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屍體?”那男子愕然,“不是吧,他的屍體還能看啊?早就該乾枯了吧?就算不是白骨,那也早就不能直視了。”
秦心顏跟赫連海交換了一個眼神。
枯了?不是應該爛了嗎?那棺材裡那個完整無損的,又是什麼?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在神魔谷是何等身份?”赫連海笑吟吟的盯着對方,看來,這傢伙地位不低。
“在下落雲漾,我雖不是長流門的,但是我卻是雲襄的俗家親人,按輩分來講,他是我叔叔,可是他年紀比我小,我喊不習慣,他便與我稱兄道弟,我算得上是神魔谷的總管。”落雲漾皺着眉頭,他已由最初的急躁漸漸安靜下來,沉下心來,仔細打量眼前兩人,在心裡默默掂量。
“那我便稱呼你爲落總管吧,咱們現在也沒什麼時間在這慢慢磨蹭,”秦心顏笑得和藹,“你且把你所知的,全數告訴我吧。”
對欲待開口的落雲漾一擺手,她毫不客氣的道:“別,別問那許多,別提條件,談判是地位平等的雙方談的,你現在,沒資格和我談。我願不願意救你,還得要看你的誠意。”
赫連海看着對方陣青陣紅的臉,淡淡道:“落總管,聰明人呢,要懂得審時度勢,你現在的狀況,我們看得出,你武功受了限制是不是?你只能把我們當唯一的救星,沒有別的選擇,對吧。好了,你繼續說吧。”
被他二人的言語氣勢壓得無言以對的落雲漾,只得認栽,順便嚥了口唾沫,又看了看那個負手而立、只一個背影便無限壓迫的男子,想了想,道:“好,我說,落雲襄他雖說是暴斃,但其實,他死得很離奇,他是去年夏天突發的怪病,隨即纏綿病榻、漸至不起,當時洛迦島的人不在這,我們對外封鎖了消息,約莫五六月的時候,落擎川來過一次,他來的時候很不好,受了傷,送他回來的,是陌西的大將江銘喆跟羽洛公主。”
秦心顏的腦子在飛快的轉,那時候在陽城外面的小村落,難道,當時神魔谷這邊就已經出了事,而落擎川他果然備有後路,他蒙面僞裝沒被認出,故而才被落十一拼力追捕,潰散逃離幾乎到了萬曆與武陟邊境,而等在那裡接應的,竟然是卿羽洛。
江銘喆當時也在萬曆境內?
他們爲什麼來萬曆?
落擎川爲什麼要潛伏於陽城之內?而他出手干擾飛鷹閣,甚至在陽城外的小村落,殺掉另一派洛迦島的人,都是因爲什麼理由?而卿羽洛,她又是爲何而來?
秦心顏現在只覺得,腦子不大夠用了,謎團彷彿如烏雲一般,一層,一層,壓在頭頂,解開一個,卻又來了一個,層出不窮,生死不休。
“落擎川他回來後,沒有先養傷,而是去找了落雲襄,
當晚……”
他的面上,突然露出了奇異的神情。
窗外的風聲嘶嘶,沒有月色的遙遠天際之中,繁星明滅,遠處樹椏上面,不知什麼鳥,一聲一聲叫得淒厲,比那啼血的杜鵑,尤更可怖。
落雲漾的聲音聽來有些遙遠。
“……那時候,我還住在谷頂,離落雲襄的寢居不遠,我們有入夜不得出門的規矩,除了歷代谷主及繼承人,沒人知道爲什麼會被這麼要求……當晚,我在房內練功,忽然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了刀刃破空的聲音。”
他抿着嘴,神色森然,“我撲到窗邊,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去看,只看見落雲襄的寢居燭影明滅,顫動不休,似是被什麼風聲壓得欲熄,然而始終不滅,我看了一會,想過去看,卻又沒敢,谷中嚴令,夜間出門者,必將受家規處罰,那可是割肉之刑,我,我不敢。”
“第二日,卻是一切如常,我揣着一懷疑慮,想問問其他住得近的兄弟,有無聽見聲音,但是又覺得難以開口,這件事,令我心裡隱隱覺得不祥,爲了慎重起見,我誰也沒說,而且我的屋子的朝向和距離,都是離落雲襄最近的那個,那風聲並不明顯,也許,說不定,就我一個人聽見。”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我匪夷所思,因爲,這詭異的聲音,我足足聽了半個月。”落雲漾的臉上露出了憎惡的神情,“到了第十六天,我躺在牀上仔細的聽那破空之聲,劈、橫、折、捺……每道風聲裡都能感覺出動作的不同,我一遍遍的想着,一遍遍的比劃着,忽然坐了起來!”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語氣突然緊張,臉上也出現微有些激動的情緒,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我發現,那是個‘之’字!”
“之字?”秦心顏偏頭看着他,“這些日子,都是在以劍練字?”
“不是練字,是在練神魔劍法!”落雲漾的神情似喜悅似畏懼,瞪大了眼,彷彿自虛空中看見了某件可怖不已的寶物,道:“這是據說失傳已久的無上劍法,威力無窮,但這劍法自出世後,便迭生不祥,據說早在數十年前便由先祖毀去,嚴令谷中弟子、永生不得再練,據說練此劍法者,得自然之法,不畏百毒,輕盈若羽,真氣流轉,連綿不已。”
秦心顏立即想到那一夜,他站在江岸邊,硬是用自己的內功氣力,將那一柄重箭,猛力射出,若非自己早有打算,落雲生當下便會小命不保。看來,落擎川,真的功力大進。
“你是說,落擎川練了你們神魔谷禁忌的劍法,極有可能是落雲襄教了他的?”
“誰知道是不是自願教的呢。”落雲漾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他病得奇怪,教得也奇怪,而落擎川不顧重傷未愈,搶着要學這劍法也奇怪,更奇怪的是,最後一天,最後那個字,連我都聽出來了,明明應該一筆劃成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始終僵硬滯澀
,無法連貫。”
“我當時坐在牀上,聽着那無論如何也不能突破的風聲,自己都覺得隱隱焦躁起來,不知道使劍的那個人,又是如何的挫敗萬分?然而,他還是不急不忙的練下去……真真好耐性……”
“忽然,風聲止了,我湊到窗邊一看,只看見燭火一暗,隨即一明,然後,風聲再起。”
他的嘴脣,在這一刻,突然抖索起來。
秦心顏玩着自己手指,森然笑着,做了個插心的手勢,落雲漾的臉色又是一白,半晌才接着道:“風聲再起,這回再無滯礙,無轉如大江奔流,風生雲涌,我當時聽着這莫大的變化,只覺得心怦怦的跳起來,彷彿就是剛纔那燭火明暗之間,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我不敢出門,現在出門去看,誰知道會不會給剛練成這陰邪劍法的落擎川拿去試劍?我想了想,爬下了牀,便趴在地上仔細聽,隱約聽得走路的聲音……移動桌椅的聲音……尋找東西的聲音……固體的移動聲,液體的滴落聲……”
落雲漾的語氣裡面,透着森森寒意,窗外的風,突然猛烈了起來,四周的樹木猙獰的黑色陰影在牆上瘋狂搖擺,仿若惡魔之手,正舉爪下望,選擇着待噬殺的獵物。
風聲宛如鬼哭,震撼人心。
“第二天,落雲襄落谷主死了。”
落雲漾的語氣淡了下來,他的目光深深,“一早我便聽見了佛音三十六響,這是谷主逝世的喪音,我立即衝進落雲襄的寢居,只見落擎川他盤膝坐在堂中,身後是白綢覆着的落谷主的屍體。”
“廳堂裡,香氣濃郁,谷中兩珠小素蘭,雪蘭,也都被落擎川給搬了來,放在谷主的屍身頭腳之處,此花無敵之香,珍貴無倫,一向供奉在山巔,等閒時候,我們也見不着,按說,谷主逝世這樣的大事,將谷主故鄉洛迦島的名花拿出來供奉,也無可厚非,可我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秦心顏笑了笑,輕輕道:“遮掩氣味而已吧?”
落雲漾驚異的盯了她一眼,點頭道:“是的,我想的便是這樣,我當時是第一個到的,撫屍痛哭,可是落擎川卻不讓我靠近屍體,我趁他不注意,拉了一下谷主的手,谷主的手便垂落下來。”
他不由自主的做了個五指垂落的手勢,目光駭然。
“我看見他五指都已經完全枯乾了,蒼白得宛如一截斷柴,稍微扯一扯,估計就要斷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有驚恐之色,低聲道:“雲襄與我一起長大,只是因爲資質不同,故而歸宿不同,但是我卻是這世界上除了他爹孃之外、最瞭解他的人。他原先微胖,體膚豐潤,身體也一直很好……怎麼會突然就成了這一副鬼樣子。”
“我趴在地下失聲痛哭,突然看見前方磚縫裡面,隱約有樣東西在滴溜溜的滾動,我伸悄悄一撈,發現是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