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一道斷樑坍塌落下,正好將那一大一小兩人圈在其中,有哽咽聲傳來。
宗決終於高聲喝道:“你放了阿寶,朕答應你!朕都答應你!”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遲疑了下,拋給了葛黎。
葛黎接住,盒子上雕鏤着繁複的花紋,圍繞着一張瞠目獠牙的怪獸的頭,打開,裡面靜靜地躺着一朵五瓣玲瓏花,血色像是在裡面緩緩遊動,剔透晶亮,仿若有生命般。
果然是血玲瓏!
葛黎驚喜至極,低聲道:“多謝!”再看一眼那火光中的女人,還有阿寶那驚恐求助的目光,她猶豫了下。
黎妃咳嗽着道:“要他,好好的。”
葛黎果斷地摘下葛冠,解下霞帔,沒有再看宗決一眼,提氣縱身,掠上了屋檐,幾個起落便不見了。
這邊,宗決沉沉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慢慢轉身對着那火,聲音喑啞,道:“娘娘,您該放心了。”
黎妃輕笑道:“本宮自然放心了。接着!”話音剛落,一樣東西從火光中被直直地扔了出來,他一把抱住,軟軟的,正是阿寶。
阿寶的臉上黑一道紅一道,還殘餘着淚痕,頭髮散亂,眼睛緊閉着顯然被煙火薰得昏了過去。
他喊了聲,“阿寶!”順手將她交給了旁邊的高至,十幾個太醫忙不迭地圍過來。
“啊!”有人驚叫了聲,宗決驀然驚覺回頭。
火光中,那身影妖嬈漸漸地與那火熔成了一片,年久失修的宮闕終於承受不住烈火的肆虐轟然倒塌,將曾經一室的繁華,如今的淒涼一併焚燒殆盡。
葛黎離開西陵皇城後幾乎不眠不休,馬不停蹄地奔向兩國邊境,她將身體緊緊趴伏在馬背上,眼睛盯着前方,風呼呼地從臉邊刮過,馬蹄聲如急驟的暴雨般。
“快!快!……”她默唸着,再過了前面的小鎮就是沙漠,暗影率人正在那裡等着接應自己。
驟然間,一聲尖利的嘯聲響起,背後一股疾風襲來,她伏低了身子,一支羽箭堪堪從頭頂擦過。她回頭,卻見後面是如潮般的人馬,領頭之人黑色衣袍翻飛,面色冷峻,竟然是宗決!
她驚愣間,一咬牙,狠狠地甩了一鞭子,“駕!”
馬兒吃痛,蹄聲更急。
然而,從斜裡突然竄出一支人馬,迎面而來,長矛撓鉤齊下。馬兒長嘶一聲,胡亂地踢踏着,卻被撓鉤鉤住了蹄子,身子猛地往前一衝,前腿一軟,葛黎收勢不住直直往前衝了過去,大驚之下,她提氣拔高想要衝過對方的包圍。
驀然間,她頭腦一暈,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去了般,一頭栽倒在地,饒是她反應快抱住頭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才避開了混亂的馬蹄。
躺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她一動也不能動,身體像是被碾子散了似的,痛徹心腑,耳邊只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再停下,然後是一個人穩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似乎踩在她的耳邊。
再然後,她沉入了昏迷中,在陷入昏迷的一剎那,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阿寶那嬌軟的模樣,她想笑,卻笑不出來。
混混沌沌中,她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無邊的黑暗和寒冷將她緊緊包圍,眼前出現了夜慕華扭曲的臉,“葛黎,杜錦心,我要你死!……”面前一暗,又出現百里君臨幽邃溫柔的眸子,西涼昊焦灼的臉……場面又一轉,卻是宗決狠戾的眼神,“葛黎,你太讓朕失望了!……”
她扯了
扯嘴角,痛得張不開,那碾壓似的疼痛慢慢復甦。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鐵籠子裡,只露出個頭,頭髮披散着,雙手被縛,冰冷的鐵框咯着她的肌膚像是被刀剮着般的痛。
她茫茫然看向四周。
茫茫的黃沙,數萬人明盔亮甲的西陵士兵正逶迤而行。
囚車咯噔了下停下來,從前面的黑篷馬車裡出來一個人,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冰冷沒有溫度。
葛黎扯了下嘴角。
對方搭着高至的手下了車,走近,以俯視的角度冷冷地看着她,道:“葛黎,這種滋味還好麼?”
葛黎想說話,嗓子卻幹得厲害,嘶啞地,道:“皇上,這是去哪?”
宗決道:“葛兮,葛黎,朕,帶你去葛兮,朕倒要看看宗羨有什麼過人之處讓你不惜背叛朕!”他冷笑,“朕真是低估了你,不過與那女人有一面之緣就能說動她,爲了放你走,讓你帶走血玲瓏她不惜賠上自己的命!”
葛黎心頭一痛,她還是死了嗎?想必,她很早就想這麼做了,一個心死的人苦苦掙扎這麼多年該是多麼地煎熬。
她臉上的沉痛讓宗決非常不舒服,他道:“你是爲了那個女人心痛,還是爲了他?”
葛黎沉默了下,道:“據我所知,當年黎妃也曾對你有過善意,你難道沒有一絲感念之心?”
宗決冷笑道:“但是,我的母親是因爲宗羨而死,而她之所以後來曾照拂朕一二,是因爲她想着宗羨!”貼近她,“宗羨的毒是她下的,所以她一直愧疚。”
葛黎雖然早就有了猜測,從他嘴裡證實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宗決慢慢地道:“朕知道,一直都知道,她恨先皇,也恨宗羨,因爲,宗羨最像先皇。而且先皇在衆多的子女中最是疼愛他,他立宗羨爲太子也是賭一把,看看那個女人到底恨他有多深!哈,想不到吧,那般殘忍無情嗜殺的男人也會如此愛一個女人!”
他搖頭,“可惜,他賭輸了,那個女人恨他,甚至恨自己的兒子,她,想要西陵國亂!”
葛黎無語,當年該有多深多沉的恨才能讓一個女子如此瘋狂?宗羨,他又知道多少真相?沒有愛,沒有溫暖,沒有牽掛,他是如何走過這十多年?
她心頭痠軟,憐惜,心疼,還有許多莫名的情緒一起涌上。
宗決冷眼看着她,心頭的嫉妒之火燃燒愈旺,他一把攫住她的下巴,咬着牙道:“葛黎,朕再問你一遍,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朕?”
葛黎嘆息道:“宗決,何必呢?”
“好,好!”宗決怒極反笑,道:“葛黎,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朕無義!”說完,袍袖一甩徑直上了車。
葛黎將頭靠在鐵框上閉上了眼睛,淡定。
四周設立着重重關卡,蒙着黑色面巾的黑衣人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巨石堆,注意它的些微動靜,不敢有絲毫鬆懈。
遠處的山頭上,一抹暖陽下,西涼昊負手而立,多日來的不眠不休讓他的眼睛發紅,顴骨突起,依然玉樹臨風卻難以掩住疲憊之態。
一個黑衣人無聲地掠近,單膝跪地,恭謹地道:“大人,密件。”
西涼昊有些急切,他伸手接過封了火漆的密件,深吸口氣,撕開,一眼掃過臉色大變,似乎站不住腳往後退了步。
“大人!”黑衣人驚叫聲。
西涼昊穩住神,很快地做了決斷,道:“調集人手
直入西陵,無論如何,也要保皇上無虞!”
“可是,”黑衣人遲疑下,道:“皇上吩咐不許輕舉妄動,一切以大局爲重……”
西涼昊狠狠地啐了聲,道:“大局?難道爲了大局就要眼睜睜地看着她委身西陵?若是這樣,我耗盡心血又有何用?!”說着,他快步往山坡下走。
百里君臨迎面而來,道:“西涼公子去哪?”
西涼昊捏緊了信,擡頭,道:“我不信你不知道小葛兒發生了什麼事?”
百里君臨窒了下,道:“你這是要去西陵嗎?”
西涼昊道:“如果不去,難道我要看着小葛兒受如此委屈?你放心,我布了七層蠱毒彩霧,短時間裡他掙脫不開。”他一邊說,一邊就要翻身上馬。
百里君臨拉住了他,臉色凝重,道:“不行!西涼昊,你不能去!”
西涼昊倒吸氣,眯眼,目光像是根針似的刺向對方,“百里君臨,你是什麼意思?”
百里君臨道:“宗決如此做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血玲瓏在他的手裡,如果因爲意氣用事致使夜慕華復出,你我萬死不能咎其罪。”眸子裡閃過絲血色,語氣沉凝,“黎兒說,事有緩解輕重,一切以大局爲重。”
“百里君臨,你!”西涼昊氣急敗壞,卻又知道對方說的不錯,如果不是自己用蠱毒封結,百里君臨用隱衛的力量壓住,只怕夜慕華和神獸已經復出,這個關鍵時刻是不能有絲毫分心和疏忽。
但是,小葛兒怎麼辦?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貫透他的身心,他扶住馬鞍將頭抵住,一動不動。
百里君臨站在那,脣色因爲用力抿着而發白,眼底燃燒着憤怒和悲哀,雙拳握起,根根青筋鼓出,心頭如一把利刃捅入,然後慢慢地碾絞着血肉。
他忍住咽頭的那口腥甜,慢慢地道:“夜慕華和神獸現在被困在谷底,功力受損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召喚神獸,我們能做的就是將這種局面儘量延長,延長。”他看向遠方,眼前似乎出現葛黎那沉靜絕然的神色,她道:“……我此一去兇吉難卜,但是,我不得不去,葛兮百姓,天下蒼生在我一念之間,即使付出我生命的代價也無所畏懼!……世子哥哥,黎兒相信你一切以大局爲重!……”
他踉蹌了兩步,將手捂住胸口,苦苦一笑,呢喃道:“黎兒,你信我,如我信你,如果,真的有生死離別的那一天,你記得等我,來生,無論你在哪,我都要找到你……”
風,帶着寒意拂過每個人的臉,冰冷每個人的心,天地寂然蒼涼。
良久,西涼昊平復了心緒慢慢地掉轉頭往來路上走,背影挺拔卻落寞悲涼。突然,他淡淡地遞來一句,“那回春茶味道可好?”
百里君臨點頭,道:“尚好,多謝。”
西涼昊霍然轉身,惡狠狠地道:“如果不是因爲夜慕華和怪獸,我不會給你解毒!如果不是因爲怕小葛兒失望,我也不會給你解毒!”
百里君臨難得露出了笑意,輕輕淺淺,卻動人心魄,道:“我知道,但是依然謝謝你。”
西涼昊哼了聲。
這時,一人飛馬而來,“報!”將到面前,他霍然勒馬,馬兒四蹄揚起,稀溜溜地打了個旋,他一頭從上面撲了下來,“大人,世子,有一支西陵軍隊越過邊境直往一線谷而來。”
百里君臨和西涼昊都是一震。
西涼昊沉聲道:“可探清來者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