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剛要開口問,他就說:“先別吵,我在辦事,一會再說。”
我安靜地坐在他旁邊,看他拿筆在紙上寫了一串看不懂的字,寫完他麻利地貼在楊工的後背,然後楊工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呃——他們——這是上哪去了?”
陰燁塵拍了拍手,轉身坐上了牀:
“嫌他們太吵,畫了張遁形符讓他們暫時消失。你不是有話憋了一路,快點問,我一會還得去找個陰陽師明天做法。”
“你是鬼差,難道你不會超度?”我有些奇怪。
他寫完最後一張符紙貼在小鬼孩的腦門上,順手在我額頭敲了一下,說:
“笨丫頭,超度的法術會泄露我的蹤跡。你是嫌我在你身邊太煩,想讓冥界的人早點把我找回去?”
“呃……你又沒有跟我說過。不過那女鬼說的話,你信嗎?你真的要幫他們超度?”
陰燁塵看着我,忽然幽幽開口:“你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反正我也知道我想要的東西了,他們死不死對我沒有差別。”
“就是嘛,那些開發商爲了賺錢,佔地盤,還欺男霸女,簡直比地主還可惡!你說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曝光他們,替李華還有周芸出口氣?”
“安馨月,你又多管閒事?”他臉色繃起來,滿眼無奈地看我。
李華和周芸就是陰燁塵抓回來的其中兩個,他們都是這鎮上的居民。三年前,政府決定開發旅遊,華興投資瞄上了這塊地皮,和當地居民簽了合同,出錢讓他們遷居。
而李華和周芸,他們並不願意搬遷。後來兩方交涉不快,強拆強搬,致使這對夫婦在去往和公司代表理論的路上車禍身亡。
怨恨難消、執念太深,他們無法入到冥界,時常在施工地逗留。
久而久之,戾氣激化,怨氣越積越深,他們變成了惡鬼,開始滋擾施工,讓工期無限順延。
前段時間,有個鬼差找上他們,承諾只要他們守這口地井到清明,就會給他們機會入冥界投胎,可是一直等到了現在,那個女鬼差也沒有再出現。
這就是他們倆故事的全部,前前後後時間好像也都對得上,只是小鬼的死有些解釋不通,不過他們死不承認,小鬼的死跟他倆有關係。
我想來想去,這女鬼差出現和消失的時間怎麼也看着像素袖的手筆。
陰燁塵攤開那本冊子,把我招了過去,說:
“安馨月,你來看。”
我好奇這個本子很久了,迫不及待地追問他:“陰燁塵,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上次在香雲山我就想問你了。”
陰燁塵翻到冊子的第一頁,手指沿右側邊沿一列一列滑下去,只見泛黃的紙張上慢慢浮現出字跡。
那上面記着的都是些人名還有年歲,有的地方還有批註,我立刻反應過來,說:
“這該不會是素袖勾魂的記錄吧?”
他難得給了我一記讚許的眼神:“還行,一點就透。”
陰燁塵繼續說:“在冥界,鬼差隸屬陰玄司,算是一枚小小的差役。這冊子叫引魂簿,四瓣幽冥花以上級別的鬼差人手一本。從前,生死簿由陸判執掌,而引魂簿是鬼差自己保管。每逢中元節,鬼門大開之際,鬼差須返回陰玄司向總司彙報一年引魂情況。你現在看到的,就是素袖的引魂簿。”
我點點頭,忍不住說:“對,上回還聽你逼問素袖什麼‘引魂術’,跟這個也有關係?”
“非也。”陰燁塵搖搖頭:“引魂簿只是記錄了將死者的死亡時間和地點,方便差役及時定位,確保時間準確,投胎轉生無誤。差役只負責運輸亡魂渡往冥界,而引魂,那是總司以上,陸判還有冥王纔有的權力。我之前說過,天命不可修改,如果鬼差學會了引魂術,就可以肆意勾走未亡人的魂魄,篡改人的壽命和死亡時間,這就會造成陰陽失衡,靈氣失調。久而久之,勢必會引起大亂。”
陰燁塵把冊子翻到最後一頁,指着那筆用硃砂圈了一半的名字說:
“看到了嗎?你也險些成爲她的目標。”
洇黃粗糙的紙上,“安馨月”三個字讓我一陣惡寒,我無比感激地看着他——幸好有你在!
“魘妝只是素袖勾魂的一種手段,你的雖然已經卸掉,但這冊子上你的名字一天不消失,你就有隻腳一直踩在冥界的地界裡。而陰陽界定不明的人,最容易被惡鬼附身或者易魂。所以安馨月,你就是爲了你自己,也給我消停點,那些鬼神還是少接觸爲好。再說,我在人間的蹤跡隱瞞不了多久,你一旦暴露就會加劇我的風險,請你一定要萬分小心,不要再像前幾次衝動行事。”
我看着他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拼命點頭:“你放心,我以後幹什麼都一定經過你的允許,這樣總可以了吧?”
“這冊子上有九十九個陰魂已經送往冥界,你作爲落跑的陰
魂,冥界肯定會派人出來尋找,到中元節來臨之前,冥界暫時不會發現素袖消失,但這段時間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才能保住小命。還有,你那幫同事估計暫時安全,幸好那三個跟着素袖混的鬼差還沒資格有冊子。總之,回B市以後,你要開始跟着我學習簡單的法術,我不可能隨時隨地守在你身邊。”
“哦……”
“AnyQuestions?”冷不丁的,他忽然跟我拽了一句英文,把我嚇着了。
陰燁塵一笑:“我說過,我知道的東西遠遠是你無法想象的。”
“陰燁塵,你到底是因爲什麼被封印的,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我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本以爲他一定會再次轉移話題,沒想到,他沉默了幾秒,忽然說:
“天命之亂,因我而起。”
“你說什麼?”我不可思議,有些害怕地看着他的眼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他疲憊地笑了笑:
“我說過,陰差只是負責運輸亡魂的衙役,可能是我犯了大錯,改了人壽、換了天命,致使人間冥界兩不平衡,所以冥界將我逐出,金印禁錮,永世流放。”
我拼命搖頭:“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他那麼信奉天命,尊崇冥界規則,又怎麼會以身試法,去做這樣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信。
陰燁塵搖搖頭:“只可惜究竟是怎麼引起的,我還是想不起來。不過,我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被封印吞噬、被冥界拋棄、被過去遺忘,甚至——衆叛親離!這就是所謂的天譴。”
“陰燁塵……”不知道爲何,他說這話的時候,隱隱的自嘲讓我有些心疼,我下意識地說:“或許你不是故意的,你……你那麼善良,怎麼會去做這樣的事呢?”
“善良?你不用安慰我,我自認自己不是一個善人,有鬼就抓,有魂就渡,那些不聽我勸解的怨魂我一個不漏全部幫他們下地獄。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安馨月。”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我,無比真誠地跟我道謝:
“雖然我還不清楚你究竟怎麼誤打誤撞,解了我的封印,但至少,你讓我重生,給了我彌補錯誤的機會。”他無比堅定地看着窗外,硬氣地說:
“天命之亂,雖因我而起,但我也一定會讓它自我而終!”
雖然他說的話有些我還是聽不明白,可是至少這一次,他沒有拒絕。
我對他的感覺好像也在慢慢地發生着變化。
他有時真的霸道地可怕,非要人按着他的意圖做事才行;可有的時候,他時不時流露出的內心的柔軟,真的讓人忍不住靠近、聆聽。
他,真的是一團謎一樣的火焰。
第二天,我還沒起牀就被喬助理的電話給叫起來了,他急急忙忙讓我趕緊下樓,問了幾句我才知道工地那裡又出事了。
據說是鄒大成的母親非說自己兒子發瘋是中邪了,找了一個陰陽師,要領人進去出事地點做道場,結果人都被看門的保安給攔下了。
現在工廠那邊已經一團亂,鄒大成母親正帶着人在工地外面作法事超度呢,這要是鬧起來,引來媒體記者,估計這爛尾的工程更要歇菜了。
喬助理髮愁:“安工,你和申工今天能走就走吧,那些個鄉下婦女老是神叨叨的,迷信得厲害,前前後後已經鬧了好幾回了。這次鄒工情緒失控差點鬧出事,她這麼做分明就是給她兒子來脫罪的,別到時候拖累得你們又走不成了。
我應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暗想,那個陰陽師該不會就是陰燁塵找來的吧?
“陰燁塵,陰燁塵你在不在?”
我滿屋子地找他,誰知這傢伙竟然站在窗簾邊上,一副躍躍欲試想要走到太陽底下的架勢。
我嚇了一跳,急忙把他扯回來:“你瘋啦?你是鬼,還敢站太陽底下,你不怕被曬化啊?”
陰燁塵莫名好笑地看我:
“誰跟你說太陽曬化我?”
“呃……”我說不出來,電視上不都是這麼演的麼。他捏捏我的臉:“你在擔心我,嗯?”
我撇過頭,逞強:“沒有沒有,我那是條件反射,我們好歹有盟約,我不能只受保護而不做點什麼……”
“總算有點我陰燁塵女人的覺悟了。馨月,以後你就喊我九哥吧。”
“啊?”我懵。
“咱們認識差不多也有一個月,也算是朋友了,如果你覺得我這個九哥當得,你以後就這麼叫吧,咱們來來回回喊名字,怪生分的。”
“哦……哦……九哥……”
陰燁塵一彎眼睛,很受用地點點頭。
這一笑差點讓我忘了正事兒,我紅着臉移開視線,繼續道:
“對了,剛纔喬助理給我打電話,說鄒大成的媽媽請了個陰陽師過來,是不是你搞的鬼?”
陰燁塵拍拍我的
後背,讓我稍安勿躁:“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是——”剛纔喬助理還說不讓我現身呢。
他似乎懂我的意思,說:“有我在,一切都不叫事兒。”
我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帶着我的“隱身保鏢”去了C區大門。
剛一到那兒,我還沒湊上去呢,人羣忽然讓開一條口子,就看到一個穿着道袍,像模像樣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向我,他深深向我鞠了一躬,大喊一聲:
“貴人到了!”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陰燁塵,他讓我稍安勿躁,聽那個陰陽師安排。我忍着好奇,裝作一副受驚模樣,問:
¤тt kǎn ¤CO “這是幹嘛呃……”
我話還沒說完,又有一箇中老年大媽衝過來拉住了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哭喪一樣抱着我不撒手。弄了半天我才知道這位阿姨就是鄒大成的母親。
“丫頭啊,你是我兒子的恩人!大師說了,要不是你,我兒子身上的惡鬼不會那麼輕易被趕跑的。你那幾鞭子抽的太好了!抽得好!太謝謝你了。”
“這……阿姨你弄錯了吧,我……”
雖然她說的話半真半假,但我也不敢真的邀功。我往四處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見李華和周芸已經乖乖跟着陰燁塵來了,他們倆老老實實地站在大門的旗杆下面,一動不動。
“時間差不多了,必須要作法了。”那個陰陽師朝着旗杆下方看了一眼,然後走到供桌前,點着了黃符紙,就開始念一些奇奇怪怪的咒語。
我站在人羣的前方,陪着那位阿姨一起祈拜,隨着符紙慢慢燒成灰燼,我看到從那兩個鬼魂的上方灑下一道白色的光柱,像追光一樣鎖定了他們。
陰燁塵就站在我的另一側,我忍不住嘀咕:
“這個,就是引魂術嗎?”
“不是,充其量就算個往生咒。這人的道行太淺,騙騙一般人還可以,像那種真正的隱士高人,纔不會來幹這麼掉價的事情。”
“所以,你是覺得給鬼超度太掉價嗎?”
陰燁塵瞪了我一眼,傲氣地說:“多話!”
“貴人啊,你一個人嘀咕什麼呢?”鄒阿姨忽然湊過來問我,我急忙搖頭說沒什麼。
不一會,那束光下,李華和周芸慢慢褪去了身上的黑氣,恢復到生前容貌,那些車禍造成的傷痛好像也全部消解,他們一臉真誠地跪倒在陰燁塵面前:
“大人,您的再造之恩,我和小芸感激不盡!”
陰燁塵很不習慣地避開,不耐煩地說:
“羅裡吧嗦的,趕緊走吧。別以爲這樣就沒事了,記住我昨天跟你們說的,要是敢泄露我的行蹤……”
“不敢不敢,您還有這位姑娘的事情,我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大人,您多保重,還有阿寶……就麻煩你們照顧了。”
阿寶就是那個墜井不能往生的小屁孩兒,這孩子說什麼也不肯走,他死了還不滿一年,也無法念往生咒送他走。
商量來商量去,我就硬着頭皮接下了,反正家裡已經有了兩隻鬼,多一個也不多。
陰陽師唸完了往生咒,李華和周芸去了該去的地方,看熱鬧的人羣慢慢散開,我忍不住問:
“陰燁塵,我們這樣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
“做什麼好事?你以爲你在日行一善呢?”他嫌棄地說了我幾句,然後徑直走到陰陽師面前,身形一頓,又忍不住走回來看着我:
“我不是說了讓你喊我‘九哥’麼。改口不會啊?”說完他二話不說就進了陰陽師的身體裡。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裡竟然跟抹了蜜一樣甜。
等到陰陽師再睜開眼,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他眼神深邃地盯着鄒阿姨,說:
“法事我已經做了,惡鬼已除,你兒子沒事了。”
“謝謝大師!”鄒阿姨感激涕零,剛要再說幾句,陰燁塵板着臉又說:
“惡鬼已除,人心之惡卻難消。你兒子平時作威作福,濫用私權,做了不少損人利己的事情,這才招致禍事。那惡鬼臨行前說了,三年前你兒子爲謀私利,私自許可強拆居民房屋,害得他意外身亡,他怨恨難消纔會一直纏着你兒子,伺機報復。天地正道,唯一心向善,至善,則身修家齊,無病無災。大嬸,回去以後好好勸他,悔過反省,否則,下一次,等他的就不是惡鬼,而是索命的鬼差了。”
鄒阿姨特別相信陰陽師的話,又驚又怕,恨不得把陰燁塵的話奉爲圭臬,遵守教誨。
事情都辦完了,我們一起散步回賓館,他若有所思,都不怎麼說話。
我第一次看見他威風凜凜附在別人身上教導人向善,瞬間覺得他的形象又高大了許多。這人平時雖然毒舌,對人也冷冰冰的,但是心還是很熱的,這麼一來,我就更加想要深入地瞭解他。
“你在想什麼?”我忍不住問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