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 頭白了,睡思昏沉,爐火旁打盹, 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 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者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悽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着步子, 在一羣星星中間隱藏着臉龐。
——葉芝《當你老了》
三個月後,北京正是初冬時節。
樹都是灰白的蕭索模樣, 空氣卻是微涼而舒服的。
郊外冷冷清清的休養院的花園裡,落葉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已經露出頹敗的顏色,踏上去發出脆脆的聲響,北方的風偶爾沉默掠過。
雖安靜, 但並不寂寞。
鎂光燈前永遠精緻到像個奢侈品的年輕男人, 卻在這裡流淌出他從不分享給別人的純粹和溫暖, 坐在長椅邊心甘情願的被當作依靠, 那場景很簡單, 也很窩心。
時至今日,陳路依舊覺得林亦霖能醒過來真的是個美好的奇蹟, 當時肋骨碎了好幾根,險些插入內臟,就連身經百戰的外科醫生也沒有搶救成功的分毫把握。
所以,如今他至少能夠笑如往昔,全當作是上帝的饋贈吧。
陳路相信小林子要受的苦難已經受完了,從今以後只有幸福,不要半點委屈。
“累了嗎?我們回去吧。”摟着林亦霖因受傷而日漸消瘦的身體,陳路關心地問道。
林亦霖輕笑了兩聲,說:“出來坐坐就累,我成什麼了?”
“你身體還沒好,再受了風寒怎麼辦。”陳路心疼的握住他的手,想把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
“沒事兒,我喜歡呆在這。”林亦霖滿不在乎的回答,似乎躺在他的肩上是件很享受的事情,半閉上眼眸一動不動。
“就會說沒事兒。”陳路無奈。
小林子笑着不說話,他繫着雪白的圍巾,下巴越發的尖俏了,狐狸似的,一眼望去像個帥氣的女生或是漂亮的男生,氣質安逸到讓你覺得與世無爭。
然而陳路深知這不過是天生的好皮相所帶來的溫柔感,其實林亦霖比誰都愛爭強好勝,原本是他一個人喜歡佔山爲王,戀愛以後,戰區很快擴成雙人份,大少爺再狡猾也沒能倖免遇難。
果然,溫馨浪漫片刻,問題就來了。
“我都不能監督你,這些天你學習了沒?”
“嗯。”
“沒騙我?”
“真的。”
林亦霖半信不信的擡頭看看他,宣佈道:“下個月就考試了,我養病都沒怎麼複習,你要是比我考的差就當我老婆。”
陳路望天不回答。
正巧小電燈炮來了,拯救王子殿下於反攻與否的嚴肅事件中。
“林哥哥~~你好些了沒?”
顏小透個子長得比誰都快,圓臉蛋漸漸瘦了下去,也像個小少年了,可惜歡天喜地的性格到底也沒改,到哪都跟殺進十個小鴨子似的熱鬧。
他一進院子就準確的找到目標,朝林亦霖飛跑過來,想撲到他身上佔個便宜先。
陳路面無表情的擡腳。
顏小透計劃失敗,跳到一邊,罵道:“陳路討厭鬼。”
“他身體沒痊癒,禁不起你折騰,老實呆着。”陳路哼道,問他:“奶奶呢?你怎麼不陪她一起走,她年紀那麼大。”
“不是奶奶帶我來的喲,你猜誰回來了?”顏小透揹着手賣關子。
陳路想不出,倒是林亦霖眼神一瞟看到走進來的瘦高身影,吃驚起身:“肖老師......?”
正是肖言,模樣比起前些年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還是斯文的帶着眼睛,黑色風衣利落筆挺,笑容依舊溫和。
他把林亦霖送上去往重慶的火車,就到了英國進行教育研究。
時間一晃,再見竟然到了這個時候。
“恢復的怎麼樣?看你氣色不錯。”肖言微笑:“小柔被老太太攔住了,她一會兒也會過來。”
“嗯,沒有事情了......”林亦霖吃力的邁了一步,復健還是有些效果的,儘管每次都幾乎脫力疼得想哭。
這幾年偶爾會給肖言發個郵件,報喜不報憂的,忽然人就站在眼前了,反倒不知說些什麼——與其說他是老師,不如說他在自己最寂寞最無助的時候,扮演了個類似於父親的角色,給了自己極其珍貴的保護和幫助。
肖言也不多說什麼,溫和點頭:“那就好。”
似乎話語在此時成了多餘的東西。
顏小透擡着小腦袋看看這,看看那,不明所以。
“外面太冷了,先回病房吧,那說話方便。”陳路忽然發聲,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也不管誰在看上前就把林亦霖抱起來放在輪椅上,搞得顏小透一陣亂興奮,非要也坐一把不可,驚得院子裡棲落的不知名的鳥兒撲拉拉的飛走了。
果然沒過多久顏小柔也來了,她出落得成熟太多,還抱了個小寶寶,兩個孩子把不大的病房折騰得歡聲笑語。
安頓好林亦霖靠在牀邊,同樣很久沒見的兄弟倆終於在陽臺說上話,他們差了十幾歲,從前總是一個管一個不聽,沒完沒了地爭吵打架,轉眼陳路竟也長得成個大人了。
肖言遞出只煙,陳路擺手拒絕,他自己便也沒抽,雙手搭在欄杆上笑了笑:“我一直覺得你們倆的事長不了,沒想到竟然現在還在一起,都生離死別過了。”
陳路淡淡的翹起嘴角,俊朗的容顏,微短的頭髮,很難再看出高一時混血美少年的青澀模樣,寬寬的肩膀穿上西服坐在談判桌邊都足夠。
“知道我怎麼看你倆嗎?”肖言問。
“你覺得我們在一起對我是好事,但是對我老婆很糟。”陳路回答。
“事實證明大概如此。”肖言聳聳肩。
陳路不說話,其實他也算不清究竟誰得到的多了一些,誰失去的多了一些,原本那點浮躁被這次的意外刺激過後,也煙消雲散了。
其實我們的生活沒有大事。
幾年不在一起又怎麼樣,他愛上別人就愛上了吧。
除了這個人幸福的活着,真的不再有大事。
沒有和林亦霖說過謝謝你爲我受了傷吃了苦我很難過,林亦霖輸了七天營養纔在病牀上勉強睜開眼睛,摸索到一直守護着他的那雙手,聲音啞啞滿腹委屈的說了第一個字:疼......
兩個人依舊甜言蜜語,依舊寸步不離,小日子輕輕鬆鬆的過,無處不在的摻了甜品的親吻讓每個人都大呼受不了。
唯一的好事,就是女王陛下終於看起來完全接受這個總是在優秀中透着點自私的男孩子了吧。
大概沒有母親會討厭肯爲自己孩子去死的人。
鄭洛萊聞知便在旁冷言冷語:“陳路少爺你這回要結婚都沒問題了。”
陳路聽了還是氣死人的笑而不答。
肖言默默地看了會兒遠處的風景,忽而問道:“準備好了嗎?把他帶進你真正的世界?”
陳路點頭微笑。
“到了美國之後,林亦霖纔會發覺他選擇了什麼樣的生活,一切纔剛剛開始,你們會有新的麻煩。”肖言嘆了口氣。
“在哪裡都一樣。”陳路說:“但我也很想要一個新的開始,他從前生活的太辛苦也太痛苦了,我要讓他忘卻那些日子,讓他變得嬌生慣養比我還像個少爺。”
“從前我怎麼沒看出來,你是能被戀愛控制的人?”肖言忍不住笑他。
陳路反以爲榮的宣佈:“我是隻能被我老婆控制的。”
“是嗎?林同學控制慾確實很強,”肖言半真半假的點頭說道:“你小心點不要過幾年就從我弟淪落成我妹了。”
“......”陳路寒的半晌沒說出話來。
肖言又笑。
以前怎麼沒發覺他看起來斯文實質這麼毒舌。
“那不可能。”陳路憤憤地拿過他手裡把玩的煙,點上吸了口。
結果沒等到肖言再打擊他,病房裡就傳來小林子的怒吼:“你不是說戒菸了嗎?”
驚得大少爺差點嗆死。
肖言笑着搖頭進屋,顏小柔正抱着他家的小寶寶。
這孩子明顯和顏小透合拍,樂不可支的揮動着小手,見到肖言立刻扒眼皮吐舌頭,娃娃音軟軟像酥糖:“爸爸,壞蛋。”
顏小柔樂着拍拍寶寶,轉而嘆息道:“現在的社會太亂了,遇到的都是什麼事,出門可要小心啊。”
肖言照舊理智:“這都是因果報應,連累他人。”
陳路尷尬的笑了笑,走到邊上給小孩兒和林亦霖泡牛奶。
小林子說:“也沒什麼了,正好我上學太累了,趁機休息休息。”
看到他走路都吃力的樣子,顏小柔眼睛又紅了,母性作祟:“哎,這叫什麼事啊,路路你可要看好他,不能再這樣了......”
“恩,”陳路輕輕地答了句,又堅定地補充:“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