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丘尹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從頭灌下。
師芸兒似不敢相信,往昔的溫柔原來只不過一場鏡花水月,都說君心難測,她今日才知道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
師芸兒心底一片苦楚,她就算再怎麼善用心計,畢竟也只是一顆玻璃心,哪裡抵得住北丘尹的柔情似水,又哪裡敵得過帝王的郎心似鐵。
聲音再也發佈出來,她癡癡的笑着,任侍衛將她拖出紫華宮。
師芸兒的笑聲突然之間讓虞美人生出一種悲傷,她凝着眼前這張看似溫潤的男子的臉,只是一眼,便痛徹心扉,凝眸處,已覺出了些許疲倦。
“美人,你怎麼樣了?”
北丘尹伸手,從馨玉的懷中扶住虞美人,臉上清晰可見一片憂色,和剛剛那個冷漠的君王判若兩人。
“皇貴妃身子單薄,受孕不容易,皇上可要好生照顧着,以免發生類似的事情,範大人,哀家還有些話要問你,且隨哀家來。”
範大人聞言立即會意,衝着北丘尹行過禮,便隨着太皇太后出去。
馨玉和書蘭見狀相互看了一眼,也退出了大殿,空蕩蕩的紫華宮,便只剩下北丘尹和虞美人二人。
氣氛有些怪異,北丘尹本來裝了滿腹的話想要說,可是看着女子寧靜的面容,忽然間便說不出來。
“皇上若是真的擔心美人,就賜給美人一個恩典。”
虞美人開口,打破了這份靜謐。
北丘尹微怔,哪裡想到虞美人會主動同他說話,立即欣喜若狂道:“你說,只要你想要的,朕會完全滿足你。”
滿足她嗎?虞美人淺淺一笑,那笑容虛弱的像水中的剪影,一晃而淡,卻也比白日裡的漠然相待要好上許多。
“我聽人說,右丞大人和夫人行刑的那天,他們的屍體在邢臺上放了一夜,最後頭顱被飢餓的野狗叼走,不明下落。”
虞美人說着,眼睛裡隱隱有了淚意,讓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極苦。
“皇上,他們是,他們可是美人的親人,賑款一案,就是真相如何,美人不想再追究了。死者已矣,美人不求別的,美人只求皇上能派人去找尋右丞夫婦的屍身,找一處清靜的地方,收斂入葬。”
虞美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北丘尹,見他面有難色,心中一冷,對方已經抓住她的手,微微笑開。
“朕以爲,你會告訴朕,永遠都不讓朕涉足紫華宮,你放心,你聽到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右丞大人其實……”
只差一點點,差點脫口而出,北丘尹心中一聲警報,想起太皇太后之前讓他所給的承諾,想說的話停頓下來。
“其實什麼?”
虞美人見他猶豫,心中頓生疑惑,總覺得他有事情瞞着她,或許又是一場華麗的陰謀。
“右丞大人畢竟戴罪之身,朕不好出面安葬,只好讓人好生收斂的屍身,已經命人厚葬。”
“皇上既然已經命人做了,爲何不告訴我?”
虞美人心底並不相信,倘若北丘尹真有心如此,定不會狠心殺她父母。
“朕一直都想和你解釋清楚,可是你對朕的態度,根本不給朕機會。”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的不是,虞美人骨子裡簌簌寒冷,想起太皇太后所說過的話,的確,她根本不想因爲北丘尹而甘心做後宮中一個無慾無求的妃子,別人欠了她的,現在她愈發難以原諒。
果真,骨子裡她還是前世的那個於悅,自以爲正義的化身,同丈夫身邊的小三爭鬥,只爲了丈夫身後那些可觀的財產,喪失了可以愛的功能,她如今,是不是要等待於悅的甦醒。
“你在想什麼?”
虞美人回過神,視線對上男子溫潤的臉,微微一笑。
對於北丘尹來說,他最爲寶貴的無非是他的天下,可以犧牲一切,可以放棄一切,唯獨他的天下,他苦心死守,倘若她奪來,一定是報復他的利刃。
“臣妾是在想,皇上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聲音帶着一絲嗔怒,薄弱氣息,離的很近的距離,北丘尹心口一堵,話便出口。
“從朕明白了自己的心以後,朕對你的心意從來都沒有改變,朕知道,朕以前做了很多錯事,傷你很重,朕發誓,朕以後會好好待你,你相信我,朕現在寧可用天下,將你留在身邊,換你一世笑顏。”
北丘尹說的鄭重其事,虞美人卻在心底冷冷一笑,男人的誓言尚且不能相信,帝王的誓言有會有幾分真情,的確,北丘尹對她的心從未變過,不過在他心中她卻只不過是一顆棋子。
“不知道皇上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用的是身爲皇上的心,還是那條蚯蚓的心?”
虞美人展笑,靜靜凝着男人的表情,北丘尹猜測她的心思,想也未想,便答:“對於你,我還是那個桃花樹下初見的蚯蚓。”
虞美人聞言一苦,心中愈覺寒冷,北丘尹或許沒有猜到,藏在她心底的屬於那條蚯蚓的心早已死去,所剩無餘。如果他剛纔答的是“朕的心”或者“身爲皇帝的心”,她尚且還能信他幾分,可是現在,他的謊言在她面前無所遁形,她淺笑,薄薄一層嘆息。
“皇上,我倦了,想要早些休息,皇上不是還有奏摺沒批?還是早些回去吧。”
北丘尹還有些不捨,卻見女子臉上的一臉蒼白倦意,更是不忍,只得扶着她躺倒牀上,蓋好被子,才溫言道:“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來。”
虞美人點點頭,倦怠的閉上眼,側過臉,像是漸漸睡去。
凝睇許久,北丘尹只得嘆了口氣,朝着殿外走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許久,原本睡去的女子突然間睜開了眼,望着大殿的虛空,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大殿內腳步聲又起,有人關上殿門匆匆走了進來。
虞美人起身,正要坐起,有人伸手扶住了她,輕聲道:“娘娘,您的身子……”
“本宮沒事。”虞美人出聲打斷:“好在凝心丸只會傷及母體,並不會傷及胎兒。”
這句話算是自我安慰,她早些時候服過凝心丸,纔會造成如今的氣血虧空,身子疲乏,正常人都知道,入藥三分毒,尤其是這凝心丸,對身體會造成不小的傷害,胎兒與母親本爲一體,她受到的傷害,很可能已經傳給了胎兒。
伸手按在小腹的位置,這一次她對自己夠狠了,卻不想真的傷及到孩子。
自從右丞府一案,她又被太皇太后陷害得了失心瘋以來,後宮的嬪妃越來越不把虞氏一脈放在眼裡,而她的親妹妹,又在想着怎麼千方百計的對付着她,就算皇后頭銜,也不過是她的敵人。
小懲芸貴嬪,不過是爲了樹立威信,無論如何,她虞美人還是皇帝最寵愛的女人,還是太皇太后眼中最疼愛的妃子,皇貴妃的尊貴還在,無論真假,嬪妃們都會引以爲戒,不敢輕易騎到她的頭上。
懲戒芸貴嬪,最大的目的,也是想讓北丘尹心痛,橫豎都是他的骨肉,虞美人真的很想看到,他會怎麼選擇,如今的結局,她本以爲自己會覺得痛快,可惜,所謂的快感根本就不存在,她甚至有些同情師芸兒,後宮的女人中,她算得上聰慧,卻也像她一樣癡傻,爲一個男人的花言巧語所動。
北丘尹的身邊本來就不該再有真心,那個女人就是最好的下場。
“書蘭,本宮讓你們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虞美人擡眸,看向一側靜立的女子。
“娘娘,奴婢已經派了宮外的姐妹幫忙打聽,右丞大人和夫人的屍身卻始終沒有下落。”
沒有下落……
拽着杯子的手一緊,牙齒間的力度咯吱作響,難道北丘尹剛剛所說的都是真話,還是說她爹孃的屍身已經被野狗分食,毫無蹤跡?
“娘娘。”
馨玉抓住她的手,用力的握着,感覺到她指尖的冰冷,不安的看向剛剛說話的書蘭。
“娘娘,大局要緊,這個時候是該放下心中的仇恨不甘,至少這一刻,千萬要讓自己安定下來,奴婢以前在百花樓的時候,聽聞過不少姐妹的遭遇,但是不管姑娘的遭遇多麼悽慘,媽媽已經交過了錢,就不會做賠本的買賣。所以,每個姑娘都有傷痕累累的過去,但是最終,她們都會做到不會再大喜大悲,都說百花樓的姑娘生性涼薄,可是哪一個又是天生如此。”
書蘭說到這裡,停頓一下,又接起:“奴婢今日見皇上的舉動,分明待娘娘不同於常人。娘娘不如藉着皇上尚且猶存的幾分情誼,奪了高位,將來也爲腹中的胎兒早早打算。”
“你說的對。”
虞美人緩緩鬆開了手,擡起頭,眉毛上挑,眼中凝起一股厲色。
“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你,能夠在最關鍵的時刻提醒本宮。皇上雖然不仁,本宮卻不能不義,畢竟本宮的心還不夠狠,是他們在逼本宮,讓本宮想要安於現狀都不可以。”
“娘娘想要怎麼做?”
面對這樣的虞美人,馨玉有些緊張不安。
怎麼做?虞美人冷聲哼了一下,才緩緩開口。
“天下再大,都抵不過皇權,一言生死。可是這個天下卻容不得女人做主,本宮若想做大,就必須要在後宮培植自己的黨羽,只有穩住後宮,纔有可能做本宮接下來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