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宋島,偏荒古廟,一衆血旗軍卒們在滿眼黃金面前陷入迷失,眼見就是一場哄搶甚至自相殘殺。千鈞一髮之際,同樣有着片刻迷惘的夏田回過神來,突然哈哈大笑道:“臥槽!真沒出息,跟着咱們府主,做血旗軍的兵,這點金子算什麼?能當飯吃?能當地種?還是自個抱着它在叢林裡做野人?”
笑罵不停,夏田其實也不敢停,他一邊拿鞭子把士兵的頭盔敲得砰響,一邊大聲道:“李四芽,將長矛撿起來!週四柱子,把口水擦乾淨!還有寇櫺,你丫都是校官了,咋還那副賊頭嘴臉?瞧你等那點德性,回樂島千萬別說出去,否則你爹媽都要笑暈,妻兒都羞得不敢出門!快點快點,都他孃的拿好武器,排好隊,別叫土人們給看笑話!”
不得不說,夏田這會的處置恰如其分。黃金蒙人眼,橫財迷心竅,當此時,一味呵斥抑或講大道理,反而如同往汽油桶裡濺火星。如平時扯淡打屁一般嬉笑斥罵,反能消去逆反心理。而且,他在話中提起了紀澤這個領袖,提起了血旗軍的規定,更是隱晦的點醒他們,父母親人都在華興府,自己是要回去的,千萬別犯傻連累父老妻兒。
“他孃的!老子好險沒算過賬來,是抱着不能吃也不能穿的金疙瘩在野林子裡東躲西藏,還是帶着可比三五年薪俸的戰利分紅光榮凱旋,這賬還用算嗎?”這時,寇櫺也回過味來,立馬跟着吵吵道。他畢竟做過賊頭,大秤分過金,這裡的金子看起來花眼,其實也就上千金(一金指的是二十兩的金錠),如今約值十萬貫上下,一次頗厚的戰利品而已。
說來也不怪軍卒們把持不住,這麼多金子出現在眼前,金燦燦的晃人眼花,絕大部分人做夢都沒夢見過!但要說他們存心想搶,也不盡然,這時他們其實是看着大堆金子,魔怔住了,腦袋一片空白,完全隨大流了。
這時候別人說什麼軍卒們都會照着做,不管好的壞的。只要有一個人亂來,大家全得跟着發瘋。還好夏田反應夠快,再有寇櫺一陣插科打諢,終是把衆人點醒。於是,一衆軍卒們又暈暈乎乎的拿起武器,在滿室黃金的神廟裡條件反射般站成軍列,而有了軍列,也就徹底有了秩序,衆人的神智也就逐漸恢復了正常。
夏田見此,總算鬆了口氣,士兵們剛纔的反應實在讓他捏了把汗,罪行一旦展開,因顧忌軍法,反而更難回頭,幸好他反應的快,及時穩定了局勢。沒說的,稍息,立正,向右轉,陸續退出這個頗具魔力的土神廟!
軍卒們出去涼快清醒,夏田這才帶着寇櫺與幾名親兵,通過翻譯,與麻拉基一通比比劃劃,基本搞清了這個神廟的由來。按照麻拉基的說法,他們的祖先是很久很久以前,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乘舟飄洋過海來到這裡。祖先們的本事大得很,建房子、冶青銅、造木舟,這座神廟也是祖先們建造的,還留有頌神的經卷。
後人則一代不如一代,也是因爲環境變了,尤其隨處可得椰子等食物,生產生活因安逸而愈加懈怠,於是,冶煉青銅等諸多技術逐漸遺失,就連頌神的經卷也已朽壞,連供奉的神明到底是哪一位都不知道,只能稱作“天神”。不消說,這顯然是一個小團體脫離了文明母體後,因爲缺乏交流,缺乏母體營養,乃至不思進取,從而文明退步的典型案例。
這個聚落的土人渴望黃金,並非懂得其交易價值,而是爲了供奉天神。故老相傳,誰供奉的金子,以及誰供奉的越多,其本人就能受到更多的天神眷顧。這裡的狗頭金雖多,卻是全部落人上百年、甚至數百年的積累,畢竟狗頭金也非那麼容易撿到。
搞清情況,夏田直白道:“我等要這些黃金,還要黃金源頭之地,需要什麼交換?”
麻拉基立馬習慣性的搖起頭,小眼珠卻已轉動起來,經卷朽壞、神廟傾頹,天神威力還剩多少?天神的庇佑,漢人的寶刀,究竟哪樣更有用?
“只要交易成功,我承諾爲你們建設更高大恢宏的神廟,甚至爲大神重塑金身!”不等麻拉基甩脖子,夏田在他內心天平上再次狠加了一筆重量,“我再出三十把鋼刀如何?”
結了!這下自己與天神都會非常滿意!麻拉基心中已然千肯萬肯,但考慮到漢人對這種黃色金屬的重視程度,愣是憋住了點頭的衝動,而是點指一名親兵的明光鎧,繼而顫巍巍的伸出了自己的五根手指。然後,緊盯夏田表情的他,發現夏田僅是眉頭一挑,並未露出太多負面情緒,立馬又伸出了另一隻手的五根手指。
“哼,不和你計較,十套就十套!但是,拜託你莫再伸出你的腳趾,否則小心我將它們給剁了!”夏田黑着臉故作肉疼道,“不過,鎧甲只能回船後給你,想要挑出適合你等這般小身板的,可得費些勁呢。”
“好!好!”麻拉基拼命點頭,眼中的興奮與貪婪再不掩飾。以往所謂天神的庇佑,無非是多打幾網魚,多獵幾頭獸,男人不生病,女人多生娃,這些和漢人的兵甲相比簡直微不足道。畢竟,手中有了兵甲,他便可以進一步整合聚落力量,繼而東征西討周邊的弱雞,成爲古老相傳的部落盟主也非難事,那時還缺什麼魚獸獵物與女人奴隸嗎?
“爲普照神光,爲壯我部族,本族長宣佈,我族要組建一支百人的菜刀隊!更有一支五十人的長刀隊!”轉向隨來的十數族人,麻拉基業已趾高氣昂,迫不及待的發表了自己的宏偉計劃,至於十套盔甲,除我留一套自用,其餘九套,我將分與族中最強壯且最忠誠的勇士。”
“嗷嗷嗷...”土人們欣喜若狂之餘,看着酋長麻拉基的眼神更多了幾分敬畏。須知這麼好的兵甲,分給誰,不分給誰,全在酋長掌握,誰不想要呢?
於此同時,寇櫺不無疑慮的詢問夏田道:“將軍,將這些兵甲交給土人,令其壯大武裝力量,這樣合適嗎?這裡天高地遠,咱們想要什麼直接動手就是,何必跟他囉嗦。對了,將軍莫非想等到交付鎧甲之時?”
“非也。能和平交易的就交易解決,我等乃血旗軍人,講究軍紀與原則,焉能隨意向普通百姓動手,開了閘日後就難收手了!”夏田目光閃爍,嘴角微翹道,“這個土人酋長有意思,我感覺到了他的野心,主公說了,南洋島嶼成千上萬,土著或有上千萬,我華興府目前正缺拓荒力量,這個酋長同樣可以替我等拓荒嘛。至於威脅,哼,難道弱雞多了百來套兵甲,在我等面前就不是弱雞了嗎...”
爲了更多的兵甲,土人毫不猶豫的幫助“慷慨”的漢人,非但將敬神的寶貝全部打包搬出神廟,還把漢人們帶到了找到寶貝的地方。那是一條小小的河流,距神廟不過半個時辰的路,其源頭在東面一片大山的溶洞裡,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狗頭金,正是運氣好的土人在河牀上撿到的。
此地的河牀上,沉積了大量金燦燦的沙粒,在夕陽餘暉下閃耀着金光,讓整條河流變成金河。夏田抓起一把河底的泥沙,捧到陽光下仔細觀察,淤泥細沙間點點閃亮的東西,全是細細的砂金!土人們只撿走了狗頭金,沒辦法熔鍊砂金,於是讓這筆寶貴的財富,千百年來靜靜的躺在河底,被流水沖刷走雜質,而進一步的富集。
河道的上游,一定有一座巨大的金礦。黃金不似銅鐵銀等金屬,其化學性質非常穩定,在自然界中常以單質存在,比如狗頭金、砂金,熔鍊技術也相對簡單。當然,具體的淘金礦場,自有隨隊而來的技師操辦,帶不走金礦的夏田,則需考慮如何長期佔據這裡了。
“我等需要開採這裡的黃金,也需要在這條河流的出海口修建聚居地,這都需要大量勞力。兩名孕齡女子或者一名青壯換一把菜刀,十名青壯換一把鋼刀,別的物品也可交換。”叫過依舊作陪的麻拉基,夏田拍着他的肩膀,一臉耿直道,“你我朋友一場,我纔會將這樁交易第一個交給你。你一定有辦法搞來青壯,去吧,我看好你!”
目光頓時熾熱,麻拉基卻習慣性的準備搖頭,但這次夏田根本沒給他表態的機會,而是殷切叮囑道:“記住,我的朋友,我要的很急,倘若你提供青壯的速度太慢,我也只得再尋別人相助了。去吧,拿着我的手令,跟我的親兵回去取鎧甲,記得留兩個嚮導給我。”
“好!好!”聽明白通譯蒲努的解釋,麻拉基先是一愕,旋即,他再也沒敢左右搖頭,而是小雞啄米般的連連點頭,繼而火燒屁股般的離去...
第二天,夏田等人沿着這條金河順流而下,進入一條大河,繼而抵達海岸。這處大型的海灣河口南距麻拉基聚落三四十里,呂宋島的海岸線在垂直向南延伸三百多裡後,於此轉而向西拐了個彎,在數十里外還有海島、岬角向北伸出,環抱着海灣。沒說的,呂宋港、呂宋城、呂宋基地就這兒了...
“一線在手,愛心我有!”就在呂宋基地定址的那個清晨,按時出門上工的樂島百姓們愕然發現,樂島各城各鎮的路標指示牌下方,全都加裝了一塊大幅平板,平板上悉數貼着一張以這八個字爲擡頭的印版畫,且一貼就是半個月。
宣傳畫的上部有一件即將完工的圓領毛衣,其下方是一雙修長的纖纖玉手,各持一根尺許長針,正將一根毛線從線團編織入毛衣的最後收口。印版畫左下方的空處,則印有寥寥幾句說明,以及“華興工貿·紡織分行”的特寫字樣。
同一天,同樣的印版畫出現在當期的華興時報上,且一連持續了五期(三天一期)。這是華興府乃至大晉的第一遭商業性廣告轟炸,報紙加上路標廣告牌的一齊發力,頓令這張印版畫成爲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第一話題,也令毛線的銷售點被好奇者踏破門檻。
由是,華興工貿的紡織分行借毛線一朝走紅,毛線衣、毛線手套也成爲這個春天的樂島時尚。由是,更多商家聞風而動,利用路標牌與報紙爲自己的產品打出名聲,也爲路政部門與華興時報增添了一筆可觀的長期收入...
私有化改制近月了,半島勞工也大量離去了,華興府的工程建設從***迴歸到了穩步跑,政府與百姓們真正進入了私有經濟下的生產生活。這時,人們霍然發覺,身邊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與年前相比,不同的確太多。衣食住行變了,華興府不再發衣發佈,住房出行也憑自己改善了。工作狀況變了,已慣聽從的上級指示沒了,事情多要自己拿主意,之前大家一窩蜂上工收工,如今都各忙各的了。還有,社會風貌也變了,以往隨見隨聞的標語口號少了,南腔北調的吆喝招攬有了,風格各異的商牌旗幡多了,沿街與報紙上更是出現了一種叫做“廣而告之”的東西。
從計劃體制走出,如今的變化還真不好說好壞。生活的確不似以往那麼安定穩妥,勞作比以前更辛苦,出岔子得自己兜着,偷奸耍滑更難,但也能掙得更多,能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活,不開心還能炒了東家換個環境,實在混不走甚至可以申請去夷州重新開始。總而言之,生產生活變得更有壓力,更有挑戰,也更豐富,更自由,更有機遇。
都是私有經濟,可要說回到以往大晉的光景,卻也不然。華興府不像以往那般諸事皆管,但會早早出來平議糧價,也會出面干涉僱傭待遇,有隻無形的手還在暗中時不時的撥弄一下。百姓們各有感觸,有奮發的,有迷惘的,也有怨天尤人的,但絕大多數都選擇了順應這一趨勢,而他們大多都相信,那個曾經帶給他們豐衣足食的府主,是不會拋棄他們,更不會害他們的。
的確,看待華興府與華興百姓,紀澤的心態早從初始時的安身立命,不絕間轉變爲飽含感情的摯誠呵護。年後除了糧價、貨幣這等重大事務,他已很少插手行政事務,但他卻無時不在關注着華興府的大事小情,並憑藉自己前生三腳貓的經濟知識,通過調控旗下產業集團的運營,以非行政的市場手段,小心引導着華興經濟的健康走向。
不過,這兩天紀某人卻是沒心思搭理什麼華興經濟,考慮什麼天下大勢,他忙的很,忙啥呢,忙着吃大補湯,因爲他要娶親了,還是一龍雙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