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間屋子裡,門緊閉着,窗緊閉着,即使是窗棱之間也嚴絲合縫,沒有一絲冷風能從外面吹進這間屋子。即便如此,屋裡還是拉起了一層有一層雍容的幔帳,每一層幔帳都極盡的華麗,從雕刻着精緻花卉的木樑上迤邐垂下,一直垂到地上,擋住任何可能襲來的寒意。
五月已經是春暖花開時節,這間屋子卻依然如此,彷彿外面還是數九寒冬一般。幾重幔帳之後,隱隱能看見兩個衣着十分乾淨整潔的少女正忙着爲暖爐里加上最好的銀碳,動作輕盈,一點兒響動也沒有發出來。
這裡的一切,都極盡奢華,好像凡間帝王宮宇,但其實這只是雙城城主府中的一個偏苑而已。
七八重幔帳之後,才露出一張雕花大牀,牀上鋪着厚厚的狐裘墊子,被暖爐燻烤得十分柔軟又溫暖。再往上,才能看見一直纖細瓷白宛如無骨的少女手指。面容清秀卻絕稱不上多麼精緻的少女安靜的像一個牽線人偶一樣昂躺在狐裘上。
雕花大牀的四周垂掛着四顆偌大的夜明珠,所以即便沒有窗外陽光照進來,幔帳之後也燈火通明。
夜明珠的光緩緩的落在少女的臉上,白皙的臉頰宛如半透明的琉璃,美則美矣,卻脆弱得好像一碰就會消散融化。
少女的眼眸微微閉着,也看不清是醒是睡,只能隱隱感覺到微弱的呼吸。周圍這樣溫暖,她身上卻依然披蓋着一層軟毯,毯下能窺見一些少女細瘦的身形。
逐漸有腳步聲穿過一重重幔帳而來,輕輕踩踏在鋪在地上的厚厚毛毯上,彷彿也怕驚到牀上的人兒。
終於最後一層幔帳緩緩拉開,穿着銀色鎧甲目光如炬的女將走進來,在窗前輕輕單膝跪下,“沫兒姑娘。”
牀上的少女緩緩張開眼,側臉看向女將。不得不說,她的一雙眼爲自己增色許多,流動着脈脈水光的眼好像養着兩條金麟,讓人沒由來的覺得心動。
“所有的城門都關閉了?”沫兒望着女將,沒有多少情緒的問。她的聲音很好聽,只是聽着氣弱,好像隨時會沒了氣息一般。
女將有瞬間的猶豫,然後便點一點頭,堅定的回答:“是。”
“別騙我。”沫兒卻淺淺笑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冷厲,氣弱的聲音卻讓人難生敬畏,“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女將這一刻卻不敢再與她對視,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軍靴,低聲道:“只是城中的百姓十分惶恐,所以有些動盪。”
“不從我者……”沫兒緩緩轉過頭,看着上方懸掛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澤紛紛落在她的眼底,濺起彷彿帶着血光的漣漪,稍顯蒼白的脣輕輕向上扯了扯,“殺無赦。”
一個少女,尤其是這樣的一個病弱少女說出這樣的話本該沒有任何說服力。但跪在她下首的女將卻微不可見的抖了抖,一邊回答“是”,一邊站起來弓着身倒退出去。
偌大的屋裡漸漸沒有了聲音,沫兒卻抑制不住的狠狠咳嗽了一通,欠起身將頭枕在牀沿,摸索着從懷裡掏出一塊素色的手帕擦了擦嘴,看着素色上沾染的血色微微一笑。
即使如此,她還是要得到她想要的,誰也不能阻止她。
因爲心中篤定,所以雙夕三人並不急着想辦法闖進雙城,反而在周圍細細探訪了一番,通過許多同樣不得城門而過的人口中知道了許多情況。
如雙夕之前所想,她剛剛出城不足十日,雙城就忽然變了天日,最初還能進出,但漸漸演變到後面就成了今日的樣子,無人能進也無人能出。
“她這樣做,是準備自己在雙城固地自封了?”浣浣似乎十分不齒做這件事情的人,雙手抱臂冷笑着說。
“哪有那麼簡單?無人能進沫兒她就能用最短的時間穩固城中打小示意,無人能出就不會有人將消息傳出來,這樣時間一長就是我回來也無用了。”雙夕平淡的解釋說,“沫兒一貫都是極聰慧的。”
浣浣見她尚能如此平靜,自己似乎也不必跟着着急,就轉了轉心思,有些好奇的擺弄着衣襟上的一對小珍珠,“那你想怎麼做?”
“事到如今,我倒是很想看一看她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雙夕看了一眼一直靜默無聲的嶽纖靈,“你們可願多待一陣子?”
本來嶽纖靈一直只是聽着她和浣浣說話,如今被問到就乾脆的說:“我既然已經答應幫你,自然無論如何都會相助到底,你想怎麼做都好。”
聞言,雙夕終於露出一縷帶着暖意的笑容,“如此,多謝你。”
雙城周圍也不是沒有落腳的地方,嶽纖靈和浣浣都是能將就的人,但想着雙夕一直嬌生慣養的,也不想這一次委屈了她,就多花了一些時間找了一棟早早廢棄卻可以遮風擋雨的舊宅住進去。至於其他的東西,她和浣浣的玉佩裡自然都是有的。
宅子里長久無人,顯得空氣十分污濁,浣浣第一個走進去就打開了所有的窗,讓外面的新鮮空氣感覺替換掉這裡原來的氣息。嶽纖靈和雙夕在後面進來,也都不受控制的掩了掩鼻子。
“這裡的氣息太過污濁,暫時感覺不出有沒有對身子有礙的病氣,你帶着兩片銀葉還是等一會兒再進去得好。”嶽纖靈反應過來,一隻手擋在雙夕面前,自己則果斷的捏了一個法訣。
雙夕本來並不在意,但聽到嶽纖靈提及銀葉還是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繼而感覺到一股暖暖的流光包裹住自己,就對嶽纖靈點了一點頭。
折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雙夕終於才走進舊宅,見多了嶽纖靈和浣浣從玉佩裡拿出各種東西,所以見到舊宅中極不搭調的高牀軟枕也不覺得奇怪,毫不扭捏的走了過去。
就是這裡並無危險,但嶽纖靈在外面走動的時間長也習慣了守夜。她又有喜歡舊宅的氣息,就在院子裡點了一堆篝火,
自己坐下來靜靜的看着篝火冥想。
到半夜時,積壓在天空中的雲團也沒有散去,也沒有降下雨來,就那樣越來越厚的堆積起來。嶽纖靈拿着一根樹枝在燃得有些疲怠的篝火裡隨意扒拉了幾下,就讓篝火燒得更旺,暖烘烘的照着她的臉。
聽見背後有腳步聲緩緩靠近過來,嶽纖靈也不覺得奇怪,不回頭只是往旁邊挪了挪,爲來人騰出一點兒地方。
浣浣輕聲輕腳的從雙夕身邊走過來,這時候也不敢大聲說話,就在嶽纖靈身邊坐下來,雙手托腮看着篝火。
“有心事?”她的樣子太明顯,嶽纖靈放下樹枝側頭看了一眼。
浣浣卻很大方的沒有掩飾,誠實的點了點頭,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在裡面睡得正熟的雙夕,壓低聲音問:“師姐,雙夕她拿的兩片銀葉……”
嶽纖靈一隻手飛快的按在浣浣的肩膀上慎重的搖一搖頭,力氣很大。浣浣趕緊閉上嘴巴,只是想說的話已經全都寫在了眼睛裡。
嶽纖靈無奈,也覺得自己平時對浣浣太過嬌縱,才讓她現在這樣好奇心重,只好低聲說:“這樣的話在雙夕面前切不可再說。”
浣浣立刻用力的點頭,然後用一雙求知若渴的眼睛緊緊盯着嶽纖靈。
“樹靈的確代表生命。”嶽纖靈無奈回頭看了一眼雙夕,雙手捏決在周圍凝成一道可以隔絕任何事情的禁止,“但人之神魂卻與生命不同,神魂無,便是泯滅,無論是誰都不能再將其復生。”
“那……”浣浣張了張嘴,驚駭的看着正在裡面睡着的雙夕。
“古樹靈只是在爲自己積福。”嶽纖靈既然已經說了,就沒有再隱瞞,“兩片銀葉以雙夕心血供養,自然會帶着她的記憶,待他日真正長成也會以爲自己就是雙夕記憶中的那人,但其實並非如此。雙夕執念以深,這樣未嘗不是辦法。”
夜裡風涼,浣浣抱着自己的肩膀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噤,然後又用力的搖頭,對嶽纖靈堅定的說:“若有朝一日我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銀葉再如此像,到底也不是那個人。”
嶽纖靈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自己心裡也如是想。雙夕能如此接受,只因不知內情。而這種內情,嶽纖靈卻實在無法向她說出口。銀葉是雙夕唯一的希望,她做不到成爲打破這個希望的那個人。
結束了這一番隱蔽的對話,浣浣也沒有再走進去,就坐在篝火前呆呆的看着,有些神不守舍,“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上有這麼多的事情,還有這麼多的不如意,我只知道自己在回春軒待得很好,和門主和同門在一起很歡喜……”
嶽纖靈也不打斷她,就聽着她一個人絮絮的說着。有些事情,看破了也許會失望,但若一直活在表象裡,有朝一日見到裡象卻會深受不起,她並不願浣浣如此。
這世間最難的事情,本就是看破了卻仍能溫柔寧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