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虞美人驚訝的看着出現在她面前的女子,她身上淡淡的藥香,讓她在對方接近的那一刻就已經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面覆輕紗的女子伸手解了她的穴道,似是無奈道:“若是爲師不封了你的穴道,以你現在的身子,要是運下內息的話,定是會吐血暈厥,說不定傷及筋脈,性命不保。”
虞美人聞言苦笑,如今,她這般殘破的身子,只怕是做什麼也做不好了,就算是想要逃出這皇宮,也是不可能的吧。
“師父做什麼事情都想得周全,如果當初師父是皇后的話,定能夠母儀天下。”
說到這,虞美人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即改口:“美人說笑呢,不過師父,你和,和師公還好吧,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擔心你們。”
按照她的推測,玄襲月應該已經和北丘斂相認了,這場戰爭也應該能夠讓他們冰釋前嫌,那麼叫北丘斂師公應該沒有問題,古代不都是這樣叫的嗎。
“先別說我,爲師今天來,是想要問你,你現在是怎麼想的,爲師怕你糊塗了,做了可能會後悔一生的決定,美人,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你要跟着心走,纔不會後悔。”
跟着心走,就不會後悔。如果她沒有嘗試過,或許還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
“我明白。”
虞美人很用力的點了下頭,在玄襲月的面前,她嘗試着去做一個長不大卻永遠懂事的孩子:“師父,你告訴我,真正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愛了便是愛了,你可以爲他生,可以爲他死,也可以和他共同生死,不離不棄。”
“共同生死嗎?”
“是的。”
玄襲月正要說什麼,聽見大殿外似有腳步聲傳來,鎖了下眉:“爲師先走了,過段時間再來看你。”
玄襲月說完,輕功踱步到另一面的窗子,打開窗戶,翻身出去。
大殿的門“嘎吱”一聲被人打開,虞美人坐在桌子前,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見馨玉端了食物進來放在桌子上,似是感到有陣冷風,擡起頭便看見敞開的窗戶。
“娘娘,明知道身子不好,怎麼還打開窗子?”
馨玉走到窗前,不禁意朝窗外瞥了一眼,然後關上窗子,轉過身。
“哦,本宮剛纔心裡煩悶,就把窗子打開了,怎麼,這麼一點小事你也要教訓本宮嗎!”
“奴婢哪裡敢呀。”
馨玉給虞美人添了碗粥,伸手將菜盡數端到桌子上。
虞美人伸手接過,隨口問道:“看你的舉止,想必進宮之前也應該是哪個府中的大家閨秀吧?”
馨玉愣了一下,搖頭:“奴婢福薄,沒有那麼好的命,奴婢進宮前只不過是一個雜耍的丫頭,因爲班主激怒了大官,連累了整個戲班,好在奴婢遇到了貴人,救了奴婢一命,今日纔有幸來伺候娘娘。”
這話不知道有幾分是真,倒也是坎坷,虞美人夾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小蝶,從食盒中取出一雙新筷子,放到馨玉的面前,言辭溫婉道:“坐下來同本宮一起吃吧。”
“奴婢不敢。”
馨玉跪向地面,眼神惶恐的看着虞美人:“奴婢怎配同娘娘同席,奴婢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娘娘不嫌棄在收在身邊,只要娘娘的身子能夠快一點好起來,娘娘和皇上能夠好好的,奴婢就知足了。”
虞美人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扶起她,心裡卻想,難不成她是北丘尹的人。
“起來吧,你也說過人有高低,也有貴賤,甚至同人去不同命。你那天告訴我,你永遠都不會做傷害本宮的事情,本宮聽了很是感動。其實在本宮眼裡,女人都是一樣的,但是在這個後宮,她們卻只是因爲一個男人的一點點寵愛,或者一個虛名就鬥得你死我活,真是可悲。”
“娘娘心胸寬大,心懷天下,馨玉心生敬佩,但是娘娘,你不想與人爭,別人就會騎到你的頭上,就算是親姐妹也不過如此。與其讓那些心懷不軌,心胸狹窄的人做了高位,不如就讓娘娘做了母儀天下。”
“胡說。”
虞美人厲聲呵斥:“這樣的話以後都不要讓本宮聽到,不然,本宮定不輕饒。”
虞美人的警告只是在馨玉心底小小一驚,就已經波瀾散去。
“有酒嗎?”
虞美人突然間開口,驚了馨玉一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照虞美人現在的身體,酒對於她來說就像是毒藥,定會傷身,她這般開口,心情定是不好,可是她卻不能由着她胡來。
“娘娘,馨玉錯了,馨玉以後不會再犯,可是娘娘,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哼,本宮身爲皇貴妃,就連這身子都是貴不可言,馨玉,爲何還有那麼多人會羨慕和妒忌本宮呢?”
虞美人慾覺悽苦,不知不覺露出本心:“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惜現在本宮連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馨玉,你覺得本宮是不是很可憐。”
“娘娘心裡的苦,馨玉懂,娘娘心裡怨,馨玉也懂,如今叛亂才安定下來,而北丘皇朝少不了娘娘,也少不了娘娘身後的勢力。”
“原來,真相就是本宮是不可以少的,哈。”
虞美人心口的痛,埋進一道道口子,在皮肉之下,只怕這輩子也好不了了。
“因爲北丘皇朝少不了本宮,所以他纔會處心積慮的將本宮留在身邊吧,罷了,本宮倦了,你也去休息吧。”
虞美人說完站起來,踉蹌着朝着內殿走去,馨玉想要跟上去,但礙於對方心中的驕傲,或許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嘆息着轉過身,想起女子剛纔所說的話,竟然也覺得苦澀起來。
對於天下來說,一個女人的命運太輕,一個女子的喜怒哀樂只不過是過眼煙雲,不會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痕跡,能夠留下的,只有這個女人有關天下的傳奇,也許還有那舉世無雙的容貌,只是,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一切,都只不過是虛無縹緲的。
不禁意間,馨玉的視線在桌子上停住,圓桌上,靜靜的放置着一支全體通透的碧玉簫,簫尾的裝飾卻很特別,像是香囊之類的東西。
忍不住走過去細看,那香囊精緻小巧,只是上面卻繡着一個有些奇怪的大頭娃娃。
天色已經晚了,雖然虞美人說要歇息,但是馨玉還是打心眼裡擔心這個皇貴妃,只好坐在圓桌邊的凳子上,在離虞美人最近的地方守着。
內殿的燈火熄滅了,眼前還是燭火搖曳,馨玉手中握着那支長簫,找了個稍微舒服的姿勢,雙手疊加,頭貼着手臂,許久許久,像是有了倦意,雙眼輕輕合上。
第二日虞美人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在外殿桌子上睡着的馨玉,手中握着她的長簫,想到她昨夜可能一夜無眠,便沒有叫醒她,讓其他宮女給她打來了水洗漱,挑了一件輕便的衣裙出了紫華宮。
沒有馨玉的伺候,虞美人還真得覺得有點不適應,不過她也不能長期以來她,因爲她很清楚,人若是相處久了,是會產生感情的,尤其是這個丫頭來歷不明,她現在還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北丘尹的人,又或者是宮裡其他什麼人安插來的。
一朝受寵,如今有很多人都在對她虎視眈眈,稍有不慎,便是萬劫深淵。
到了鳳棲殿,虞美人走下鳳輦,走在後宮嬪妃的最前面,進了皇后行宮,虞姬坐在正殿上悠然的品着茶,看上去已經等了她們許久。
參拜之後,在場嬪妃全數落座,虞美人首先開了口:“昨日本宮的禮數欠缺,恐怕擾了皇后娘娘的興致,所以今日帶了些小禮物來跟各位姐妹賠罪。”
虞美人開了個頭,自是有人好奇,皇后的臉色卻難看了幾分。
倒不是虞美人宣兵奪主,只不過她已經猜到了虞美人所帶的是什麼,而那些東西,她原先也是想要拿出來同大家分享的,好拉攏一部分嬪妃,誰知被虞美人搶了先。
“不知道姐姐準備的是什麼?”
僞裝,是虞姬在宮中學會的第一件事情,不管她現在多麼不願,她都有必要配合虞美人來演好這齣戲。
“全是家裡人帶來的小點心,我身子一向不好,就拿來與姐妹們同樂了。”
虞美人這一句話,讓虞姬心中一寒。她昨日也拿了東西同大家分享,只不過她拿出來的東西,擺明了是想向大家炫耀,而虞美人卻像是單純的示好,先比之下,她昨日的所作所爲是要愚蠢的多。
“姐姐有心了。”
虞美人側過頭,衝着身旁的人微微示意,那宮女立即拿着食盒走到各個宮妃的面前分起了點心。
虞姬看在眼裡,見虞美人神色如常,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趁轉身的時候朝身後的宮女遞了個眼色。
那宮女立刻明瞭,走至後堂,虞姬慢慢揭開茶杯的蓋,在杯壁上滑動兩下,然後擡起頭,看向大殿上的一抹倩影,輕輕一笑:“本宮聽說,昨夜裡皇上宣了嵐貴人去侍寢,今個已經封了嵐嬪,本宮在這裡也要道一聲恭喜了,若有朝一日能夠誕下龍嗣,定是大功一件。”
皇后的話說的不輕不重,點到名字的嬪妃心裡一震,立刻看向虞美人的方向,連帶着在場的嬪妃都看了過去。
衆目睽睽,虞美人已經感覺到了那些視線的熱度,她心中雖然並無悲喜,但此時大家都關注着她的舉動,不免有些好笑。
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揭開蓋喝了一小口,虞美人擡起頭,只是淡淡一掃,那些視線全數都收了回去。
“皇后娘娘能夠有此心,真是北丘皇朝之幸,若是後宮能夠雨露均沾,美人覺得倒是一件好事。不過據我所知,皇上昨夜整晚都在批閱奏章,似乎並沒有寵幸任何人。”
虞美人這句話若說是強詞奪理,不如說是顛倒黑白,只是很快,有人便從座位上站起來,臉上似有焦急之色:“昨夜嵐兒都在自己的寢宮歇息,只是今早得了皇上封嬪的聖旨,不料被有心人傳成聖寵一夜,還請皇后娘娘和皇貴妃明查。”
虞姬身子顫抖起來,嵐貴人昨日受寵晉嬪已是衆人皆知的事情,卻不想虞美人竟敢在大殿上搬弄是,非顛倒黑白,而一個小小的貴人竟然自己也說了謊話,讓她剛纔那句話分明打了自己的臉,但是她又不能真的去查此事,有關天子顏面的事情,無論北丘尹站不站在虞美人那邊,她都難逃干係。
“看來是本宮弄錯了。”
虞美人一語成定局,如今她不能慌,也只能自圓其說,不失皇后威儀:“不過嵐兒妹妹好生厲害,未得聖寵就晉級嬪位,後宮除了皇貴妃姐姐,還是第一人。”
這句話表面誇獎,實則諷刺,在場的人都聽得出,卻心照不宣,假裝不明,氣氛一下子冷卻了下來。
虞姬見虞美人表情依舊不變,不知爲何心中生妒,心一橫,想起一事來。
“對了,本宮今早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一個消息。”
虞姬一邊說着,一遍觀察着虞美人的臉色:“今日午時,皇上就要處斬那個企圖叛亂的魔頭,本宮念着皇貴妃姐姐跟這個人有仇,一定很想知道吧。”
皇后話音未落,只聽哐噹一聲,衆人的視線都看向那聲響之處,只見虞美人臉色瞬間慘白,癡癡的看向某一處,說不上喜怒,手上的茶杯跌落在地上,碎裂成片,茶水滾落了一地。
大殿上似有聲息,虞姬剛纔說的痛快,此時見到虞美人的神色也覺得有些不忍,卻見那褪盡血色的小臉瞬間綻開一抹妖麗的笑容,那聲音也像是要挖進骨子裡,讓聽了的人有種心境肉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