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爾虞我詐

暖陽普照,臭風徐徐,山火未燼,王家寨北門,寨牆上下喝罵不斷,卻無正式搭話,也未展開刀兵。一方本欲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怎奈敵方竟以人質相脅;一方原想挾持親友迫退悍民,卻不料自己壓根就搞錯了針對對象。雙方各有顧忌,也各在思忖商議着緊急應對這突發變數,一時出現了短暫對峙。

終於,下風口的血旗營先耗不住了,畢竟北寨門這地臭得張不開口,連說話都費勁。基於山中騎兵難有作爲,血旗營留下兩隊步衛由孫鵬率領,稍撤駐紮截住北向山道,大部則隨紀澤移師南寨門,同時,王通等數十王家寨人馬也被召來南門,卻是擺出了衆軍齊出,南北夾擊的攻寨態勢。只是,不出意料的,這邊的寨牆上同樣縛有二十餘王家寨民女。

鋪開戰陣,撒出探哨,南寨門外,紀澤一身金甲,握刀持盾,在十數近衛的護持下,率王麟、吳蘭行至寨牆一箭之外,盎然間好一副威勢無雙。然而,少有人注意的是,紀澤此刻正眉頭深鎖,一臉糾結。深吸口氣,他轉向躁動欲爆的王麟,沉聲道:“且莫着急,那無濟於事,待我言辭試上一試再做它想,涉及貴寨女子性命,最終取捨自由貴寨決定。但若還想保全他們,待會無論我如何分說,均莫衝動胡來!”

暫時穩住王麟,紀澤跨前一步,手指寨牆怒聲喝道:“某乃血旗營紀虎,對面烏桓小兒,速速讓你家主將出來答話!”

同樣重心南移的烏桓守軍中,閃出一名金盔金甲的兇相胡將,只聽他怒聲喝道:“紀虎小兒,虧你也算一號人物,不敢與我烏桓勇士堂堂一戰,竟然使用投藥這等下作手段,日後何以枉稱將軍?何以自稱英雄?”

此人正是丹沛原本的親衛長,因被王老寨主擊成重傷而未能隨丹沛同逃,此刻則成了寨中餘胡的臨時統領。這親衛長今晨因傷不曾飲食倖免了十月青毒害,他帶着滿腹怒火,說話一時竟頗有中氣,倒顯得豪邁凜然,氣勢奪人。只可惜他的氣場對紀某人無效,反是其口中的“將軍”引發了紀澤的狐疑。

當然,此刻不是探究其它之時,雖不知對方是哪根蔥,但其斥問得大義凜然,紀澤可不能弱了自家士氣。他慨然反詰道:“可笑!我且問你,此乃何地?你等家居塞外,緣何在此燒殺淫掠?緣何以弱女子爲質來苟全性命?似爾等暴虐蠻夷,禽獸不如,斬殺爾等如同殺雞屠狗,何須講甚道義?爾等已經山窮水盡,還不就此器械投降,尚可留下全屍!”

“好一個殺雞屠狗,那便來吧,連同這些漢人民女,我等死戰一場!哈哈,都傳你血旗營除暴安良,救民於水火,我倒要看看,爾等如何置弱女子不顧而放手攻寨,哈哈,日後又如何標榜仁義?”親衛長放聲狂笑,怒發賁張。也無怪他如此之衝,他們一衆烏桓人自已知曉紀虎受封將軍與王浚高價懸賞之事,若全軍正常遇上血旗營,定會欣喜若狂大殺一場以拿下這份莫大軍功,孰知竟被不明不白的暗算至此,反倒虎落平陽被犬欺,懊悔憤怒可想而知。

眼中寒光一閃,紀澤強壓憤怒,卻似滿不在乎道:“哈哈哈...一將功成萬骨枯,戰場哪能沒有犧牲,可笑爾等竟然妄圖挾持一羣弱女子保命,簡直愚不可及!那些女子既落入爾等之手,此生本已無望,與其顧忌她們而放過爾等狗命,只會害了更多無辜之人,倒不如殺光爾等爲她們陪葬!至於紀某與血旗營的英明,呵呵,爾等死光了,又有何人還會亂說?哈哈哈...”

紀澤此言一出,頓覺身邊王麟投來了殺人般的目光,幸有吳蘭趕緊一把拉住,而後方陣中也傳來了嗡嗡聲響,甚至夾雜了不少王家寨人的唾罵。他暗自一嘆,自己這不過是爲了降低敵方對人質作用的期許,以便隨後談判營救人質而已,恰似購物的“殺價”,但願不要真的爲此毀了自己的正面形象啊。

不過,紀澤的“殺價”顯然打擊了烏桓一方的信心,事實上,以己度人,他們本也覺得一羣財物般的女子,還是失了名節的,遠不及自家性命值錢,之所以綁出來也僅是走投無路下的一種嘗試而已。而今所謂的倚仗被紀澤否定,重病滿營的烏桓人頓時絕望,那親衛長更是歇斯底里的罵道:“你這卑鄙漢狗,司馬穎傳詔封你爲血旗將軍,我看應當爲陰損將軍纔是,似你這等無恥之徒,日後定遭人唾棄!”

血旗將軍!?寨下的血旗軍卒乃至王家寨人皆一陣愕然,旋即熱議紛紛,當事人紀澤更是聽得一震,竟然成了將軍,可憐他都躲入山中十來天了,哪裡知道自己竟已糊里糊塗的升官了。霎時間,紀某人不由心曠神怡,雖說僅是個雜號將軍,也不知去哪領糧餉,可畢竟是個五品大官,放後世至少是個地市級幹部呀。

儘管司馬穎已經失勢,但名義猶在,他紀某人這個血旗將軍可是名正言順的大晉武官,擺脫了黔首庶民的下等身份,且沒朝廷正式籤文誰都罷免不了他這將軍名銜。不由得,紀某人對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便宜老東家第一次有了好感。只是,這等重要好消息竟是從戰場敵方的口中得知,自家的情報能力還真要着力提高了。

“這血旗將軍乃成都王擡愛,紀某視之爲身外之物。紀某隻要除暴殺胡,安民濟困,對得起自己良心,對得起屬下弟兄即可,何必在乎他人看法?”按捺住心花怒放,紀某人故作淡然的自吹兩句,旋即面色一沉,冷喝道,“弟兄們,搭弓上箭,準備攻寨!”

“等等,等等!紀將軍,且先聽陳某一言!”就在這時,一個嘶啞的喝聲在寨牆上響起,出言的是名漢裝晉官,他喘息幾下才又急急叫道,“將軍難道不知成都王封賞將軍是何居心嗎?”

恰似嫌貴出門的顧客被店主及時叫住,紀澤暗鬆口氣,他可沒真想不顧人質直接攻寨。同時,聽那陳姓晉官之言似乎別有所指,他索性故作疑惑道:“你此言何意?”

“平棘敗後,將軍浴血轉戰數百里,戰功赫赫,而今又在此費盡心機謀算我等,無非報效成都王而已,忠義委實可嘉。然成都王爲了掩飾敗績,羞辱我家王都督,竟然不顧將軍身處險境、四面皆敵,公然傳檄河北,大肆封賞將軍,豈非把將軍推上風口浪尖,置將軍安危於不顧,如此主上,值得將軍爲之披肝瀝膽嗎?”陳姓晉官一口氣說道。他是幽州軍派往烏桓軍中的聯絡官,本就能言善辯,之前便能說動石矩棄寨投誠,如今爲了活命,自是沒口子的挑撥紀澤,一時竟連腹瀉都忘了。

紀澤這下倒真被挑撥了,剛纔乍一得知受封將軍,他忙着小人得志未及細想,這會卻覺得陳姓晉官說得頭頭是道,臉色都不自覺的變了。那陳姓晉官見之欣喜,也不管有的沒的,立馬繼續添油加醋道:“將軍可知,成都王在河北經營日久,此番雖敗,卻多有心腹嫡系潛伏,石矩便是一例。他大肆封賞將軍,我幽並聯軍迫於顏面,只得投入大量兵力征剿將軍,自然會放鬆征剿其殘黨。將軍這算什麼,爲了成都王拋投灑血,卻被做了掩護他人的棄子啊。”

紀澤恍然一驚,他雖是政治菜鳥,畢竟前生接受過信息轟炸,陳姓晉官這一信口挑唆,在他聽來卻是金玉良言。驀的想起昨夜夏山虎初見時也稱自己將軍,想來摩雲寨有對外聯繫,此事並非虛假,頓時,他遍體生寒,深感官場政壇之險惡,剛對司馬穎產生的一點好感更是變爲痛恨。不自覺的,紀澤黑下臉來一言不發,倒是不用裝便達到了計劃中談判的“回價”狀態。

“將軍之前殺敵甚衆,卻爲求生自保,在下無話可說,然今日寨中諸人於將軍並無威脅,將軍何必斬盡殺絕,非但自損兵力,還徒樹烏桓死敵,倒不妨給自己留條後路呀!”陳姓晉官感覺有門,說得愈加起勁,“再有,將軍此番若是手下留情,不啻與我幽並聯軍結一善緣,陳某不才,卻願與我家都督大人呈稟,相助大人棄暗投明...”

“得了,得了,巧言令色!”紀澤打斷陳姓晉官的喋喋不休,似已回過神來,他整一副意興索然,擺擺手道,“你莫非真當紀某乃三歲稚童,單憑几句虛言便能就此退兵?”

“只要紀將軍願意彼此罷兵修好,但有所需只管道來,我等絕不含糊!”陳姓晉官忙嘶聲叫道。紀澤說得很不客氣,但寨牆上的他幾乎激動得哭了,更與親衛長二人相顧大喜。他們皆已看出,之前不遺餘力的挑撥之言確被紀澤聽進去了,而紀澤現在的口氣已經鬆動,無非就是再尋個臺階要些好處罷了,他們卻未意識到,原本憑藉人質在手,能提條件要好處的或許會是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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