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走

遠走

三天後,瑞雪閣

“你早就瑞雪閣背後的主人是我?”

“恩,某天晚上出來散步時無意中發現的。”

“……”

“難怪你會約我來這裡,估計那些人還以爲你乖乖地在府裡閉門思過。”胤礽好笑地揚了揚眉,看着眼前褪去稚氣、眉宇間不再顯得溫和無害的少年。

胤禩不屑地敲了敲桌子,道:“憑他們也攔得住我?”

胤礽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點頭道:“我想也是。你找我出來,想必不是爲了閒聊,我時間不多,有話直說吧。”

聞言,胤禩卻是低下了頭,似乎是在斟酌什麼事情,好半晌,他纔拿出一張紙,道:“我想最後跟你談個交易。”

“哦?”

“這是我多年經營下來的人脈,交換的條件就是,我要你上位後保住胤禟。”胤禩將紙張放在桌面上,然後平推過去。

胤礽拿起紙張打開一看,眼神微變,語氣說不上是欽佩還是驚訝:“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他值這個價?”

胤禩道:“這是我的事。你只要說出你的答案!”

胤礽沉吟了一會,沒有馬上說同意或者不同意,反而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如果胤禩以後的去向跟他預料得差不多,那麼他的想法就可以提前實施了。

胤禩側過頭,看着樓下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偶爾還可以見幾只燕子忙着銜泥築巢:“出海外走走吧,散散心也不錯,正好可以看一下這個世界。”

胤礽微微一笑,道:“我可以保住胤禟,不過,我不想要你手中的人脈,我要的是另一個東西。”這話聽得胤禩眉頭一蹙,胤礽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繼續道,“我在廣東那邊私下裡組建了一隻船隊,已經開始跟西方各國進行遠航貿易。既然你有意去外面闖蕩,那麼我的要求就是,日後你看到他們的熱武器和相關書籍,順手打包一下送到我的商隊裡,讓他們給我帶回來就可以了。”

“這個是我的令牌,你拿着它,以後凡是看到跟上面相同的標誌,都可以得到無條件的援助。如何?我相信,出門在外,總要有個後盾會比較方便!”胤礽心裡有七成把握胤禩會同意這次的條件。

胤禩緊蹙的眉頭鬆開了,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原來你的勢力轉了一部分去廣東,怪不得當年索額圖下臺後沒見你有半分慌亂,我原先還以爲會是雲南那一帶。”看了一下半個手掌大小的令牌,銀質的色澤,四周繪着華麗的花紋,中間刻着英文字母“K&S”。出門在外,確實有很多事情不方便,而且這裡的科技又這麼落後,於是他緩緩點頭,“我答應你的條件,不過……這份名單你還是收下吧,算是我的額快贈禮。”

胤礽聽罷,毫不客氣地把名單收了起來,人家都開口了,不要白不要,道:“你什麼時候動身?”

胤禩道:“等我處理完手中的事情後。另外,我還會幫你們再做一件事,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說完,就起身準備離開了。

“還會回來嗎?皇阿瑪……”胤礽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等到他走到房門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雖然他不知道胤禩會怎麼做,不過突然間失蹤一個兒子,康熙的心理肯定會很不好受。

胤禩停下腳步,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拋下一句“或許,隨你”,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胤礽無意識地轉着手中的杯子,呢喃道:“居然就這麼走了……”放下茶杯,他也離開了包廂,空蕩蕩的屋裡只餘下一記寂寞的嘆息。

十天後,八貝勒府走火,府中奴僕皆盡逃出,無一人受傷,可是在做最後的清理時,衙役在貝勒府的正房內發現一具屍體,面容已經燒得看不出容貌,最後還是王海認出了這具焦屍的腰間佩帶着一塊上面嵌着的寶石掛飾,正是胤禩平日裡隨身攜帶的飾品。

王海的指證一出,全場譁然,九門提督凱音布差點沒昏過去,不過他可沒膽子在這個時候昏過去,皇上還在等着他報信呢。事不宜遲,信兒在最短的時間內報到了乾清宮。

康熙聽完報信的人話,還以爲自已聽錯了,當場雷霆大怒將報信的人罵回去,馬上再讓人去尋找胤禩和確認那具焦屍的身份。

半個月後,派出去尋找的人完全沒有一點關於八阿哥胤禩的消息,康熙纔不得不接受現實,頹然地跌坐在榻上,就是他再生胤禩的氣、罵得再狠,他也沒想過要讓他兒子出事,可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

這人,怎麼突然間就……沒了呢?康熙感到茫然,他很清楚胤禩對良嬪的感情有多深,那天他不過是一時氣極脫口而出,結果胤禩轉過身就直接給了他一個鮮血淋漓的迴應,難道他……真的做得過了?

胤礽得知八阿哥的死亡消息後,沒有說什麼,他看向遙遠的天際,悠悠嘆道:“走得……真乾脆!”明面上八阿哥已經是死人,就算胤禩以後回來,這個名字恐怕是再也無法沿用了。

一雙手將胤礽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身後的人安慰道:“這是他自已選的路,你也別想太多了。皇阿瑪,怕纔是這件事中最傷心難過的一個。”

“我知道。”胤礽點頭,過段時間,他尋個機會暗示一下康熙吧。“他走之前,說要幫我們再做一件事……會是什麼?”

胤褆吻了一下他的臉頰,道:“憑他的行動力,不用等很久我們就知道了。”

“他還真捨得……”胤礽收回視線,嘆了一聲。權利地位、父兄前程,說不要就不要,走得乾淨利落,完全沒有讓人挽回的餘地。

他轉過身回抱住胤褆,留戀地蹭了一下,低聲道:“幸好還有你。”蒼茫人世間,總算有一個人會陪他走到最後。

“恩,我會陪着你的。”

胤礽所糾結的事情並沒有讓他等很久,五月,西北邊境傳來了一個震驚大清和蒙古諸部的消息——準噶爾大汗策旺阿拉布坦被人刺殺,死在主帳之內,連同他的重要部下一起,死了九人,最讓人覺得詭異的是,這天晚上沒有一個人發現有任何異常。

消息一傳出來,哈薩克戰場上原本一面倒的形勢馬上有了大逆轉,策旺阿拉布坦的堂弟策棱早先被派往西藏末歸,算是逃過一劫。因此他在收到策旺阿拉布坦的死訊後,馬上下令全速趕回準噶爾,在他大感震驚的同時,心底也涌出了另一股野心,堂兄死了,論身份、地位、聲望,他是最有資格繼承汗位的人……

至於大清,這麼大的消息,康熙自然也收到風,就算他再爲胤禩難過,他都還記得他是帝王,一個做了幾十年的皇帝,自控力是相當強的,所以他第一時間就讓人去私下訪查哈薩克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對策旺阿拉布坦下手的人,究竟是敵是友,能夠不驚動任何人闖入戒備森嚴的主帳,如果是敵人,那絕對是一個更大的隱患。

資料很快就收集齊了,然後交到康熙手中。康熙看完後,瞪着那疊資料好半天,臉色十分精彩,揚聲道:“傳太子。”

胤礽匆匆趕來西暖閣,剛行完禮,就聽到康熙說:“你看下這個。”邊說邊向李德全使了一個眼色,後者稍一躬身,於是屋裡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在李德全的示意下悄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這……”胤礽驚訝地看着手中的資料,他原本還在頭疼怎麼將胤禩的信息透露給康熙,不過這個難題,胤禩已經幫他解決了,這上面寫着“似有和八阿哥相象之人在準噶爾大軍駐紮地附近出現過”。

他不由的鬆了一口氣,道:“皇阿瑪,如果是真的,也算是一件好事。您……”

康熙一聽,隨手拿起一個瓷碗摔在地上,怒道:“這算什麼好事?朕不過說了他幾句,他就,就來上這一出,改天,要是一言不合,他豈不是要軾父犯上了?”掃了一眼那疊資料,怒火更熾,他敢肯定,那個人至少有六成的可能性是胤禩,“朕現在倒是希望那個逆子真的……”

“皇阿瑪!難道您還真希望有人證實這個消息是假的,而躺在在棺木裡的那具焦屍纔是真正的八弟嗎?”胤礽打斷了康熙氣極之下的口不擇言,平靜地述說着。

康熙的呼吸一滯,神情幻變幾許,好幾次張口想說什麼,後又咽了下去,最後嘆了一口氣,道:“罷了,罷了。民間有句話,兒子大了不由爹孃,人還在……總還是好的。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許向外泄露一個字。”

胤礽走上前,就像小時候一樣,在康熙身邊坐下,雙手有規律地揉按着他的肩膀,輕聲道:“皇阿瑪,我想,八弟要是有心瞞下這些線索,我們是絕對找不到的。現在他留下這些痕跡,其實也是想寬您的心,讓您知道您沒有失去他這個兒子。至於八弟,所謂緣生緣滅,人聚人散,走了,總還是會回來的。像您說的,活着,總比死了好,不是嗎?”

康熙拍了拍胤礽的手,不再說話,一瞬間,看上去竟像是蒼老了十年。

七月,康熙下旨,追封皇八子胤禩爲“哲親王”,諡“憲”,以親王禮葬之,良嬪母以子貴,追封“良妃”。旨意一下,後宮前朝還是引起了一些動盪,康熙看着已經頒下去的兩道聖旨,露出一絲苦笑道:“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該先逼着他大婚,也不至於現在連個子嗣也沒有。”看來以後只能找一個合適的宗室子弟過繼到他的名下了。

八月初三,遠在奉天的簡親王世子雅爾江爾當天晚上在書房裡發現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盒子,裡面裝着一塊上好和闐玉佩,上面繪着二十四星宿,雕工精緻細膩,還附有一張紙箋,寫道:“曾尋賀禮多日末果,只好親試之,故人之禮,望不棄!”

雅爾江阿輕撫着盒子中的玉佩,落寞地嘆了一口氣,就這麼神情木然地坐在椅子上。

就這麼走了,一點痕跡也不留,真狠!或許,從一開始,他就該說出來,現在,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