純字面上的累壞了……話說,當她拿來藥箱,將他身上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傷口,都仔細的清理過,並且上了藥之後,天已經朦朦亮了……做完這一切,岑立夏已是幾乎睜不開眼睛了,一雙澄澈的眸子,積滿的盡是連綿的睏意帶來的朦朦水汽,將她一對濯黑如寶石的瞳仁,浸的如稚子般迷茫。

所以,當司徒銳十分貼心將她安置在枕頭上的時候,一瞬,岑立夏便已撐不住的睡了過去。

望着她甜睡如幼兒般的睡顏,司徒銳只覺心中,一片如水柔軟。

哪怕只是現在想到,男人菲薄的一張脣瓣,便不由的牽出抹寵溺的笑容。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一旁的顧致遠,卻看的分明。踟躕了須臾,男人還是不得不提醒面前的主上:

“陛下,這封信怎麼處置?”

司徒銳望了望手中的白紙黑字,綻在脣畔的溫潤笑意,緩緩抿了去。一張清俊的臉容,似在沉吟着些什麼,一時並沒有開口。

顧致遠卻不由道:

“陛下,末將已經派人將驛館死死圍住了……只要陛下一聲令下,裡面的人,就再也不能出現在娘娘的面前……”

這一番話,男人特意壓低了嗓音說的,一來因爲知道他家主上不想吵醒睡在裡面的女子,另一方面,這些話,也確實不宜被她聽到。

從顧致遠口中吐出的這樣的安排,令司徒銳清晰的聽到,他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不能抑制的一動的聲音。

司徒銳不由的又望向女子寢殿的方向。

誠然,讓那個男人,再也不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對司徒銳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誘、惑,無論他承認與否。

但是,他心裡也十分的清楚,這並非一個明智的選擇。

不出現,並不代表不存在。

同樣的,死去的,也並不代表會在一個人心裡消失。

更何況牽扯到她,司徒銳,不願意冒任何的風險。

尤其是經過了昨晚,那個女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他更近了一步,在這個時候,他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人,再一次擾亂她的心,擾亂她與他平靜的生活。

既然那個男人膽敢找上門來,他沒理由拒絕。

“擺駕……去驛館……”

冷冷勾起半側脣角,司徒銳已有決斷。

司徒銳並沒有費心去敲門,而是徑直推門而入。

背對着他的男人,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來,一張清俊的臉容,浮起毫不掩飾的諷意:

“本侯以爲北昌侯你至少應該懂得些得到主人的允許,方能進門的禮貌問題……”

司徒銳卻只微微一笑,徑直在桌旁坐下,也不需要招呼,隨手便執起桌上的花鳥紋提樑壺,爲自己斟開了茶水:

“西秦侯你似乎忘了一點……”

語聲悠悠,男人一邊傾倒着壺中碧綠色的清茶,一邊開口道,一張俊顏上,神情端的是好整以暇:

“你現在踏的這個地方,是本侯的領土……所以,本侯是主,而你是客……”

冷笑一聲,赫連煊順勢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與對面的男子,面面相對:

“所以,你這個主人的待客之道,就是派重兵將本侯的住所,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起來,好方便你將本侯一舉殲滅嗎?”

司徒銳渾不在意他的諷刺,淺啜了一口杯中的竹葉青,茶雖冷,但餘香還在,倒也難得。

“客,也是分很多種的……”

被茶水浸潤過的嗓音,帶出些涼意,司徒銳隨手一擱,便將手中的杯盞,放回了桌上,這才閒閒開口道:

“像西秦侯你這種不速之客,本侯沒有直接派人將你亂箭射死,已經是極大的客氣了……”

赫連煊盯着他:

“所以,你這是在害怕嗎?”

“害怕?”

緩緩重複着這兩個字,司徒銳漫不經心的瞥了對面的男人一眼,像是覺的又好笑又疑惑。

“沒錯……”

赫連煊卻是動也不動,死死釘在他的身上:

“你在害怕,怕本侯這次來,會帶走夏侯繆縈……”

面前的男人,卻仿若忽而聽到了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

“夏侯繆縈?西秦侯,你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莫非你忘了,你口中的夏侯繆縈,呂梁國的十三公主,早就在三年前已經遇刺身亡了嗎?”

牽在脣角的笑意,深了深,司徒銳從桌上端起飲了半杯的茶盞,淺淺啜了一口,將一把悠然的嗓音,又浸的柔潤了些:

“你剛纔說,你這次來,是要帶她走的?本侯倒很好奇,你怎麼帶她走?帶一個死人?還是帶一具骸骨回去?”

“哦,本侯差一點忘了,夏侯繆縈連骸骨都不剩……知道嗎?她臨死之際的遺願,是將自己的屍身,一把火燒成灰,然後撒進大海里,什麼也不留……她這麼做,完完全全是想跟你劃清界限,你難道不明白嗎?”

並不給對面的男人,絲毫插嘴的機會,司徒銳自顧自的說着,杯中的竹葉青,已經見了底,放下,重又注滿。他甚至連費力氣去看他的反應都不必。

赫連煊只覺胸膛裡的某處,隨着男人口中不斷吐出的一個個殘忍字眼,重又撕裂,那些這三年來從未痊癒的傷口,在被刻意提及的往事的戳刺下,依舊痛入骨髓,無法規避。

哪怕明知這是對面那個男人故意刺激於他,哪怕在知道那個女子並沒有死,還好端端的活在這個世上,也不能叫他靈魂深處,因着她離去,而烙印下的種種千瘡百孔的血痕,有所好轉。

緊握在杯壁上的大掌,繃緊如拉的過滿的一根弦,依稀可見,那修長白皙的手背上,有根根青筋畢露,幾欲爆裂而出。

司徒銳恍若未察,菲薄的脣瓣,彎出半闕笑痕,繼續淺淺啜飲着杯中的冷茶,當真是全無負擔。

“司徒銳,不必故意拿話來刺激我……”

半響,赫連煊方纔狠狠壓下了心底那股千刀萬剮般的刺痛,硬聲開口道:

“我們都知道,夏侯繆縈,她沒有死……她不過是換了另一個身份而已,岑立夏……本侯已經見過她了……”

司徒銳微微一笑:

“既然你已經見過本侯的王后,就該知道,她早已經不是原來的夏侯繆縈……”

語聲一頓,男人嗓音輕曼的續道:

“其實,她是夏侯繆縈,抑或是岑立夏,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她是曾經那個呂梁國十三公主,三年之前,西秦侯你也早已將她推給了本侯……想必不用本侯提醒,你也該記得當初那張白紙黑字的協議吧?”

瞥了一眼,因着對面的男人死死攥緊,而發出嘶嘶龜裂聲響的茶盞,司徒銳都開始有些同情他了,於是,他一張俊顏上,那攢開的絲絲優雅笑意,也便更深了些:

“總而言之,一句話,無論是過去的夏侯繆縈,還是如今的岑立夏,都跟西秦侯你,再無半分的關係……”

簡單的一句話,便在他與那個女人之間,劃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叫赫連煊如何接受?

“本侯只知道,無論她是夏侯繆縈,還是岑立夏……無論她現在,變成了什麼身份,本侯都要帶她走……”

攥在指尖的杯盞,終於隨着這一句話,驀地崩裂開來,那上好的越窯青瓷,在他掌心狠狠割下一道道銳利的血痕,卻遠比不上胸腔裡此時此刻那股轟鳴的,想要撕裂的痛楚。

“赫連煊,本侯一向知道你臉皮厚……但沒有料到,你臉皮竟然厚到如此程度……”

司徒銳不由的輕笑出聲:

“你想要帶走本侯的娘子,是不是至少也應該問問本侯願不願意?最重要的是,你有問過岑立夏,她願不願意嗎?”

赫連煊僵硬的十指,在這一剎那,驀地收緊,潮溼黏膩的鮮血,從他的指尖、掌心、手背各處,一絲一縷的滲出來,那滾燙的液體,滴進十一月裡微涼的空氣,很快就變得像它一樣冰冷,沒有一分溫度。

“哦,差點忘了,這個問題,你根本不需要問夏兒……司徒銳卻兀自淺笑漣漣,將薄脣裡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咬的極之輕魅而悠揚:

“因爲她的答案,一定是不願意……”

他說的是如此的篤定,甚至不需要刻意的炫耀,或者刺激,因爲,他說的本就是事實。所以,才更叫赫連煊牙癢癢、心慼慼。

那“不願意”三個字,此刻雖非由那個女子親口說出,但前日他與她見的那一面,她已經完完全全、明明白白的告訴過了他。她不願意跟他走,她甚至不願意再見多他一次,不願意跟他再有任何的瓜葛,她是那樣的決絕,毫不留情,再無半點轉圜的餘地。

要他如何接受?

“就算她現在不願意,假以時日,她亦會重新原諒本侯的……”

逼退心底那累累疊疊的痛感,赫連煊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開口道:

“我與她,我們在一起兩年多,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她根本不可能放得下本侯……”

是的,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能夠重新贏回她的心。

一種虛無的希望,慢慢的爬上男人的心頭,赫連煊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將它死死攥住,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夠擁有的一線期待了。

她曾經那麼傾心的愛過他,她曾經爲他付出了那麼多,她怎麼能夠輕易的忘掉他?

不會的,不會的。

男人反覆告訴着自己。

眼底一片荒蕪,他沒有看到,端坐在對面的男子,在這一剎那,垂在桌底的手勢,有不自覺的一握。

對他盲目的自信,司徒銳真的很想嗤之以鼻,他真的很想裝作不在乎。但是,他做不到。

誠如那個男人所說,即便他怎麼努力,他也無法將她與他曾有過的那些刻骨銘心的感情,輕易抹去,那些他與她經歷過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愛恨情仇,那些沒有他存在的時光,在那個女子不見天日的心靈深處,雕刻下怎樣的痕跡,他比誰都清楚……她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剛剛走到這一步,剛剛決定與他更靠近,眼見着他就可以進到她的心裡,遠超那個人的存在……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這個男人,又一次陰魂不散的出現在她的面前,擾亂了所有的平靜……他怎麼能夠允許?

“本侯真不知道,西秦侯你爲何會有這樣荒誕的想法?”

冷冷一笑,司徒銳任由自己的嗓音,不受控制的泄露出毫不掩飾的泠泠諷意:

“如果你所說的,你與夏侯繆縈經歷過的事情,就是那種種的欺騙、利用、傷害,以及背叛的話,本侯確實比不上你……否則,當初的夏侯繆縈,也不會要本侯帶她離開……一切,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改變,如果他不曾對她做下那樣的錯事,如果他能夠早一點認清他對她的心意,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朝着另一個方向發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整整失去了她三年……無盡的內疚與後悔,如同從天而降的一塊千斤巨石一般,狠狠砸向赫連煊,那鋒銳的石刃,一寸一寸的碾過他體內的每一根經脈,打亂了,截斷了,是徹骨的疼。

司徒銳卻忽而莞爾一笑,彷彿一時之間,全無心事一般:

“況且,比起你和她相處的兩年多的時間,本侯卻與夏兒,在一起了整整三年……我們經歷了些什麼,你又怎麼知道?”

是呀,他不用擔心的,他與她,在一起的時間,更多於面前這個男人。

他不應該這樣患得患失的,不是嗎?尤其是經過了昨夜,她已經做好將自己完全交付給他的準備,現在只是缺一個合適的時間,他就能徹底擁有她了。

所以,他絕對不會讓面前這個男人,再一次給那個女子造成困擾,他絕對不會允許他破壞自己與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赫連煊……”

卸去臉容上的一切情緒,司徒銳冷冷開口道:

“既然你當初選擇將她捨去,就應該預料到今日的結果……所以,別再這樣苦苦糾纏下去了,那隻會讓你更惹人生厭……”

赫連煊靜靜聽着從他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找不出任何反駁來。

但就算是這樣,也並不代表他會放棄。

“你說的沒錯,當初是本侯鬼迷心竅,纔會放夏侯繆縈跟你走了……這三年來,失去她的痛苦,就是本侯最大的懲罰……現在,本侯後悔了,所以本侯,要與她重新開始……”

這樣的話,落進司徒銳的耳朵裡,卻讓他只想笑。

“從西秦侯你的口中,聽到‘後悔’這兩個字,還真是一大驚喜啊……只可惜,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賣的一樣東西,就是後悔藥……”

擡眸,司徒銳涼薄的望向對面那個男人,鋒銳的眉目,像是淬了千年不化的寒冰,一下一次,割在他的身上:

“赫連煊,現在的你,有什麼資格要求重新開始呢?你真的以爲,你對夏侯繆縈犯下的那些罪過,輕描淡寫的一句,重新開始,就可以將一切抹煞嗎?”

將挺直的後背,緩緩靠向身後那堅硬的椅背,這一剎那的司徒銳,瞧來是如此的強硬與堅定:

“不會的,赫連煊,本侯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本侯絕對不會讓你帶走岑立夏……他是本侯的王后,她是本侯的女人,她永遠都不再屬於你……”

男人平潤的嗓音,如同講述的是一件這世界上最尋常的事情一般,她已經成爲另一個男人的事實,被他說得如此的理所應當,卻只叫赫連煊胃裡驀地掠過陣陣不可控的痙攣,幾乎令他不能呼吸。

“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開岑立夏?”

乾涸的血跡,在司徒銳的掌心,結成痂,被那冰冷的汗意浸的溼了,瞬時漫開絲絲火辣辣的刺痛。

司徒銳瞥了他一眼:

“這句話,應該本侯問西秦侯你纔是……”

緊抿的薄脣,泄露了赫連煊一觸即發,隱忍的情緒。男人驀地伸手入懷,將那一張泛黃的、被他揉搓的亂成一團的紙張,甩在了司徒銳的面前:

“這是你當初拿來換夏侯繆縈的十三座城池,本侯現在還給你……你還有什麼條件,一併提出來,只要你肯放棄她,本侯都答應……”

他是如此的絕望,絕望到竟然想要用這樣的手段,想要將她重新要回來。

赫連煊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可悲。

司徒銳望向那白紙黑字,曾經決定了一個女子命運的紙張,此時卻是如此的心平氣和,他清俊的臉容上,甚至帶着淡淡的笑意:

“可惜的是,岑立夏,她從來不是一件貨物,可以任由西秦侯你想賣就賣,想買就買……捨棄容易,再要回,沒可能……”

輕笑一聲,司徒銳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幸運:

“對西秦侯你來說,岑立夏,或者值幽州十三座城池的價格,甚至更高……但對本侯來說,她卻是無價之寶,是本侯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不會捨棄的至寶,她跟我的性命,一樣重要……”

語聲微微一頓,男子將脊背向着身後的紅木椅又靠了靠,整個人呈現出一股漫不經心的姿態,但那灼灼釘在對面男人身上的一雙清冽的眼眸,卻有着絲毫不退讓的強勢與冷硬。

一字一句,司徒銳冷聲開口道:

“所以,如果西秦侯你還是打算繼續這樣糾纏下去,本侯可以向你保證,你活不到走出這間驛館的那一天……”

赫連煊迎向他懾人的目光,一雙濯黑的沒有半絲光亮的眼眸,卻有着與他同樣的,絕不退讓的決絕:

“本侯既然來到這兒,就沒有打算活着回去……如果本侯不能帶走岑立夏,本侯也絕對不會離開,就算是變成一具屍體,本侯也在所不惜……”

兩人交疊的目光,一樣的強硬,一樣的勢在必得。

緊閉的房門,卻在這一剎那,驟然敲響——

來人說的是:

“陛下,娘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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