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們,這兩天有傳言說俺們雄鷹寨危險了,甚至說要寨破人亡了。哈哈,叫我說,那就是狗屁!俺們雄鷹寨山高路險,固若金湯,俺們血旗軍更是戰無不勝,殺胡無數,怕個鳥!你們看看,這麼高的山,這麼陡的嶺,敵人怎麼上來,就算他們來了一萬大軍,上不來還不一樣僅是擺設?俺們守在山上,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石頭不缺樹,俺們每人往下丟塊石頭,丟根木樁,都能砸死好幾個來敵,試問幽並聯軍耗得起嗎...”午餐時分,騎衛屯二隊,新任功曹小史陳齊站塊大石上,正賣力的鼓譟不休,同樣的場景自也發生在雄鷹寨各處。
講了好一會,陳齊已覺嗓子冒火,索性揮舞着拳頭,嘶聲問道:“弟兄們,幽並聯軍真的打來了,咱們怕不怕?”
“嗯,不怕。”下面五十多軍卒,僅有不到半數人稀稀拉拉的應和道,且多是沒精打采。
“嗯,劉二柱,你小子一聲不吭,定是怕了吧。”眼珠一轉,陳齊手指一名忙着扒飯的年輕軍卒,不無鄙夷的喝道。
“臥槽,陳大嘴,你瞎說個啥呢?枉你之前選舉時我還往你碗裡投了顆石子,你小子做上了功曹小史,就來編排老子啦?”劉二柱急了,男人真怕也不能承認呀,他忙一把丟下飯碗,大聲嚷嚷道,“俺怕個鳥,又不是沒捅過胡狗,俺還鬱悶上次王家寨沒能親手殺胡呢,這次正好殺個痛快,也好爲咱家人報仇!對,殺他狗日的...”
這劉二柱說着說着,似是觸及了入山前的悲痛經歷,眼睛開始紅了,語調也愈加激烈,變得殺氣騰騰,再也不見猶豫膽怯,其氣勢甚至影響了周圍不少軍卒。陳齊心中滿意,大聲讚了劉二柱一句好漢,旋即目光挑揀,又將“髒水”接二連三的撲向別的軍卒,結果與劉二柱相若,自然迎來了接連不斷的憤然抗議與拍胸自辯。
不知不覺間,整支隊伍在從衆心理的相互激勵下,心氣倒是長了不少,更多了份鬥志。直到最後,是陳齊的一聲悲呼:“天殺的爾等,咋一口飯都沒留,俺還沒吃呢!”
老遠的,巡視至此的紀澤瞅見這一幕,淡笑着離開。利用午餐間歇,新鮮出爐的功曹小史們首次集體發動,履行思想動員之職,這個陳齊算是表現優秀的一人。根據他這一路的旁觀,此番動員還算小有成效,至少既有戰兵們的情況看似已經穩定。畢竟,像梅家村人那般跟隨紀澤一路殺進山的血旗老卒們,皆經過殘酷的戰火考驗,且多與胡寇乃至幽並聯軍有着深仇雪恨,他們的鬥志可能削弱,卻不會真正動搖。
只是,以所謂血旗老卒的軍事素質,五六百戰兵縱有地利,想要擋住預計中的征剿大軍還是勉強。入山後才加入或者即將加入的百姓們,對血旗營穩守雄鷹寨同樣不可或缺,而他們對血旗營和紀澤的信任親近程度,以及對幽並聯軍的仇恨程度與恐懼程度,顯然與老卒們不可同日而語,功曹小史對他們的鼓動可沒那麼立竿見影,更別說暗中還有着造謠挑撥者在對着幹。所以,紀某人仍得苦思應對之法。
所謂無知者無畏,就當全寨軍民陷入流言陰霾的時候,飛鷹嶺唯一還算喜氣的,恐怕就是寨門外正待投奔的百姓了。午後,巡視至此的紀澤遠遠便發現,寨外的來投百姓們正圍成一個圈子,看熱鬧者有之,吆喝助威者有之,圈內則隱隱傳出呼喝打鬥之聲。而寨門處的血旗軍卒們,卻並無明顯戒備之態。
紀澤瞭然,定是來投百姓中有不服分流安排的刺頭,正被拉出來煉煉拳腳。這世上總有些自視甚高的主,到哪都想高人一頭,血旗營開門攬人,自然要有所預備,於是,來自王家寨、普通暗勁實力的王茂便被安排在此鎮場,隨時準備教教新來者如何踏實做人。當然,如果有刺頭真金不怕火煉,反將王茂給教育了。紀某人也求之不得,自會巴巴的籠絡重用。
報着丁點希冀,紀澤加快腳步,意欲趕去看上一眼。誰知沒走兩步,便見圍觀人羣發一聲喊,不久便閃開一條道,那個衣衫齊整,神情淡定,邁着四方步盎然而出的三旬漢子,不是王茂還能是誰。不消說,刺頭遠不夠硬,已被輕易修理,自也無需紀澤刻意關注了。
比鬥結束,寨門外恢復正常的登記分流。一眼看去,等待登記的難民明顯比昨日多了一圈。徐文君仍在很有耐心的接待難民,依舊熱情的趙雪卻難掩那絲心不在焉。而她們邊上,換上一套皮甲的葉三娘則閒坐呵欠,顯得無所事事。
這次,紀澤制止了身邊軍卒的報號出場,心中糾結着流言解決,委實沒心情慷慨演講了。他徑直行至趙雪身邊,笑眯眯道:“怎麼樣,今日又來了多少人?”
“算上昨夜彙集寨外等待的,迄今已有五百多人,青壯依舊四成左右。對了,那個胡寶方纔帶來四十多人,領完賞錢隨即又去拉人了。”趙雪邊說邊起身一禮,接着就湊近紀澤,神秘兮兮的問道,“抓到奸細了嗎?流言有解決之道了嗎?”
畢竟還是個心中藏不住事的稚嫩少女,且似也從未真把紀澤當成將軍上司,趙雪竟在這種場合直接問出了緊要問題。不待紀澤想好如何搪塞,徐文君也跟着趙雪起身爲禮,而令紀澤驚訝的是,那個昨天還肆意調笑自己的葉三娘,不知是吃錯了藥,還是被趙雪做了思想工作,此番竟然也跟着起身做了一禮,儘管那動作分明打着“勉強”的標籤。
應是做了刻意掩飾,此刻的葉三娘未顯昨日初見時的動人風華,乍看去平平無奇,僅像是一名姿色略好的普通女兵。當然,紀某人是絕對不敢無視這名看似慵懶的新進女兵葉三孃的,而就在他多看那麼兩眼的時間,葉三娘已經旁若無人的從袖兜裡掏出包起的三塊甜點,更加旁若無人的給趙雪和徐文君各分了一塊。上班時間,當着領導的面分零食,還沒領導的份兒,這不擺明要氣領導嗎?
事有湊巧,像是感應到了紀某人的憤慨,“軟”性子的徐文君莫名手一個不穩,剛從葉三娘手中接來的那塊甜點不甚落地。啪的一聲輕響,甜點摔成數瓣。而下意識循聲瞥去的紀澤,恰見一隻大個頭的山螞蟻正就近撲向甜點,轉眼便爬了上去,黑身板在白甜點上耕耘,反差好不突兀!
甜點!螞蟻!驀的,紀澤的腦中閃過一道靈光,眼睛霎時賊亮賊亮,恨不得就要跳起高歌一曲。擡頭之際,恰好迎上趙雪那張由焦慮變爲好奇的臉,他得意一笑,同樣神秘兮兮的回答道:“今晚我要做件大事,你若樂意,可以隨着來,明個就能看場好戲了,嘿嘿...”
正當紀澤強按欣喜,急尋智囊們商定所謂大事的時候,雄鷹下寨,上演了軍民魚水親的一幕。一名瘦如麻桿的寨民扛着一根新伐的粗木行往工地,或因從嶺下扛來對於他委實過載,行至某個路口之際,他踉蹌摔倒,粗木滾落一旁,恰至在此值守的某軍官腳下。於是,那位血旗軍官順便伸出援手,主動替那寨民扛起粗木送上一程。這在鼓吹大同桃源的雄鷹寨並不稀奇,但若有人聽到他們接下的竊語,就遠不是那麼回事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那寨民沒頭沒腦道,似在玩文青。
“洲你個頭,猴六,你被千面管傻了吧,彼此燒成灰都認識,還對啥切口?有話就說,有屁快放!”那軍官不耐道。
“直娘賊,你不會真以爲自己當上芝麻官了吧,別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猴六火道,聽來二人以往關係似乎並不和睦。
“哼!”那軍官沒在鬥嘴,換個話題道,“要我做甚?千面自己怎不來說?”
“千面大掌櫃行蹤素來隱秘,他在哪我都不知道,這還是我混進山寨前他給的指令。”猴六略帶幽怨,旋即沉聲道,“千面大人讓我問你,爲何不及時通報飛鷹寨失陷一事?”
那軍官對此似乎早有應對,不假思索道:“飛鷹寨原有暗線只我一人倖存,並無人手可用,兼因身爲軍官備受關注,急切間如何外出傳遞消息?”
猴六並未糾纏於此,冷然道:“哼!大掌櫃要你我配合搞亂山寨,煽動內訌。如今寨民們人心惶惶,明日我將設法鼓動寨民退離山寨,屆時你可設法讓軍卒誤殺一二寨民,以激化矛盾。還有,大掌櫃讓你設法刺殺紀虎、燒燬糧草抑或在大軍抵達後破壞水源。”
那軍官片刻沉默,悶聲道:“糧草與水源想都別想,血旗將軍可不好坑。包括挑水在內,涉及山寨飲食的,都防衛重重,且有女衛近衛隨時監督,那些人都是血旗將軍從胡人手中救出的,忠心得很,根本沒法滲透。至於刺殺,血旗將軍怕死的緊,終日帶着一羣忠心近衛,到哪兒還揹着面大盾,自身武藝如今也已不亞於我,我可辦不到!”
“哼哼,左一個將軍,右一個將軍,就是不想聽令辦事,莫非你真想留在血旗營混前程?別忘了,大掌櫃沒準正盯着你的一舉一動,還有,更別忘了你那清平安樂的弟弟如今在哪!”
眼中掠過忿忿,那軍官卻也只得答道:“實事求是,讓我燒糧毀水委實難辦,但誤傷些寨民卻還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