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持着拂塵在乾熙宮門前踱來踱去,剛剛皇上回來的時候神色有些怪異,此刻殿門關着,誰也不敢進去。
乾熙宮內,地上已經零散落下幾個紙團,提筆落下,塗抹之處,卻始終畫不出一枝完整的桃花。
摔了筆,北丘尹頹然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圍的滿目狼藉,腦海中亂作一團。
桃花樹下,明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爲何卻擁有着同樣的容貌,榮蘭,那個教會他愛情的女子,香魂早逝,所以他才念念不忘,纔會迫切的的想要擁有一個替身。
是這樣的嗎?可是如果是替身,爲何他會妒忌,會痛,會百般掙扎,或許,他已經愛上了那個擁有相同容貌的女子,但爲何他在吻她的時候,又會想起另一個女子的一顰一笑,如同他在看着畫中人的時候,也會想起那個爲他傾盡天下的女子一般。
究竟,究竟他在愛誰,究竟,他該如何面對,這一段無法分明的感情。
殿門“嘎吱”一聲,輕微的腳步聲,緩緩的移了過來。
剛纔回來的時候他已經下了命令,他身邊的人何時這般大膽了,擡起頭,眼中多餘的光芒,漸漸冷卻下來。
一身粉紅宮女裙,少女一張明媚的小臉,手裡端着一盤糕點,一壺茶朝着他走了過來,那小宮女笑意盈盈,絲毫沒有半點慌張之色。
“滾,誰讓你進來的?”
北丘尹的話,讓嵐兒端着盤盒的手指一顫,擡起頭,被北丘尹突然之間的威儀驚得站在原地,忘記了動彈。
呆了一會,嵐兒纔會過身,沒由來的一絲恐慌,撞着膽子開了口:“我,我……奴婢剛剛幫華妃娘娘上了藥,聽聞皇上還未吃過晚膳,就擅自去做了東西,我,奴婢……”
“她受傷了?傷到哪裡了?”
嵐兒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那一身明黃站了起來,似是有些着急,袖子撫過桌面,將毛筆和墨稀疏撞翻在地上。
“是。”嵐兒如是回答,頭微微低下,自己總是不知不覺就忘記了尊卑,皇上平時的脾氣是極好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讓她都不知所錯了起來,不過還是壓下心中的悸動,開口道:“娘娘剛纔被藤蔓所傷,扎進不少刺,不過皇上不要擔心,嵐兒已經幫娘娘全部取出來了,還上了藥。”
“你做的很好。”
北丘尹這才放下心,剛纔的情緒沒有控制住,撫了撫衣袖,看向一直低頭的宮女:“你叫嵐兒?她爲何會扎傷了手?”
“是,奴婢嵐兒,我剛剛看到華妃娘娘的時候,娘娘好像哭了,我覺得她一定很傷心,華妃娘娘對嵐兒很好,就像,就像我的姐姐一樣,請皇上恕罪,娘娘對嵐兒太好了,嵐兒纔會把娘娘當成姐姐。”
嵐兒說着,作勢要跪下去,北丘尹卻先她一步開口:“你和她關係好,何罪之有,倒是你有空多去陪陪她,東西放下,你下去吧。”
北丘尹已經下了逐客令,嵐兒不敢再有一絲猶豫,走到書桌前將食盤放在桌面,然後瞥了一眼地下的狼藉,匆匆轉身,走了出去。
小宮女轉身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北丘尹似乎在那個小宮女的眼底看見隱隱有一絲異色。
或許是他想得太多了,受了剛剛情緒的影響,他的心思放得太重。
轉過身,走到書桌前緩緩坐下,然後雙臂支撐着桌面,雙手大拇指按在太陽穴的位置,雙眼輕輕合上,過了許久再沒動靜,彷彿就這麼睡過去般。
紫華宮
上了藥,手心中依舊點點痛楚,甚至有些酥麻的癢癢的感覺,細細密密的,如同那些鉻在心底的酸楚,久久停留。
合了掌心,虞美人嘆了口氣,差不多九年,她一直在追逐另一個人的腳步,這條路走得太難了,太艱險,卻最終沒有走到盡頭。
鳳冠霞披,最終只留下一個華妃的稱號,一世真愛承諾,只不過是一場替身鏡花水月般的遐想。
是她太笨,還是他愛得太深,她甚至讓那個男人用她親手爲他得來的天下打造了一個金絲籠子,窮盡了她。
痛,像是絕望的火焰,窮盡生命的燃燒,如果可以,她一定會選擇離開,離開這個用傷心畫地爲牢的皇宮,離開那個她用一生愛了八年的男人,天涯海角,找一片屬於她的淨土,安靜的生活下去。
她還有敬愛的師父,可以追隨她唱一世自在隨心的逍遙之歌。
房頂的瓦片輕微的彈跳之聲,很淺的和她的聽覺產生的共鳴,虞美人立即警覺了起來。
丹田裡凝聚不出一點內力,此時還未天黑,不知何人這般大膽,竟然敢私闖皇宮,而且還未驚動一絲一毫,如果不是她對聲音敏銳的感知度,她一定也不會察覺的到。
虞美人起身,走到靠近外殿的位置,卻在迎上那人的面容的時候微微一愣,轉身看了一下殿外的方向,然後衝着來人露出一個笑容。
“師父,怎麼是你?”
“我若不來解救你,只怕你又得被人困死,怎麼了,我以前跟你說過皇家的男子大多薄情,你卻不聽,現在後悔了吧?”
玄襲月依舊一身淺白裙袍,面覆薄紗,多少有點仙風道骨的意味。
虞美人皺着眉,笑着看向對方,等了一段時間纔開口:“我不後悔,我只是難過,只是遺憾,我那麼努力的想要改變他,可是我做不到,師父,我始終沒有具備足夠改變他的東西,那個女人改變了他,讓他無法再變,我做了一切努力,最終改變的卻只有我自己而已,師父,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她不懂,雖然她知道就算一個人爲另一個人做的再多,也未必能夠感動愛情,可是她依舊想要努力一番,她想他可能不會爲她放棄什麼,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利用她,這場三個人的愛情的角逐中,最終失敗的只有她一個人,她輸掉的何止是一件鳳冠霞披一般的死物,她還失去了或許原本就不屬於她的愛情。
很淡很淡的傷,烙印在心口的位置,卻成了永久的印記,永久的止不住的痛楚。
“師父,你這次來,是不是想要帶我離開的?”
玄襲月聞言經苦笑一陣,然後擡起頭,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那麼你呢?想要跟我離開嗎?”
“不。”
虞美人搖了搖頭,有咬了咬牙,她想走,不是因爲不愛,她不能走,也不是因爲不捨得,雖然她承認,自己的確有太多的不捨,可是她真正想要留下的原因,並不是因爲自己難以掌控的感情。
“師父,你幫我恢復武功吧,那條蚯蚓封了我的內力,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因爲放不下他,我的確放不下,但我這一次真的不是因爲他纔要留下來的,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走,我還有件事情,等我把這件事情辦成了,我便去找你。”
“罷了。”
這次輪到玄襲月搖了搖頭,似是有太多的感慨,看着虞美人的眸子有數不盡的情感,卻只是略帶悲憫的看着她:“你這丫頭從小就是我看着長大的,你在想什麼我難道會不知,你的心還在他的身上,即使離開了,也不會真正的快樂起來,更何況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中總是有太多的羈絆,讓那些東西束縛住了你,美人,該放下的時候就要放下,你是一個人,並不能像神仙那般無情無愛,也不能讓所有的事情都那麼公平。”
“我懂。”
虞美人的笑容愈發苦澀,這些事情她怎麼會不懂,她是人,還是個穿越而來的人,古人尚且不能接受一個替身的事實,她一個好好的現代人,連男人三妻四妾都很難想象,更何況是自己還只是另一個女人的替身。
上天真的很不公平,多少次,她有過這樣的埋怨,前世,她也是註定沒有幸福的女人,她怨過,恨過,鬧過,妒忌過,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去陷害自己丈夫身邊的每一個女人,結果呢,她黔驢技窮了,只好將念頭打到了自己的頭上,代價便是她的性命。
爲了婚姻,刷盡心計,玩盡手段,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妒婦,上一世這般折騰,這一世她便不再去鬧。
沒有人能夠想象的出,當她企圖用傾盡天下換那個男人的真心的時候,她不顧一切的喜悅和痛苦,也沒有人能夠感受的到,她在聽聞他娶別的女人的時候,是用什麼養的心境,近乎抱着最後一絲的希翼,聽到那個男人口中的愛字。
最終,她等來的只不過是衣服畫卷,畫中人舉世無雙的美貌,深深的翻攪着她的痛楚。
舉世無雙,還真是舉世無雙。
她是否應該感謝那個女子的逝去,才能夠成全她的傾國傾城,可是她卻又是絕望於她竟是這般早的就死去了,讓她連從替身轉正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是一個替身,隨着那個女子的逝去,也就永遠只是一個替身。
腸肝寸斷,不過爾爾。
“師父,你幫我,就像上次一樣,幫我把內力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