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大地沉默而厚重,包容着沉澱在它身上的萬事萬物,紀錄着歲月無情的變遷,欣然承受着黃河地脈洶涌河水無數年不變的沖刷與撞擊。
蕭若水感受着地面傳來的冰涼,呆呆地望着摻雜一些柔和微光的黑色天空,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場景;癡癡地聽着黃河地脈翻滾河水的咆哮聲,認爲這是世上最悅耳動聽的曲調。
蕭若水躺在大地上,無力的攤開雙手,那把黑色的小劍就那麼安靜地躺在她的左手上,瘋狂地向她體內輸送濃郁且精純的黑氣;
那串由八顆枯枝般佛珠穿成的念珠,無聲地擱在她的右手上,如沒有牙齒的老人喝着滾燙的稀粥般,不甘心又緩慢地吸收着聚集在一顆佛珠前的大量陽氣。
蕭若水感受着黑色小劍與枯枝般的念珠,感受着正慢慢消失的神智,回想着她短暫且精彩的一生。
三歲的她,便能看懂先天八卦的諸多變化,常語出驚人,給征戰在外的父親無形中提供了很多幫助。
後來她六歲,卻看不懂了那些八卦上的卦象,反而對四書五經頗感興趣,對武學特別上心。戎馬一生的蕭衍,看着自己大女兒頗有自己年輕時的風采,便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栽培她。
三年後又三年,蕭衍大爲感慨,無論是詩書,還是兵法謀略,亦或是天文地理,蕭若水總是看一眼便可洞悉其中要義。讓蕭衍這個閱歷無數的父親自嘆不如,覺得可以教她的書中東西越來越少了,便開始教他習武。
還是三年之後,年僅十五歲的蕭若水掌握了蕭衍所教的各種武學,除了缺少精純渾厚的內力,武學中神鬼莫測的諸多變化,在她眼裡不過是一場緩慢動作的大戲罷了。
十五歲的蕭若水,獨自行走江湖,蕭衍便安排大量親兵暗中保護。
短短半年,蕭若水就在江湖中闖出了一些名聲,被老輩人物看作後起之秀,明日之星。結交了江湖上一大羣青春有熱血的江湖青年才俊,以匡扶天下爲己任。
也就是那一年,東昏侯蕭寶卷繼位,掌控南朝天下。
也就是那一年,自王莽傳漢後,五百年都沒有出現在中土大地上的妖族重現,本就動盪不堪的南朝,變得更加風雨飄搖。
還是那一年,蕭若水遇上了她的師父微塵子,隨後前往終南劍派,獲知了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三年後,她勘破生死關,將終南秘境中生死潭的生死二氣接引入體內,化作陰陽二氣,填補了她內力不足的短缺。
十年前,她學成歸來,與蕭衍的一番長談,堅定了蕭衍取代南齊的決心。
之後,蕭若水主動前往神兵門,與神兵門門主卓如鳳長論道數日,最終以己身爲籌碼,結盟神兵門,穩定了南朝江湖,控制了蕭衍開國後江湖混亂不堪的局面。
八年前,她孤身前往北魏,連續擊敗北魏江湖名宿,名聲大作,被北魏皇室招入皇宮,教太子習武。
六年前,她在北魏待了兩年時間,便將北魏軍事與政治力量了如指掌,離開北魏,前往更北邊的柔然,尋找一些她一直在追求的東西。
四年前,北魏與柔然大戰,兩敗俱傷。不久之後,柔然重整旗鼓,厲兵秣馬,聯盟西北各部,準備再次南下。
蕭若水看準機會,經過四個月的輾轉潛行,回到大梁。梁武帝起南朝十萬大軍,蕭若水幕後全權指揮,與北魏大軍會戰鍾離,經過一年的拉鋸戰,終於將強大的北魏打敗,成就了歷史上極少數發生的輝煌戰績------常年羸弱的南方政權大勝史來強橫的北方政權,爲北魏分裂成東西兩魏埋下了導火線。
從此,蕭若水被南朝百姓推上了神壇,廟堂江湖無不崇拜敬仰。
就在那一年,蕭若水急流勇退,深居簡出,慢慢淡出世人的視線,開始追尋無上仙道。
兩月前,南朝後方部落叛亂將起,兩魏大軍異動,數十萬大軍再次壓境,蕭衍派人尋找此時已消失三年的蕭若水,幾番述說之後,蕭若水答應最後一次插手天下之事,此節過後,她便不再搭理朝廷任何事情。
蕭若水極快地回想到這裡,她的神智徹底消失了,無力的眼皮下空洞的眼神渙散開來,幾經變化後便生機全無,如一具屍體躺在地上。
當蕭若水失去生機的那一刻,黃河地脈河水翻起了一陣巨浪,然後河面出現濃濃水霧,還有莫名事物攪動河水的“嘩嘩”聲傳來。
但那水霧太濃,讓人看不真切霧中是否有東西出現。片刻之後,一雙藍寶石般的大眼睛破霧而出,緊隨而至的是通體赤焰般的魚鱗。
赤焰般碗口大的魚鱗一開一合之間,黃河地脈的河水便化作一陣一陣的水霧瀰漫而起,那條大魚眨了眨眼,眼中出現了一些迷茫,扭頭看了看黃河地脈下游不遠處,那裡有一個年輕的清秀少年,帶着無限黯然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卻不曾上前半步。
大魚又看向躺在岸邊已完全失去生機的女子,身上的赤紅魚鱗張合速度加快,一道道由河水變成的白霧相互交纏在一起,如細長的水龍捲一般飛起。
與此同時,黃河地脈河底一棵又一棵如浮萍般的無根水草浮出,其中有三棵化作光雨匯入到那道細長的水龍捲中,向着岸上的女子飛去。
當白霧攜着光雨接觸到女子的身體時,女子右手心的念珠有了感應,爆發出絢麗的金光,直衝高空而去,化作一朵泛着祥和佛光的金色蓮臺,照亮了這片漆黑的空間。
下游黑暗中的清秀少年,看着佛光衝起之後,眼中的黯然慢慢退去,對着還在黃河地脈游來游去的紅鱗藍眼大魚微微彎腰,輕聲說道:“謝謝…”
那條大魚對着那少年眨了眨藍寶石般的大眼睛,然後拼命地搖了搖魚尾,河面上的水霧被抽得忽東忽西,四處亂竄。
大魚搖了搖魚尾之後,擡起魚頭,藍寶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在蕭若水上空緩緩沉浮的金色蓮臺,如好奇寶寶一樣在河水中游來游去,激起一片浪花,蒸出騰騰水霧,使得黃河地脈的河面如雲霧繚繞的仙境一般。
當那道祥和的金光從枯木般的念珠中投向天空時,蕭若水左手手心的黑色小劍微微一震,停頓片刻之後,開始劇烈震動起來,劍尖微微擡起,如有自主意識一般想要飛起,但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雖然黑色小劍最終沒有任何動作,但是輸入蕭若水體內黑氣的速度卻更加瘋狂起來,猶如受過饑荒的災民,好不容易撿到一塊小麥大餅,本來可以慢慢吃的,但發現遠處來一羣和他一樣的災民,於是對着大餅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儘管黑色小劍佔了先機,佔據了蕭若水的整個身體,但是枯木般佛珠中好像有某種未知存在,被大魚攜着黃河無根化作的光雨成功喚醒了,一旦醒來,便散發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氣勢,以霸道絕倫的姿態衝破了佛珠的桎梏,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化出一朵金色蓮臺。
與此同時,西方極樂世界,佛國普照的大雷音寺中,正在閉目冥想的如來陡然睜開雙眼,眼中射出兩道無比凌厲的神光,穿越層層阻隔,來到中土九州之上。
但是,那兩道神光來到中土九州之後,便無聲無息被淹沒了,沒有掀起半點浪花,如來微微一驚,喃喃自語道:“你,終究是回來了!”
那朵在黑暗空間中浮沉的金色蓮臺,在虛空中輕輕一震,然後如水波般的柔和佛光一圈一圈地向着蕭若水灑落,輕緩溫柔地沒入到她已然乾枯褶皺的肌膚之上。
當佛光接觸到蕭若水時,她右手上那顆緩緩吸納陽氣的佛珠如火山爆發般,迸射出難以計量的陽氣,如游龍出海般向着那些已經沒入到蕭若水全身經脈的佛光衝去。
本就佔據着蕭若水各條經脈與氣血的黑氣,碰到佛珠涌出的滾滾陽氣之後,剎那沸騰,如呼朋喚友般將蕭若水體內其它地方的黑氣聚集起來,將剛剛進入蕭若水右臂經脈的陽氣包圍。
佛珠不甘示弱,無窮陽氣再一次噴薄而出,支援前方被黑氣包裹的先鋒部隊。
當佛珠補充陽氣之後,黑色小劍中的源源不斷的黑氣沒有再增加,因爲此時的黑色小劍已經失去了光澤,並沒有剛纔那麼奪目,現在還繼續向蕭若水輸送黑氣只是一種本能,而並非剛纔那樣有自主意識一般。
就在佛珠噴發而出的陽氣與黑色小劍輸入進蕭若水體內的黑氣相持不下時,高空中的金色蓮花已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而它向蕭若水灑落的佛光,卻如潤物細無聲一般,浸入了蕭若水的每一寸經脈,每一縷血肉之中。
佛光悄然闖過正與陽氣對峙的黑氣,來到蕭若水的丹田之中,默默聚集,形成一朵如蘑菇一樣的祥雲團,刺激着蕭若水的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