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逃出生天

305逃出生天

披頭散髮的烏尤緊緊拉着我的手哭訴:“姐,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烏尤,”我撫着烏尤身上那一道道交疊的鞭痕,滿心的愧疚,淚水奪眶而出,“對不起,對不起,姐對不起你!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姐,我好疼,好疼,啊!姐,救救我,救救我……”烏尤淚流滿面,鞭痕處殷紅的血汩汩地往外滲着,滴滴血珠匯成血流滴到了地上形成血海不停上升,漸漸沒過了我的腳背、膝蓋、腰身、胸口……我一動也不能動,又是驚懼,又是傷悲,想要放聲大哭,卻只覺胸口被什麼堵上了,一口氣怎麼也出不來……

“晨曦,晨曦……”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連聲呼喚,將我從那無邊的血海和悲傷中拽出來。

我睜開了雙眼,怔怔望着帳頂……是,剛剛那個是夢,可在外面,在噶爾丹大帳前矗立的那根柱子上被綁着的,滿身鞭痕的卻真的是烏尤!幾天前她就被抓回來了,噶爾丹和阿奴沒有立即殺她,卻整日虐打她,讓她生不如死。那一聲聲淒厲的哀嚎,聽得我遍體生寒,心口像刀扎一樣疼,可我除了緊緊攥住毯子,將頭埋在裡頭抑住哭聲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做不了!

噶爾丹這隻老狐狸,封鎖了在這一帶所有的出入口,只進不出,做了地毯式搜索只搜到走投無路的烏尤。連日的毒打下,噶爾丹未能從烏尤口問出什麼,心中卻已對朱和均的商隊起了疑心,只是,朱和均的手中握有沙皇的所謂委託書,他不敢輕舉妄動斷了後援,只在商隊營帳的周圍加派了人手加強了監視。

“晨曦,”朱和均溫柔地望住我,替我拭去眼淚,“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咱們那是沒辦法。你再如此傷心,只怕真要傷及腹中胎兒了。”

一聽這話,我下意識地咬住下脣,想要止住傷悲。連日來心中大慟,導致有些見紅,幸而朱和均懂得醫術,用鍼灸替我止住了,但同時也告誡我萬不可再如此傷心,一定要臥榻靜養,否則胎兒不保。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一想到在外面滿身傷痕還要遭受日曬雨淋的烏尤,那傷悲就止不住從心裡往外冒,眼淚也越擦越多。

“別哭了,晨曦!不要哭!”朱和均緊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若一切順利,近日班第和策旺阿拉布坦就都會有所行動,到時候,烏尤的仇我們一併都給報了!”

我抽噎着點了點頭,心裡稍稍好受了些。

烏珠穆沁一戰,常寧竟落敗,大清的軍隊後撤,一直撤到了烏蘭布通,噶爾丹趁勝追擊,在烏蘭布通山佈下了駱駝城要與大清的主力一較高下,存放輜重糧食的後營也搬到了此處離烏蘭布通不到十里的地方。

上回一場大火燒掉了一大半的軍糧儲備,以目前的儲存量,噶爾丹的大軍最多能再堅持十日,可噶爾丹不愧是戰場上的老手,雖然他手中並未切實握着我這張籌碼,可他也敢放出風去,說我在他手中。兩軍對壘已有數日,不知是不是因爲我的緣故,大清那邊始終按兵不動,噶爾丹則躲在駝城後老神在在,只等科布多那邊的補給一到,便向大清的軍隊發起總攻,直取北京城。

幸而,朱和均已派了兩人攜了我的親筆書信,半夜潛出噶爾丹大營,一人向西前往聯絡策旺阿拉布坦,希望他能帶人襲擊科布多,搗毀噶爾丹的大本營,徹底斷了噶爾丹的後勤補給線;另一人去聯絡班第,希望他能設法帶人突破烏蘭布通山的北面進來,與我們裡應外合,搞亂噶爾丹的陣腳,瓦解噶爾丹大軍的鬥志。

派出去的兩個人目前都沒有消息,但我們也沒有看到血紅色的煙花——這是他們萬一被抓自裁的信號。如今我們只能暗暗祈禱,這兩個信使一切平安,若能聽到紅衣大炮的轟鳴聲,至少能說明班第已經收到了我的書信,裡應外合便可以進行了。

朱和均將我小心地扶着坐起,端起放在身側的一碗小米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我嘴邊,小米粥的香味在鼻尖流竄,引得肚子咕嚕了一陣。我張口吞了幾小勺下去,但過了片刻就忍不住全吐了出來,朱和均輕拍着我的後背,拿過毛巾替我擦了擦嘴角的殘餘,柔聲道:“吃不下就算了吧,好好歇歇。”

“不,我要吃。”我輕撫着小腹,擡頭迎上滿是心疼的眸光,綻了一個笑容道,“沒事,就一小碗,我能吃完。”

朱和均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細細舀起一勺,吹了吹,擡眸望向我,勾起脣角,道:“來,張嘴。”

小碗見底,可我終究敵不過胃裡翻江倒海的折騰,很快乏了,在朱和均的守護下,再次沉進夢鄉。醒來時,耳內滿是隆隆炮聲和“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我心內一動,想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被圈在一個懷抱裡,轉過頭去,卻發現朱和均睜着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剛想張嘴,朱和均卻快我一步道:“跟我走,好不好?”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幾秒,微笑道:“別開玩笑了!”

“不開玩笑,”朱和均緊摟着我,那一雙烏黑的瞳仁裡倒映着小小的我和帳外透過來的熊熊火光,“就當你真被‘四明會’的劫了,我們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一鳴,”我伸手撫着他發黑的眼眶,緩緩道:“在我心裡,你是親人,你對我的好我這輩子都會記得,可班第是……”話未說完,忽聽得帳外傳來連聲呼喚:“禧兒,禧兒,你在哪兒?禧兒——”

是班第!班第來接我了!我的心無法抑制地雀躍起來,使勁兒脫開朱和均的懷抱,一下子站了起來,可似乎有些用力過猛,立刻眼冒金星,腦子一陣暈眩,踉蹌着就要倒下去,好在一雙臂膀在背後撐住了我,隨即爲我披上了一件斗篷,打橫抱起我。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我掙扎着要下地,這樣子被班第看見了只怕他心裡會不好受。

“別逞強了,”朱和均說着反倒抱緊了我,“你若愛他,就要先護好自己,放心,出去了我就把你交給他。”

營帳外早已是火光沖天,火藥味,血腥味,還有各種皮肉燒焦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撲鼻而來,惹得我的胃不住地翻騰。

“禧兒,禧兒——”班第的聲音順着風聲傳入我耳內,我想回應,一陣陣嘔吐感卻讓我發不出聲來,朱和均替我回應了一聲,轉瞬間,班第就奔到了我面前,滿是驚喜地從朱和均手中接過我去,可望了我一眼後,驚喜的神色立馬就變成了擔心:“禧兒,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一波該死的嘔吐感暫時平息,我舒了一口氣,抱住班第的脖子,將喜訊告訴他,“你就快當爹了!”

“什……什麼?!”班第果然顯出了意料之中的狂喜,也不管旁邊有多格、塞圖等人在,一低頭就在我臉上吻了一下,興奮道,“禧兒,謝謝你!”

“行了!”一直冷眼旁觀外加戒備的朱和均冷冷開口道,“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出去了再親熱也來得及!”

“王兄說的是。”班第朝朱和均感激地一笑,回身朝多格和塞圖下達了撤退的指令,朱和均也跟守在一旁的一個夥計吩咐了一聲,兩股人馬便合在了一起。我窩在班第的懷裡,緊勾住他的脖子,看着周圍手持刀劍的朱和均、多格、塞圖等人,心內忍不住感慨起來——我何其不幸,被親兄弟姐妹害得陷入如此境地,我又何其有幸,有這些愛我、護我的人,願意冒着生命危險,深入險境來救我。

還未從感慨中將情緒收回,忽發覺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轉頭一瞧,卻見正前方一排熊熊燃燒的火把亮的直刺人眼,火把下,一排弓箭手正手持弓箭嚴陣以待,站在在那排弓箭手後正中的,被那閃閃鎧甲勾勒得曲線盡顯的正是阿奴哈敦。我又往四周看了看,皆是弓箭手密佈,顯然,我們被包圍了。怪不得方纔一路奔過來這麼順暢,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們呢。

“人數已不足原來的防衛的三分之一了,”朱和均低聲對班第道,“一會兒看準時機你帶着晨……純禧儘管走,我來對付阿奴。”

“那你呢?”我望向朱和均,卻見他對我燦然一笑道,“放心吧,就這些人還奈何不了我。”

“公主——”阿奴居然先喚了我一聲,我循聲望去,只見阿奴雙手插腰,高昂着頭顱,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一旦大汗入主中原,你至少能身居妃位,比當個什麼臺吉福晉好多了,你就這麼走了,太辜負大汗對你的一番心意了。”

“阿奴,你想太多了!”我冷冷瞥了阿奴一眼,回頭對班第綻開笑顏,緩慢又清晰地道,“別說你們入主中原只是黃粱美夢,就算有那僥倖,我也不稀罕什麼妃位。我的丈夫雖只是小小的臺吉,可他對我一心一意,絕不像你家噶爾丹,有你這個美人在懷還不夠,還要強娶你妹妹,隔三差五看上了哪個美人還要強搶。你除了有哈敦這個位置,你丈夫何曾對你留有半分情意。這麼對你的一個男人,你何苦還要爲他賣命呢?”

片刻的沉默,不看也知道方纔我那番話直戳到了阿奴的心肝兒裡。如今我已完全能夠體會一個屢遭丈夫背叛女人的心境。就算地位再顯赫,人人見了你都點頭哈腰地恭維,可那一個你心心念念牽着掛着的人眼中卻沒有你,這可算是全天下最折磨人的滋味了。

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僅僅片刻後,阿奴的聲音再度響起,只是那語氣中多了幾分冷冽:“公主只顧着自己,難道忘了日日與你相伴的好姐妹烏尤了嗎?”說着話,奄奄一息的烏尤被人拖到了阿奴的身側,阿奴又帶着幾分譏誚繼續道,“當初你與烏尤不是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嗎?卻原來也只是想利用她而已。這些天日日聽着她的慘叫,你卻不聞不問,大汗還常說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對你念念不忘,依我看你也不過如此!”阿奴說完斜睨了烏尤一眼,一個隨從立刻揮起皮鞭劈頭蓋臉地抽向烏尤,烏尤嘶啞的慘叫聲立刻響徹夜空,傷痕累累的身軀一受疼本能地想要彎曲卻被身後的人死死揪住,被迫挺着承受一下又一下的鞭笞。

“禧兒,彆着了她的道,她是爲了刺激你,”班第在我耳畔小聲勸慰道,“此刻,你的一舉一動可牽動着整個戰局的走向。別哭。”

我擡手抹了抹臉上的淚,點點頭,將頭埋在班第的肩窩裡,強迫自己不再去看,也不再去聽。

“阿奴哈敦,”朱和均這時開口道,“聽說你也有個女兒吧,而且你的女兒也正是豆蔻之年,你這麼對待一個與你女兒年紀相若的女娃,就不怕遭報應嗎?”

阿奴冷聲道:“把公主留下,我便放了她。”

“就算公主留下,也改變不了什麼。你們的敗局已定。”朱和均氣定神閒地道,“這時候,恐怕你妹妹阿海已經投入她的心上人策旺阿拉布坦的懷抱了,科布多的儲備也已盡數收入策旺阿拉布坦的囊中,你跟噶爾丹期盼中的補給已化爲泡影,你還是別做的太絕,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你少胡言亂語!”阿奴出言反擊,“你這條沙皇的狗竟敢背叛沙皇,今日我便要替沙皇殺了你。”

朱和均一陣朗聲大笑,道:“不勞您費心,那條沙皇的狗我早剁了扔進松花江餵魚了!那種東西根本不配當炎黃子孫!你也勸勸你丈夫,趁早收手吧。居然跟沙皇聯手坑害中國,成吉思汗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你……”阿奴似乎被刺激得有些發怒了,但只說了一個“你”卻不見下文,我回頭瞅了一眼,卻見一個隨從正在阿奴耳畔說着些什麼,言畢就見阿奴忽然發狠,“倉啷”一聲抽出刀來,架在烏尤的脖子上,厲聲道:“公主,你看好了,你若留下,我便饒這小賤人不死,你若執意不肯,那便是你殺了這個小賤人,你身邊的這些人一個也休想活着離開!”

朱和均似乎一點兒都沒把阿奴的威脅放在心上,仍氣定神閒地調侃着:“怎麼,你手下給你帶喜訊來了?策旺阿拉布坦救你妹妹出火坑了,是不是?你也別玩兒了,趕快收拾收拾,也投奔他去吧。跟着噶爾丹只怕沒什麼好下場啊!”

“住口!”阿奴似乎怒極,大喝一聲,“公主,我數三下,倘若你不答應,烏尤立刻身首異處!”

“姐——”一直神思渙散的烏尤,竟喚了我一聲,含含糊糊道,“姐,我疼,我冷,姐,帶我走,我要回科爾沁,回科爾沁……”

阿奴惡狠狠地盯着我,開始數數:“訥格(一)……”

“做好準備!”朱和均沉聲吩咐手下,“那女人數到三,我們就動手!”

“好要日(二)……”阿奴的刀往烏尤的脖子逼近了一些,我摟着班第脖子的手不覺收緊了,班第察出我的異樣,摟緊了我,用他的臉蹭了蹭我的臉頰道:“禧兒,倘若這時候你着了阿奴的道,便會有千千萬萬的人要死於厄魯特人的刀下。乖乖的,閉上眼睛,什麼也不要看,什麼也不要聽。”

班第所說並非虛言,在千千萬萬人與烏尤之間,我只能聽從班第的話,忍着愧疚和傷痛閉目塞聽。

“果日兀(三)!”阿奴的話音剛落,我除了感覺到班第抱着我在快速移動外,還聽見在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響中夾雜着一連串“啊啊”的慘叫聲,實在忍不住好奇,便睜開眼睛瞧了一瞧,只見好些厄魯特士兵的臉上都沾了一層白白的東西,一面痛苦地哇哇亂,一面揮着手上的兵器,像個瞎子一般毫無目標地亂砍亂舞。朱和均、塞圖、多格等人揮着手中的刀劍隔開飛過來的箭矢,保護着班第和我從好不容易撕裂開的一個缺口中迅速逃離。可追兵緊追不捨,阿奴的功夫也不可小覷,多格與她過了幾招竟漸漸落了下風,

朱和均一劍刺死了一個厄魯特小頭目後,替了多格,可就在此時,不知從哪裡竟飛過幾支冷箭直向朱和均胸口和班第的後背撲來。

“當心!”我驚恐地喊了一聲,班第身形一晃避了過去,可朱和均被阿奴纏着正在打鬥中,身形雖也有晃動,但一支冷箭還是直直地扎進了他的肩頭!

“一鳴?!”我大駭,驚聲尖叫,朱和均擋住阿奴劈過來的一刀,回身朝我和班第高喊了一句,“我沒事,你們快走!”

“多格,”一直跟在班第左右護衛的塞圖忽然開口道,“你帶你的人護送大公主和大額駙先走,我和弟兄們留下幫幫王公子,隨後就到。”

多格點點頭,吹了一聲口哨,四五名護衛立時聚到了班第身側,塞圖則回身殺入了那羣追兵中。

不知跑了多久,班第終於抱着我進了一處營房,迎接我們的居然是烏爾滾,原來已到了巴林兵的駐防地界。班第將我託給烏爾滾,帶了他的親衛和一些巴林兵,騎上快馬,原路返回去接應朱和均和塞圖他們。

在營房裡焦急地等了大半天,終於聽到迴轉的馬蹄聲,我懷着忐忑和興奮奔出去迎接,卻發現朱和均已有些神志不清,塞圖更是臉色慘白,胸口滲了一大灘血,只剩了一口氣。

一番急救後,郎中對塞圖是束手無策,垂頭喪氣地讓我們進去作最後的告別,我瞬間覺得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急急奔進房內,握住塞圖滿是鮮血的手,連聲呼喚。半晌,塞圖才吃力地睜開緊閉的眼睛,渙散的眼神聚了半天才望向我,朝我綻開一個慘白的笑容,斷斷續續道:“大……公主,您……您別哭,每回您,您一哭,奴才……奴才這心裡就……就特難受!奴才……奴才沒……用,沒能保護好您,讓您受……受苦了。下……輩子,奴才一定跟……師傅好好把功夫學精了,再……來給您……當侍衛。”

“不,塞圖,”我擦了把淚水簌簌而下的淚水,給他打氣,“我不要什麼下輩子,你一定要撐住,這輩子還沒過完呢!小穗,小穗還在等着你回去,跟她成親,生好多好多娃娃呢!你不能就這樣放棄啊,塞圖!”

“小穗……是個好姑娘……”塞圖說到這兒,突然咳嗽起來,直咳得吐了一口血才稍稍平復下來,我忙接過帕子替他擦去血跡,塞圖卻抓住我的手,吃力地道,“小穗……奴……奴才配不上她,您……給她另尋個好人家吧,找個……真喜歡她的,不讓……她傷心流……流淚的……”塞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即將要睡過去一般,我心中大痛,急喊:“塞圖,塞圖!”

“大……公主!”塞圖又緩緩睜開眼睛,怔怔地望着我,“別哭……您一哭,您的小格格也要哭了。不要哭……不要……”塞圖說着,舉着手似乎要替我抹去淚水,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到我的臉頰時,忽然毫無生氣地垂了下去,頭也歪向了一邊!

“塞圖,塞圖?!”我連喚幾聲,可塞圖再也沒有迴應我,淚眼朦朧中,眼前浮現出這麼些年,塞圖與我之間的點點滴滴來,頓覺心如刀絞,忽然下腹一陣墜痛,胸口悶得厲害,眼前一黑,耳畔只聞聽連聲的“禧兒……”

“大公主,塞圖能當您的侍衛是奴才的福分,奴才學藝不精,這就回去再好好學學,回頭再來給您當侍衛,奴才不在這陣子,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啊!奴才就此別過了!”塞圖說着“咚咚咚”給我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我在後面拼命地追趕,可怎麼也追不上他,心急之下失聲大喊:“塞圖,你去哪,快回來!塞圖!”

一睜眼,哪有塞圖的影子,只有一個眼睛紅紅、鬍子拉碴的班第,和一個如釋重負的郎中。

想起方纔夢中所見,有關於塞圖的一切又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中,我望向班第,眼中一陣酸澀,顫聲問道:“塞……塞圖呢?”

班第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淚水,道:“塞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我……我要去看他……”我說着動手掀被子,班第卻緊緊按住了我,道:“塞圖已經走了,你這樣只會讓他走得不安心!”

我掙扎着要脫開班第的桎梏,哭道:“我……我要去看他最後一眼,你放開我!”

“禧兒!”班第緊緊壓制着我,吼了一句,我受了一驚,望着他淚眼婆娑,班第滿眼心疼地連着被子擁住我,低頭吻去我眼角的淚水,啞着嗓子道:“禧兒,‘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那是所有軍中好男兒的志願,塞圖這是得償夙願了。你要是一直這樣哭哭啼啼,塞圖在天有靈會不安的。你不記得了嗎?臨走前,他曾說他最不願看到你哭,只要你一哭,他心裡就特難受。你這樣一直流淚,塞圖的心裡會一直難受的啊!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不要哭了!”

是啊,塞圖臨走前是跟我這麼說來着,可是,怎麼做得到呢?有一把鈍鈍的鋸子一直在不停地鋸着我的胸口,生疼生疼的,每鋸一下,我的眼淚自然而然地就落下來了,止都止不住啊!

“可不能再哭了!”一旁的郎中憂心忡忡地道,“再這樣哭下去,會落下病根兒的!”

聽郎中這麼一說,我忽然想起朱和均也曾經叮囑過我不能再傷心哭泣,否則會傷到胎兒,便生生抑制住不斷上涌的傷悲,對班第道:“好,我聽你的話,我不哭了,不哭了。”

“這才乖!”班第放開我,將我安置好,擰了一把熱毛巾,幫我擦了把臉,微笑道,“睡了這麼久,肚子餓了吧?給你備了荔枝紅棗湯,喝一點吧?”

腹中一陣咕嚕,早替我回應了班第,郎中自告奮勇地幫忙端了一小碗遞給了班第,而後退了出去。我連喝了幾小勺甜甜的荔枝紅棗湯,頓覺一股暖流盤桓在心頭,胃裡也不似往日那般翻騰,嘔吐感居然一點兒都沒有了。這孩子今日怎的這麼乖?難道他也知道我身子不舒服便乖乖地不折騰我了嗎?我伸手撫上了小腹,卻意外地發現我的下半身居然寸縷未着,再一摸,底下好像還墊着厚厚的幾層紗布。

我心內“咯噔”了一下,隔開遞過來的勺子問班第道:“我的褲子呢?”

班第微微一僵,隨即恢復如常,嘴角強扯出一抹笑道:“髒了,扔了。已派人去取新的了,但要過幾天才到呢。來,乖,張嘴,把湯喝了。”說着班第又將勺子遞到了我嘴邊,我推開勺子,緊盯着班第的眼睛逼問:“身下的紗布是什麼意思?”

班第的眼神明顯地躲閃了一下,低頭斂目握着湯匙在小碗裡攪了片刻,擡頭喚了我一聲:“禧兒……”

我的眼皮忽然突突直跳,艱難地張嘴:“是不是……是不是……”下面的話我不敢再問,只要一說出來,我覺得我的心便會跌入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班第放下了小碗,俯□子,捧住我的臉,吻了吻我的臉頰,道:“禧兒,你現在身子這麼虛,這個孩子又這麼會折騰你,走了也好……”

一股冰冷瞬間從心底透出,傳遍四肢百骸,我雙手緊捂着小腹,淚水再次決堤而出:“不——”

“禧兒,禧兒,你聽我說,聽我說,”班第緊緊抱着我,安慰道,“我們還年輕,只要你把身子養好了,孩子會回來的!會回來的,你聽見了嗎?”

“孩子——”我拼盡全力哭嘶喊了一聲,“額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禧兒,禧兒?!”班第在耳畔急喚,可我只覺着心中驚痛莫名,渾身一絲力氣也無,只想閉着眼睛,永遠沉入這無垠的黑暗之中,那裡沒有那麼多的痛苦……

“純禧,你這傻丫頭,快點醒來,你要是再睡,我就當你答應跟我走咯!到時候你就再也見不到總惹你哭的笨班第咯!你真的還要睡啊?那我真的抱你走了哦!”耳畔總有人聒噪,讓人想睡也睡不好,我無奈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彎彎的細長桃花眼,凝神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易容後的朱和均。

“傻丫頭,你終於捨得醒來啦?好吧,那我就暫且不帶你走了。”朱和均說完轉過頭,不無妒忌地對同樣守在牀頭的班第道,“好了,傻丫頭醒了。看來她還是最捨不得你,看吧,一聽我要帶她走,她就醒了。”

“表兄,謝謝你!”班第滿懷感激地對朱和均說,“你自己傷着卻還要替禧兒診治,日夜看護,我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你了。”

“行了,表弟,”朱和均一拍班第的肩膀,大方地道,“自家兄弟還說什麼謝不謝的。”

班第和朱和均這麼一團和氣,讓我聽得一頭霧水,這兩個一個是“四明會”的總舵主,一個是誓要剿滅“四明會”的兵部侍郎,怎麼就互相稱了“表兄,表弟”了?

“傻丫頭,”朱和均握着我的手,凝望着我的眼睛道,“你怎麼這麼傻啊?孩子的事不是你的錯,都是噶爾丹和阿奴害的,要怪你也得怪他們,怎麼能怪到你自己身上去呢?他倆現在遭報應了,在烏蘭布通被打得屁滾尿流的,這會兒正跟你爹求和呢!!”

“真的嗎?”我擦擦眼角的淚,用詢問的目光望向班第。

“真的,”班第擰了把毛巾,邊替我擦了擦臉,邊道,“噶爾丹派了使者去找二伯了,要和談。”

洗了把臉,我感覺精神是好多了,便問道:“二伯答應了嗎?”

“還不知道,”班第道:“正在談,還沒結果。”

“別管什麼結果了,”朱和均插話道,“班第,人我給你救回來了,可別再丟了!再有下一次的話,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表弟,直接帶她走。”

“不會的,你放心。今後,我將寸步不離。”班第說着,憐愛地撫了撫我的臉龐。

“傻丫頭,”朱和均俯身摸了摸我的頭髮,“你可得趕快把身子養好了,只要身子好了,什麼都會回來的。還有,你不是跟我說過,這次若能平安回去,一定要讓陷害你的人好看嗎?你這樣日日啼哭,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那些壞人看了可不知有多高興呢?還記得那次我們一起坐牢時,你怎麼說的嗎?笑總比哭好!你都忘了嗎?振作起來,我認識的傻丫頭可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

是啊,笑總比哭好,這是我親口說過的話,我自己怎麼可以忘呢?噶爾丹和阿奴雖得了教訓,可是,這次害我差點兒沒命的胤礽、蓉玥、琪琪格他們還都在京城裡逍遙呢!塞圖的死,孩子的離去、朱和均受傷這些帳,等回去了也得好好的跟他們算算!我不能這樣一蹶不振!想到此,我朝朱和均會意地點點頭,又望向班第道:“班第哥哥,我餓了,紅棗湯還有嗎?”

“有,有,”班第連連點頭,欣喜道,“我這就去給你端來!”

一碗紅棗湯下肚,我的精神頭回來了,班第和朱和均則都是一副“終於把心放進肚子裡”的表情。看着他倆,我忽然想起方纔他們互稱“表兄表弟”之事,便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問。沒成想,這倆人居然各自從領口掏出一件掛墜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瞧,目瞪口呆——兩件小號金鑲玉掛墜,一模一樣。

“這……這怎麼回事?”我完全糊塗了!班第手裡有一件我是知道的,我一直以爲這是我與班第冥冥中註定結爲夫妻的明證,可怎麼朱和均手裡也有一塊!

“這是家傳的。”朱和均輕嘆了一聲道,“聽我娘說,當年躲避兵亂時,我小姨與家人走散了,小姨手裡的就是班第這一塊。”

“啊?!”沒想到這兩個“死對頭”搞了半天居然是表兄弟!天吶,這造化也太弄人了!我瞪大了眼睛,輪流盯着朱和均和班第,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好不容易嚥下一口唾沫,試探道:“那……那班第要不要跟你回去認親?”

“晚些時候再說吧,”朱和均拿回玉墜掛回脖子上,拍了拍班第的肩膀,一徑笑着對我道,“你還病着,班第得照顧你啊,我也得先回去稟告了我爹孃才行。這件事暫時只我們仨知道,先不要聲張,你也不要多想,安心養病吧。”

朱和均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但那最後一句是在告訴我,他不會讓班第回去認親。我暗暗鬆了口氣。這門親也太兇險複雜了,我想想都腦袋疼。

“好了,”班第也拿回了玉墜,扶着我的肩膀鄭重其事正告我,“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安心靜養,不能費心費力,趕快躺下,乖乖閉上眼睛睡一覺。”

朱和均“嗯哼”了一聲,站起身來道:“守了兩天,可累死我了!我也回去睡覺了!”

班第道了聲“好”卻頭也不回,只朝朱和均揮了揮手。朱和均的身影才從門口消失,門才“吱呀”一聲關上,就見班第這傢伙快手快腳地脫了自個兒的外衣,一掀被角“哧溜”一下鑽了進來,吻了吻我的額頭,緊緊地擁住我道:“老婆,以後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那以後打仗也帶着我嗎?”我仰頭望住他的眼睛。

班第一愣,咬着後槽牙道:“帶!”

我摟住他的腰身,把頭貼在他的胸口,聽着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聲,安心的感覺又回來了。

“老婆,”隔了半晌,班第喚了我一聲。

“嗯?”半夢半醒中,我應了一聲。

“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班第的聲音異常地平靜卻透着股狠勁,“但是,這次我們要應付的人非同一般,你得做好準備,要沉得住氣才行。”

“嗯?”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擡頭望向班第,只見他臉上盡是狠厲之色,我伸手撫向他皺緊的眉頭,問道,“你相信我這回不是擅自出宮了嗎?”

“我信,”班第握着我的手吻了一下,貼在他的心口上,“知道嗎?皇阿瑪撥給你的宮女盈春染了瘟疫暴斃了。”

“盈春……暴斃?”我又一次目瞪口呆,又是一條人命!胤礽他們怎會如此歹毒?

“盈春一死,你擅自出宮的事便成鐵案了,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你這麼一病,皇阿瑪心疼你還來不及,一定不會再罰你了。”

“老公,”我望着班第的眼睛,正色道,“你覺着將來皇阿瑪把江山交到胤礽手裡會變成什麼樣?”

班第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聲,挑眉道:“皇阿瑪正值盛年,那一天還早着呢,期間會發生些什麼,誰又會知道?”

“老公!”我略略激動地喚了一聲。口風終於變了,榆木腦袋終於開竅了。

“噓!”班第用食指覆住我的嘴脣,壓低聲音道:“不過,今後你見到太子,還得像先前一樣恭敬,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能做到嗎?”

“能!都聽你的!”我摟住班第的脖子,在他的脣上主動啄了一下。

“老婆,”班第又摟住我,回啄了我一下道,在我耳旁輕聲道,“你等着看好了,有一天我會讓胤礽爲今天的所作所爲後悔終身。他在你身上造的孽,我要在他身上千百倍地討回來!”

“我信你!”我往班第的懷裡貼了貼道,“不過,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滿足我一個要求?”

“你說吧,別說是一個,便是一千個,一萬個,只要你說,我一定都答應你。”

“我睡不着,你給我唱《波如來》哄我睡吧!”

“好!”班第輕笑着側過身,調整了下姿勢,一下一下輕拍着我的後背,用我想念了許久的醇美嗓音唱起了熟悉的旋律。我窩在專爲我一個人搭建的天堂裡,心裡格外的寧靜。這歌聲只爲我而起,這胸膛只爲我遮風避雨,無論前路有多詭譎,我都不會再害怕了!

……………無力修改的省略號…….......

35 善後189 白雲觀散心101 夜震鹹福宮109 初逢項王廟86 別離在即281 團圓之路131 夜遊秦淮226 王府齟齬57 傲骨璇霜309 泰山祭祀258 軟磨硬泡第314章 作客濟南66 埋線佈局267 湯泉散心一22 冤家路窄257 暖閣調理300 番外蓉玥篇91 夜訪馬廄243 油盡燈枯301 出征前夜259 塞外出巡一201 意外之喜91 夜訪馬廄第320章 二月二龍擡頭152 馬不停蹄202 姑蘇舊故一271 賭氣冷戰82 茶莊會客53 生辰快樂96 兩隻老虎245 風箏奇遇第316章 引蛇出洞66 埋線佈局222 離經叛道65 打探生死第311章 疑問重重104 但爲太子故301 出征前夜167 王府風波284 龍興古剎195 提親內幕99 三妹266 餉銀之難268 湯泉散心二230 風聲吃緊四8 小放羊87 借住喀喇沁第317章 除夕之夜232 後院起火77 對簿公堂177 四阿哥的下馬威168 蔡氏迷案第316章 引蛇出洞11 救人一命257 暖閣調理134 班第歸來159 逼問與妥協2304 驚魂出逃104 但爲太子故第324章 帳殿夜警173 風波不斷五201 意外之喜第313章 沙包打狗230 風聲吃緊四202 姑蘇舊故一200 恩怨之始三100 去而復返104 但爲太子故148 歡聚一堂136 白塔寺進香46 臺懷奇景162 銀票一張17 塞翁失馬115 蘇州訪故第317章 除夕之夜207 釣魚行動166 非她不娶223 竹軒初會274 荒漠奇遇一233 寢殿變故274 荒漠奇遇一153 設計請醫200 恩怨之始三2 王府裡的永綬55 辭舊迎新111 混戰一品樓150 烏雲罩頂156 宴無好宴73 弄假成真166 非她不娶94 一場虛驚122 寒山寺之遊195 提親內幕147 秋夜涼79 飾演黃蓋44 雁過拔毛237 此計甚毒66 埋線佈局72 避得一時148 歡聚一堂
35 善後189 白雲觀散心101 夜震鹹福宮109 初逢項王廟86 別離在即281 團圓之路131 夜遊秦淮226 王府齟齬57 傲骨璇霜309 泰山祭祀258 軟磨硬泡第314章 作客濟南66 埋線佈局267 湯泉散心一22 冤家路窄257 暖閣調理300 番外蓉玥篇91 夜訪馬廄243 油盡燈枯301 出征前夜259 塞外出巡一201 意外之喜91 夜訪馬廄第320章 二月二龍擡頭152 馬不停蹄202 姑蘇舊故一271 賭氣冷戰82 茶莊會客53 生辰快樂96 兩隻老虎245 風箏奇遇第316章 引蛇出洞66 埋線佈局222 離經叛道65 打探生死第311章 疑問重重104 但爲太子故301 出征前夜167 王府風波284 龍興古剎195 提親內幕99 三妹266 餉銀之難268 湯泉散心二230 風聲吃緊四8 小放羊87 借住喀喇沁第317章 除夕之夜232 後院起火77 對簿公堂177 四阿哥的下馬威168 蔡氏迷案第316章 引蛇出洞11 救人一命257 暖閣調理134 班第歸來159 逼問與妥協2304 驚魂出逃104 但爲太子故第324章 帳殿夜警173 風波不斷五201 意外之喜第313章 沙包打狗230 風聲吃緊四202 姑蘇舊故一200 恩怨之始三100 去而復返104 但爲太子故148 歡聚一堂136 白塔寺進香46 臺懷奇景162 銀票一張17 塞翁失馬115 蘇州訪故第317章 除夕之夜207 釣魚行動166 非她不娶223 竹軒初會274 荒漠奇遇一233 寢殿變故274 荒漠奇遇一153 設計請醫200 恩怨之始三2 王府裡的永綬55 辭舊迎新111 混戰一品樓150 烏雲罩頂156 宴無好宴73 弄假成真166 非她不娶94 一場虛驚122 寒山寺之遊195 提親內幕147 秋夜涼79 飾演黃蓋44 雁過拔毛237 此計甚毒66 埋線佈局72 避得一時148 歡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