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就錯冒官

“紀大人,您貴爲軍候,又能力搏猛虎,弟兄們自想跟隨您一同逃生。相逢便是有緣,屬下看這幾位還算健壯,不妨一同帶上吧,人多力量大嘛。”正冷場間,孫鵬笑道,並一個勁的衝紀澤點頭使眼色。

聽孫鵬這麼一說,紀澤回過神來。是啊,這年頭人員流動並不普遍,他們二人出林一開口,便會被人懷疑是潰兵,大軍戰敗,當地官府多半已向幽並聯軍投誠,設卡捉拿潰兵正是討好新主子的重要表態。這裡又是平坦的河北平原,適於遊騎追捕,卻不利就地隱匿,那麼,與其單打獨鬥徒陷羅網,倒不如彙集力量打破囚籠,安全逃生的機率還要高些。

心中有了計較,紀澤臉上擠出不自然的笑容,擡手示意道:“諸位快起來,同爲落難之人,相逢即爲兄弟,就莫再講究這些縟節了。來來來,這裡有魚有肉,咱們先整點吃的,休息休息。”

紀澤此言一出,便聽對面幾人中傳來兩聲腹鳴,估計這幾人之前逃亡,光想着躲藏避禍,大半天也沒能混上吃的。紀澤呵呵一笑,馬濤幾人也跟着訕笑起身,場面倒是熱絡起來。隨後,衆人再度升火,忙碌一應露營事宜。

尋了個空,紀澤揪住孫鵬悄聲問道:“你知道我並非軍候,幹嘛要我冒充,還將殺虎之功悉數算給我?”

孫鵬左右一看無人,這才低聲笑道:“人多力量大,但蛇無頭不行,看他們混得那麼慘,還是咱們做主的好呀。”

孫鵬這話紀澤倒也贊同,前途叵測,將命運交給別人,的確不如自己做主,反正對他一名後世人來說,冒充個軍候也沒啥心理負擔。不過,他仍狐疑道:“那你幹嘛不來當頭?”

孫鵬嘿嘿一笑道:“我這什長不是壓不住那書佐嘛,誰叫你穿上軍候衣甲呢?再說了,紀大人學識淵博、武藝超羣,某家可比不上,嘿嘿...”

紀澤自不全信孫鵬這廝的解釋,但左右僅是搭夥逃亡,末了等風頭過了,大家各走各路,各回各家,他也沒打算重回司馬穎麾下,那就先這樣吧。

衆人一陣忙碌,終得圍火坐定。期間,紀澤並未裝樣擺出什麼官威,沒少忙活,還主動爲馬濤幾人重新處理傷口,倒在不經意間,整出了官兵一心、同甘共苦的和諧氛圍。

呷了口虎骨湯,紀澤不無好奇道:“大戰早便結束,你等怎會逃得如此之慢?”

“呵呵,之前大軍潰敗,我等見勢不妙,便過河西逃,直至在此林遇一隱秘樹洞,便躲入其中,天黑纔敢出行。適才聽聞虎嘯連連,馬大人說,等這邊拼完了,不管老虎是吃飽了還是被吃了,此處都該安全,或能有些好處,我等這便循聲尋來。”一名輜重輔兵一邊大嚼烤魚,一邊隨口答道。相處這麼會,大家也已熟悉,說話不再生分,這夯貨倒順口把馬濤給賣了。

看着一臉羞臊的馬濤,紀澤哈哈笑道:“季茹(馬濤字)不必慚愧,正值逃亡,你我本不相知,你所言卻是在理。”

颳了眼那名大嘴巴的輔兵,馬濤尷尬道:“說來慚愧,兵敗自保,心思難免狹隘,有辱先賢教誨了。哎,只怪大王心高氣傲,一再逼迫王浚,致其忍無可忍,反戈一擊,方有今日之敗、我等之慘啊。”

“哦?此話怎講,大王如何逼迫那王浚了,不妨說來聽聽。”紀澤自不詳知此戰起由,抱着盡多瞭解局勢的心態,追問道。

馬濤一愣,這事作爲王浚發兵的重要藉口,被幽並聯軍大加宣揚,成都王一方雖禁止軍民相傳,但軍候這等層次的武官卻該知曉此事的。他不無疑惑道:“大人說笑卑下了,您貴爲軍候,所知定然更細,卑下只是偶聽傳言,略嘵一二,哪敢班門弄斧?”

紀澤心中一跳,言多必失,身份似要穿幫了。好在他前生沒少看無間道之類,也曾做過喬莊暗查,應急與演技頗有水準,心念電轉,暗罵孫鵬多事之餘,他不動聲色道:“某本非軍候,只因蕩陰之戰立有功勞,恰逢有軍候戰時不幸身死,這才臨時被火線提拔,呵呵,僅得意一天便成光桿軍候了。故而某委實不知此事,季茹無需多想,只管道來便是。”

數萬人的大軍,戰時死個軍候,提個軍候,實屬正常,紀澤的解釋含糊卻合理。馬濤雖隱有懷疑,卻無心多問,事實上,亂軍逃亡,自當追隨強者以圖活命,他真正看好的是紀澤殺虎的勇力,是何身份倒在其次。此疑就此輕輕揭過,倒讓紀某人虛驚一場。

不再多想,馬濤娓娓說道:“安北將軍王浚,本晉陽王氏一庶子,只因其父驃騎將軍王沈並無嫡嗣,方纔得以承襲博陵公之爵,故而,之前素爲士人所輕。直至趙王倫主政,王浚才得重權,北鎮幽州。待諸王起兵共討趙王倫,王浚感念其恩,並未參與,還嚴禁幽州軍民擅動...”

初,三王之起兵討趙王倫也,王浚擁衆挾兩端,禁所部士民不得赴三王召募。太弟穎欲討之而未能,濬心亦欲圖穎。穎以右司馬和演爲幽州刺史,密使殺浚。演與烏桓單于審登謀與浚遊薊城南清泉,因而圖之。會天暴雨,兵器沾溼,不果而還。審登以爲浚得天助,乃以演謀告浚。浚與審登密嚴兵,約幷州刺史東贏公騰共圍演,殺之,自領幽州營兵。騰,越之弟也。太弟穎稱詔徵浚,浚與鮮卑段務勿塵、烏桓羯朱及東嬴公騰同起兵討穎,穎遣北中郎將王斌及石超擊之。(此段摘自《資治通鑑》)

待馬濤將此事原原本本的敘述一遍,紀澤冷笑道:“聽季茹所言,竟是頗覺王浚發兵情有可原了?”

馬濤並未作聲,作爲成都王麾下,這個帽子他可不敢戴,但其神色卻說明他確有此意。左右閒來無事,紀澤便點撥道:“其實,成都王針對王浚並非肆意妄爲,王浚發兵也未必被迫反擊,雙方皆爲衆多士族所擁,各有良臣謀士相佐,形式焉能僅因個人恩怨好惡?那王浚勾聯胡人,坐擁幽州,之前隔岸觀火,旁觀諸王內戰,而今羽翼豐滿,便來漁翁得利,染指河北之地,其志不小呀。成都王一再針對王浚,或已察其野心,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如今事實證明,其以往重視依舊不足啊。”

見馬濤沉默不語,衆人也在傾聽,紀澤從後世人的角度評論道:“世人熙熙,皆爲利來。成都王,王浚,乃至東海王等等,不論以何理由開戰,本質皆爲爭權奪利,爲其自身,也爲其麾下士族,卻無視我等軍卒黎民,無視漢家社稷,皆國賊爾!”

說着說着,想到之後五胡亂華的黑暗,紀澤義憤填膺,一臉激憤道:“更有甚者,爲了此戰,據悉成都王放歸匈奴劉淵,縱其招募胡衆起兵,王浚更脅夷自重,聯合烏桓鮮卑進軍河北,值大晉疲敝之際,此引胡入華之舉,不啻於引狼入室,誘發胡禍,皆乃我華夏千古罪人...”

紀澤一番隨興言論,直聽得幾人陷入沉思,篝火四周,只聞木炭噼啪之聲。良久,馬濤突然起身,衝紀澤鄭重一禮道:“大人所言,精闢入微,思慮長遠,濤受教了。”

的確,作爲後世人,縱看歷史長河,紀澤的觀點自然高屋建瓴,直透本質。在座的不說孫鵬這等底層百姓,便是馬濤這名書吏文人,也不過一名來自南陽的寒門子弟,他們雖對大晉現狀有着不同層面的瞭解、懷疑乃至怨懟,可受制於地位,受制於宣傳,更受制於時代眼光,又哪能像紀澤看得這般通透?

伴着談論,衆人吃飽喝足,並將剩餘的魚肉烤了留作乾糧,孫鵬那廝還沒忘用虎皮給自己整了件劣制皮襖。夜已深,衆人輪班休息,除了傷勢頗重的孫鵬,每人值夜一個時辰。紀澤沒搞特殊,是最後一班。想想自身無甚值得別人圖謀,他安心躺到篝火邊上,倒頭就睡。

待次日卯時被喚醒,紀澤已是精神飽滿。黎明前的最後黑暗,他一人無事,想到昨日驚險,不敢憊懶,稍稍離開衆人一段,開始了練武。當務之急並非好高騖遠,而是徹底熟悉、融合並掌控好已有武技。

俯臥撐、蛙跳、打拳、踢腿,一番準備動作之後,按照前生所練,紀澤先將擒拿散手與截拳道的系列動作,從頭到尾一絲不苟的演練一遍。這並無難度,令他對自身如今的力量、速度更加了然,至少確保日後不會再將窩心腳踢成撩陰腳。

微微出汗,紀澤小憩之間,仔細翻找軀體前主人紀虎的記憶,發現其作爲軍戶子弟,對常見軍械均有所涉及,最擅長的則是騎術箭術與刀盾拼殺,而這些恰是他這個穿越者當前最欠缺的。騎術暫時沒法練,紀澤取來弓箭刀盾,根據紀虎的經驗心得開始實踐操練,並不時停下動作,仔細揣摩研習。

“嚓!”寒光閃過,一棵碗口粗細的蓬勃樹木,被紀澤一刀齊腰斬斷。枝葉紛飛中,他縱身躍開,收刀入鞘,毫無內疚的欣賞着自己今晨第一百刀的風情...

轉眼這已一個時辰之後,天色微亮,紀澤此刻也已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而憑藉對紀虎記憶與軀體的完美繼承,他的箭術與刀術突飛猛進,已經有了紀虎一半的水準,憑此做名普通晉卒,上陣拼殺該已夠格了。當然,越向後越難,他知道,即便想達到紀虎的刀箭水準,也非幾日之功,練武之路,漫長而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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