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決道:“你知道朕不會放手,黎兒,朕是真的對你好。”
葛黎不敢動作怕驚醒阿寶,低低地,帶着怒意,道:“你該知道現在葛兮百姓遭遇怎樣的困境,如果夜慕華脫困,後果不堪設想。宗決,如果你真的對我好就放我走,用血玲瓏壓住神獸,救濟天下百姓。”
宗決眉眼舒展,道:“朕說過,只要你答應,朕一定會助你。”將她的手放在脣邊輕吻了吻,“司儀宮已經在準備,三天,三天後,我們成親,朕自然會隨你去壓制神獸。”
“宗決!”葛黎怒,咬牙切齒。
宗決笑,張狂而恣意,他道:“朕會給你最好的,黎兒。”
葛黎咬牙,冷笑道:“宗決,你逼我恨你。”
宗決盯着她的眼睛,審視着,笑了,道:“恨麼?若說恨,誰有朕的恨多?”伸手輕輕地理了理阿寶的一縷髮絲,“難得阿寶喜歡你,朕想這也是緣分。”
葛黎心頭一動,一個悚然的想法突然跳出,她的手指慢慢移動,扣住了阿寶的背後命門。
宗決冷靜地看着,道:“你捨得下手嗎?”
葛黎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
此時,懷裡阿寶呢噥了聲,將身子往裡靠緊了些。
靜默,靜默,最終,她喟嘆一聲,移開了手。
宗決道:“你瞧,你還是下不了手,黎兒,你有的是手段,有的是頭腦,只是你的心還不夠狠!”
葛黎苦笑,無力地道:“宗決,適當的放手是彼此的成全。”
宗決道:“成全?成全你和他?”他冷笑。
葛黎突然有種深深的疲憊感,這個人已經陌生,陌生得讓她好像從來不認識他,她偏過臉,抿着脣不再說話。
宗決也不語。
房間裡是淡淡的馨香,還有阿寶綿長的呼吸,俊偉的男人,嬌俏的少女,稚嫩的孩兒,組成了一副唯美而溫馨的畫面,只是其中人的滋味無人得知。
但是西陵皇上卻義無反顧,表現出對葛兮女皇的一往情深和對天下的憂鬱之態,這不禁讓人感嘆果然是至情至義之人。
夢落桂院,一干宮女正圍着葛黎爲她梳妝打扮。
如瀑般的青絲挽起,束在葛冠之下,那葛冠以金掐絲嵌珍珠、寶石織就,上綴數只金累絲龍葛,加翠雲龍葛裝飾,鬢髮前有兩串流蘇垂墜。妝畢,再披上一件壓金彩繡雲霞葛紋霞帔。
她本來容色就極美,映着這一室的金光燦爛,端是風華絕代,灼灼逼人的眼。
有人抽氣,有人甚至不敢再多看。
葛黎則神色淡漠地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前世時她曾爲了夜慕華披上這嫁衣,火紅喜慶的顏色如她那時滿溢的幸福;當身死天牢時,再回首卻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場笑話而已。
這一世,她想不到還有機會再披上一次嫁衣,並且在如此情境之中,紅色的張揚讓她覺得諷刺,煩躁不安。
她道:“都出去。”
宮人低聲應着退出,房間裡只剩下她一人。
她站起身,望着窗外,藍天白雲,碧空如洗,有早春的枝頭冒出絨絨的嫩芽,昭示着冬天即將離開,春天就要來了,她的心卻如死灰般寒冷空落。
從葛兮趕到西陵耽擱了有十天的功夫,她可以想象到在這十天裡百里君臨和西涼昊是怎樣地焦躁不安,血玲瓏繫着天下的希望,卻被宗決要挾,這讓她無奈而又憤怒。
這時,一個軟軟的聲音道:“姑姑,您在做什麼呢?”
葛黎回頭,卻見阿寶從帳幔後探出頭,一臉的好奇。
她一愣,柔和了臉色,道:“長
公主,你怎麼在這兒?”
阿寶鑽出來,道:“嬤嬤說,阿寶要有新的母后了,阿寶來看看。”她擡頭,澄澈的眼睛裡映着對方的影子,由衷地讚歎,“姑姑,你真的好漂亮!”
葛黎勉強笑了下。
阿寶道:“姑姑在心煩嗎?是不是因爲要當阿寶的母后了?”她歪着頭,“很多人都想當阿寶的母后,姑姑不喜歡嗎?”
葛黎摸摸她的頭,道:“姑姑只想做阿寶的姑姑,阿寶說好不好?”
阿寶道:“阿寶願意,可是父皇可能不開心的。”她從懷裡掏出一塊米糕,“姑姑,這是阿寶藏的,送給姑姑吃好不好?”
葛黎沒有說話。
阿寶像小大人般地道:“我見過靜母妃還有蕘母妃在等着父皇的時候,就像姑姑一樣這樣心神不定的,嬤嬤說,因爲她們是新娘子,不可以隨意吃東西的。不然,父皇就不喜歡了。不過,只吃一點沒有關係啊。”她將那糕點遞到葛黎的脣邊,殷切地,“姑姑就吃一點點,不會惹父皇不高興的。”
葛黎盛情難卻,張開嘴脣輕輕咬了口。
阿寶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將剩下的塞到自己的嘴裡,道:“阿寶陪姑姑吃。”
葛黎失笑。
外面傳來一個宮人的聲音,“娘娘,吉時已到,請娘娘起駕。”
葛黎眸色黯冷。
阿寶豎起手指放在脣邊噓了聲,擺擺手又鑽進了帳幔裡。
葛黎深吸了口氣。
門被打開,一衆宮人魚貫而入,分別侍立在兩邊,一條紅毯直直地伸向院外。
大紅的蓋頭遮住了視線,她順從地由着宮人扶着緩緩而出。一輛象徵着皇后葛攆的玉輅已經停在門外,車轅以鎏金葛首、葛尾、葛翎葉片點綴,後有行障六把,坐障三把,由左右夾車而行的宮女執持。金玉輝映,華美富貴,不得不說宗決是真的用了心。
葛黎上了玉輅一路往正乾殿正門而去。
此時巨大廣場早已是鑾儀衛林立,旌旗飄拂,百官站於白玉臺階下,肅穆以待。
葛黎只能看見腳下的紅毯向前延伸像是沒有盡頭,感覺到身邊有人,接着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
她僵了僵,想要掙脫,卻被對方握得更緊,那人低低的聲音,“黎兒,今天是個好日子,朕希望能一直和你走下去。”
葛黎淡定地道:“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諾。”
對方頓了片刻,咬牙,道:“自然。”
兩人相互攜着手緩緩地往玉階上走,經過之處不斷有人跪拜行禮。
對於葛黎來說那一級級的臺階如此之短又如此之長。一旦踏上了那最高的臺階,便確定了她的身份,將以葛兮女皇的身份與西陵聯姻,西陵皇上將是她的夫君,西陵爲證,天下爲證。
她,卻沒有退路。
她深深地吸氣,再吸氣,一隻腳剛剛踏上臺階,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高至尖利的聲音,“什麼人敢在此喧譁?”
一個太監跌跌撞撞地爬上臺階,哆嗦着道:“啓稟皇上,黎宮失火了!”
葛黎只覺得對方握住自己的手猛地一緊,沉聲喝道:“既然如此,還不去救火?”
那太監滿頭是汗,道:“奴才救了,救了,可是,可是,火太大……還有,還有長公主……”
宗決厲聲道:“長公主怎麼了?”
太監道:“長公主在黎宮……”
“什麼?!”葛黎驚震地一把掀開蓋頭,道:“怎麼回事?”
衆人本來都是匍匐跪地,因爲這一驚變都忍不住擡頭,一眼
看到對方的絕世容貌都呆了呆,須臾間又想起什麼忙惶然低頭。
宗決尚沉穩,大步地往下走,道:“去黎宮!”
葛黎被他拉着緊跟其後,百官們連忙跟上,一路往黎宮而去。
黎宮地處僻靜,平時很少有人來,如今卻圍了衆多的人,熊熊大火燃起將整個宮闕包圍在其中,黎妃站在火中的一個高臺上沉靜淡然。
她本來就極瘦,膚色蒼白,被火光一映倒是有了幾分酡紅之色,站在那如一枝在風霜中傲然獨立的秋菊,瘦弱,單薄卻倔強。
更讓人吃驚的是,她身邊拖着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是長公主阿寶。
她的臉紅紅的,不知道是因爲害怕哭的,還是被火光灼燒的,滿臉的驚恐,想哭又不敢哭,張着雙大眼睛往外看。
衆人躊躇不前,見了宗決忙附地拜倒,“參見皇上!”
宗決眼睛緊盯着黎妃,沉聲道:“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黎妃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溜了圈又落在葛黎身上,仿若那紅色的嫁衣有些刺眼般,她眯起眼睛,忽而一笑,道:“本宮忘了,今天是皇上的大喜之日。”
宗決道:“正是,朕備了酒席,請娘娘過去小斟可好?”說話間,有人將溼了的棉被裹住身體便要往裡衝。
“站住!”黎妃尖叫一聲,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抵住了阿寶的咽頭,發狠道:“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火光越大,熱浪迫使宗決往後退了步,他眸色陰狠,語氣卻和緩,道:“娘娘小心,若是傷了手就不好了,阿寶是個調皮的,想必讓娘娘生氣了,娘娘放心,朕一定好好教訓她。”
黎妃低頭瞧了眼忍住哭的阿寶,目光柔和了,道:“阿寶很乖的,本宮一直很喜歡。本宮記得先王妃已經不在了吧?可惜了,那般賢惠柔順的女子,本宮以爲你對她是不同的。”
先王妃尉遲氏是個溫婉女子,生前對黎妃多有敬重。
宗決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又不敢激怒她,道:“娘娘有什麼話,出來和朕說好不好?”
黎妃搖頭道:“都過去許多年了,說什麼都無用了,本宮也乏了。”她神色茫然地看向遠處,彷彿想象着一個人,“本來,本宮想一直就這麼活下去,好歹也看他一眼。”
衆人都有些迷惑。
葛黎卻心裡明白。
黎妃看向她,微微一笑,道:“你過來。”
宗決拉住了葛黎的手,搖頭。
葛黎掙開他,走近兩步,火苗舔上她的衣角。
黎妃道:“我一直做夢,夢裡他離我很遠,像是從來不認識我。”
葛黎不說話。
黎妃臉有悽色,搖了搖頭,突然將阿寶往懷裡帶緊了,尖利的剪尖戳破了她嬌嫩的皮膚,沁出一絲鮮血。
阿寶張張嘴,將哽咽聲吞了進去。
葛黎手微微握緊。
黎妃看了她一眼,幽深冷厲,揚聲道:“宗決,你想要你女兒的命就拿一樣東西來換!”
宗決緊緊地盯着她的動作,道:“你要什麼?”
黎妃道:“血玲瓏!把血玲瓏給她,放她走!”
宗決一震,不由地去看葛黎,臉色青白不定,那眸子裡的火和恨意幾乎要將對方焚燒殆盡。
葛黎坦然。
火已經將黎妃和阿寶包圍住了,阿寶被濃煙嗆得咳嗽着,黎妃厲聲道:“宗決,你想清楚!”
宗決看看葛黎,看看火光中那瘋狂的女人和那個小小的孩子,拳頭握起,青筋暴畢,抿緊了脣一聲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