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的如同死寂,大殿內偶爾幾聲薄弱的咳嗽聲,殿外響起接連不斷的腳步聲。
虞美人從牀上支撐着坐起來,聽見大殿的門嘎吱一聲,擡眸之處,瞥到進來之人,眼底驚現一抹冷色,繼而轉變爲淡淡笑容。
“你們都退下吧。”
太皇太后已經發話,在場的宮女包括馨玉和蘇嬤嬤在內全部退下,只留下虞美人二人在內。
“皇貴妃的身體可還好?”
太皇太后的語氣極淡,似有關切之意,卻讓虞美人心生冷意。
“請恕臣妾身子骨弱,有病在身,不能下牀同太皇太后請安。”
“罷了。”太皇太后走到近處,在牀前走下,近距離的對視,那眼底內斂卻灼灼的光芒,強烈的有些逼人,讓虞美人只能緊緊的抓住被褥,笑着凝視。
“皇貴妃的身子要緊,禮數就全免了,不過皇貴妃前些日子貼身伺候的那個宮女去哪了?哀家今日怎未見她在此伺候?”
虞美人心中一沉,太皇太后這話極具深意,書蘭只怕此刻已經落入了對方手中,她早該想到,當年這位太皇太后的鐵手腕也不是憑空得來,必有其實,看來她思慮太不周全。
“臣妾的確有錯,書蘭雖說是個宮女,卻也是本宮遠房的親人,本宮尋了私心將她安置在宮中,倘若這小丫頭犯了什麼有違宮規的事情,還請太后念在臣妾身子不好,疏於管教的份上,饒她一次。”
“你是個聰明人,不用哀家說也知道,凡是做了對不起朝廷事情的人,都要受到懲罰,罪名可大可小,但是若罪名過大,便是要誅九族的,你貴爲皇貴妃,這個時候更應該避嫌,理應大義滅親,明哲保身。”
太皇太后突然伸手放在虞美人的手背上,手背突然間的溫暖,讓虞美人身子一抖,驚懼的看向對方,咬住牙,柔和了臉上的僵硬。
“明哲保身固然重要,可是書蘭那丫頭畢竟是跟在本宮身前的人,又是事發之前入的宮,若是這件事情真的牽連到一個小丫頭身上,豈不是在昭告天下,本宮便是這件事情的主謀。天下人並不是傻子,本宮若真是主謀,爲何還要去那梁州查賑災之事,不是打了自己的嘴嗎?”
虞美人言語譏誚,字字咬牙,聲色俱冷,卻又維持這表面的笑容。
“更何況,這件事情根本就是皇上欽命本宮所做,若是本宮將真相說出,豈不是連累了皇上?”
“好,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哀家真是沒有看錯人。”
太皇太后說着,低下頭,將虞美人緊握的拳頭攤開,掌心朝上,作勢細細看了一陣,虞美人見對方的舉動不明所以,正要詢問,太皇太后已經擡起了頭,神情中似有深意。
“哀家剛剛看了皇貴妃的掌心紋理,皇貴妃信不信命?”
太皇太后這句話問的沒頭沒腦,虞美人緊盯着對方的眼睛看了一陣,然後避開:“美人從來都不信命,這種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就算命運註定,我也相信,人定勝天。”
“好一句人定勝天,哀家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一個人。”
“那麼太皇太后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個人?”
虞美人動了動手,從太皇太后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揚起眉,帶了一份挑釁。
“你知不知道,哀家其實很欣賞你,也很羨慕你。”
太皇太后並不答她的話,起身靜靜的注視着她:“哀家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卻沒有你這樣的驕傲,同爲女子,你能夠做的,若是當初哀家也能夠做,那麼北丘皇朝的江山就能夠穩定了。”
“哀家剛剛看過你的掌紋,它顯示了你的命運,註定要大權在握。”
虞美人有些心慌,不知該怎麼形容她現在的感覺,她從未想過,一個久居深宮,靠着母儀天下出名的女人,竟然會有這麼龐大的野心。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是想要美人做一枚權傾天下的棋子?”
“有些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奪也奪不走。”太皇太后轉過身,話語中似乎早已駕定了什麼,不慌不忙。
“你的身上有一個秘密,天下間除了哀家便只有你的母親知道,但是,從現在起,它便只會是一個秘密。”
她的身上有秘密?虞美人詫異着看着太皇太后,不禁出口問道:“太皇太后說的秘密跟我有關?是不是因爲這個秘密,右丞府纔會被牽扯入賑款一事?”
“知道的太多了,對你沒有好處。”
太皇太后冷冷看向她:“哀家那日說過,該怎麼選擇全在你自己手中,可是哀家等了這麼久,你的心還是不夠狠,所以這一次,哀家需要幫幫你。”
“只要能夠保住右丞府,太皇太后無論讓美人做什麼事情,美人都願意去做。”
虞美人情緒激動,想要從牀上爬起來,終是無力。
“你所求的事情,天下間只有一個人有權利辦到。”
“您是說皇上?”
太皇太后笑着搖頭:“哀傢什麼也沒有說。”
權衡之間,虞美人已經明白,她今日所求,定不會如她所願,看來,如今能夠靠得住的便只有她自己。
“太皇太后可知,北丘皇朝之所以有今日,臣妾在其中功不可沒,臣妾不求別的,只求臣妾的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倘若有人欺人太甚,臣妾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你這是在威脅哀家嗎?”
太皇太后回眸,神色一冷,虞美人卻不甘示弱的與之對視。
“臣妾不敢,爲了這個所謂的天下,爲了一場根本不存在的愛情,臣妾已經失去的太多了,已經不想再失去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不代表臣妾就沒有脾氣,逼急了,這個天下又與我何干?”
“看來你還是不懂。”
太皇太后冷聲:“想要不受制於人,必先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能偶選擇的只有高人一等的人。也罷,哀家便答應你,必然不會落井下石,不過,右丞府的命運全部都決定在你的手中,還有皇上。”
太皇太后說完,隻身就要朝着殿外走去。
“太皇太后可曾有真的想要關心的人?”
這句話讓原本想要離去的人停下腳步,卻仍舊只是一個背影,虞美人看着那個背影,突然覺得很冷,或許權利真的會改變一個人,一個曾經端莊高貴,足以母儀天下的女人,最終連自己的真心都捨棄了。
最可怕的是,現在這個女人正企圖改變她的命運,讓她變成和她一樣的人,竟然脅迫她去對付自己的親人,還有她的親人。
這樣的女人,會有真心嗎?
“哀家所做的事情,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北丘皇朝的列祖列宗,哀家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爲了這個天下,因爲真正能夠心懷天下的人,一定要先將自己的心清空。”
這樣的回答,即使答非所問,卻也告訴了她事實。
虞美人輕輕的笑出了聲,任眼淚苦澀,再次穿透過心底的冰涼,卻落不下來。
“娘娘。”
馨玉從外面跑了進來,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太皇太后纔剛剛離去,也不知道同虞美人說了些什麼,她現在只是擔心,擔心那些話,會傷害到她的身子。
“馨玉,本宮告訴你,若是能夠逃出去,就離開這宮裡,無論去哪。這個皇宮真可怕,到處都是可怕的人,本宮害怕有一天,本宮也會變成這般可怕的人。”
“不會的,不會的娘娘,您在馨玉心中,永遠都是那麼溫柔,那麼悲憫於天下。”
馨玉緊緊握住女子的手,安慰的話從心底說出。
“天下?哼哈,你以爲本宮真的會在乎這個天下嗎?本宮的親人現在都在獄中,本宮卻要享受高牀軟枕,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本宮還能夠母儀天下,可本宮卻寧願用這一切,讓時間倒退,本宮從來沒有來過這深宮,做了孤家寡人。”
“娘娘,娘娘不是一個人,娘娘還有馨玉啊,還有書蘭,對了,娘娘還有皇上,皇上對娘娘那麼好,一定不願意看到娘娘這個樣子。”
“皇上?”
虞美人冷笑着推開對方,然後那笑聲不斷溢出,帶着幾分尖銳:“本宮告訴你,這個天底下最不能夠相信的,就是皇上。”
她說的沒有錯,一切都是因爲那條蚯蚓而起。如果不是他,她便不可能放棄做那虞家受盡寵愛的美人,手持長劍,幾經生死;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泯滅天良,殺害先帝,嫁禍給北丘賀;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連唯一可以信任覺得溫暖的愛情也失去了,這一切都因他而起,便由他來結束。
“皇上駕到。”
紫華宮門外一聲高呼,虞美人如夢驚醒,伸手觸及臉上,好在沒有潮溼的觸感。
該來的人總算是來了,不該來的人也來的這般及時。
虞美人冷笑,看向站立一側的馨玉,緩緩開口:“既然來了,本宮就不會讓他這般輕易離去,本宮再跟自己賭最後一場,馨玉,你去準備一下,本宮需要沐浴。”
馨玉正要離去,卻被虞美人阻攔。
“等一下,你去把本宮前幾日讓書蘭準備的藥拿來,一會出去看到皇上的時候,告訴他讓他在殿外等候本宮,你去打水吧。”
“是。”
馨玉面有憂色,卻不敢反駁,只得轉過身,朝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