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極殿。
手捧襁褓坐在龍椅之上,紀飛煙眸中難掩得色——做不成皇后?沒有關係,直接晉級做太后,也是一樣!
話說,在傅滄泓親征的這些日子,天定宮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身在熒陽宮的紀飛煙,順利產下一名男嬰!
恰值傅滄泓“陣亡”的消息傳來,紀飛煙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當下不顧尚未康復的身子,出宮至馮府,向馮翊說明太子的存在。
馮翊大驚,原本不信,後火狼出面作證,方讓他定下心來,立即與丞相樑玖、六部官員商議,立紀飛煙所生皇子爲太子,立即登基,由馮翊、樑玖、吳鎧任輔政大臣,紀飛煙先晉爲皇太妃。
看到大步踏進殿中的傅滄泓,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傅滄泓的目光掠過他們,直接射向龍椅之上的紀飛煙母子。
“皇,皇上?”紀飛煙站起身,顫抖着嗓音喊了一聲,說不出是欣悅、歡喜,還是別的什麼……
“皇上。”馮翊近前,傅滄泓擺手止住他,一步步往前走。
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麼,所有人齊齊屏住呼吸,無聲地看着他。
“給我。”
踏上丹墀,傅滄泓朝着紀飛煙伸出手去。
“什麼?”紀飛煙怔了怔,下意識地將孩子護在懷中,往後退去。
“給我!”傅滄泓一聲怒斥,手臂一揮,已然抓過襁褓,提在手中,大約是被他身上強烈的冷意所懾,嬰兒小嘴一咧,立即“嚶嚶”地哭起來。
高高地將襁褓舉向空中,傅滄泓眼中忽地閃過絲殘戾的光。
“皇上!”紀飛煙情知不好,“撲通”一聲跪下,“他,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四個字,無比清晰,無比銳利地落入夜璃歌耳中。
親生兒子!
她定定地站在承極殿的殿門處,定定地看着他們,而大殿之中,每一個人,也定定地看着她。
傅滄泓鬆開了手,襁褓筆直墜向地面,紀飛煙尖利的哭喊像一支支尖銳的箭,射進每個人的心中。
衆人但覺眼前一花,方纔還立在殿門處的夜璃歌,已然飛身將襁褓接住,飄然而落,穩穩地站立着,目光清冷地看向那個男人:“你瘋了?”
傅滄泓沒有說話,而是背轉身去,重重一拳砸在御案上——或許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被動過——更無從解釋。
“你們,都退下去吧。”抱着襁褓,夜璃歌將手一擺。
“臣等告退。”馮翊等人躬身行禮,魚貫而出。
“你也,下去吧。”夜璃歌朝紀飛煙掃了一眼。
拭去腮上淚水,紀飛煙站起身來,下了丹墀,欲接過孩子。
“他留下。”夜璃歌的話,冰冷寒骨,不留絲毫餘地。
怔愣小片刻,紀飛煙終是轉頭,拖着裙幅默默地走出了大殿。
“說吧。”看着他的背影,夜璃歌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
“你要我說什麼?”
“關於她,關於這個孩子。”
“意外,這只是個意外。”
“傅滄泓,”夜璃歌叫着他的名字,“你轉過身,看着我。”
慢慢地,傅滄泓轉過了頭,定定地瞧着她。
“你說,這是個意外?”
“是。”
“好,你說是,那便是——接下來,我想知道,你要如何處理這個意外?”
“我……會安排一座宮殿,讓人好好地照料他們,不會讓他們干擾到你我……”
“哦?”夜璃歌眸中浮起一絲笑,看得傅滄泓心中發寒。
“璃歌!”他不由叫了一聲,幾步從丹墀上走下,伸手去摸她的臉龐,夜璃歌卻一側臉龐,避開了。
“璃歌!”
“傅滄泓,你聽着,我不管你從前有多少意外,這個,是最後一次,倘若再有,你知道,是什麼結果。”
“我知道。”傅滄泓趕緊連連點頭,“沒有下次,絕對沒有下次!”
“還有,我,需要單獨呆些日子。”
“璃歌?”
“你聽着!”夜璃歌的嗓音驀地提高了八度,“我需要單獨呆些日子,如果我不主動來找你,你也別來找我!當然,若你還想再製造些什麼意外……請便……”
夜璃歌言罷,抱着襁褓衣袂翩翩地走出了大殿。
站在原地,傅滄泓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全身像是被抽乾最後一絲力氣,軟軟地,軟軟地向後靠去。
……
夜璃歌大步流星地走着,沿途的禁軍、宮侍都看見了,卻沒有人敢吱唔一言半語。
兩年以來,傅滄泓對她的癡心,宮中上下人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以,大夥兒都把她當作未來的皇后,不敢得罪,而紀飛煙的事,此前因爲一直隱藏得很好,此時爆發出來,算是一樁極其震動的新聞,而這位向來心高氣傲的炎京鳳凰,又會怎麼樣呢?
熒陽宮。
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紀飛煙不停地抹着眼淚,此時此刻,她心中已經全然沒有了那些爭勝的念頭,有的,只是濃濃的擔憂,一個母親固有的擔憂。
聽到腳步聲,她擡起淚眼,對上夜璃歌那張冷然的臉。
迅速平復面色,紀飛煙端然不動——再怎麼說,她如今也已經是北宏“太妃”,身份尊貴,不可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你的孩子。”夜璃歌動作僵硬地把襁褓塞到她懷裡,然後在石桌邊坐下來。
“祈兒。”紀飛煙把孩子抱在懷裡,細細察看一番,確定他平安無恙,方纔重重親了親他的臉蛋,臉上流露出滿足的笑容。
看着這樣的她,夜璃歌心中不由掠過絲異樣,難以形容的異樣,尤其是,想到這個孩子是傅滄泓的,那感覺更異樣。
不是敵意,不是醋意,而是一種下意識的逃避。
不想正視這個事實。
但它仍然存在。
“夜璃歌,你想怎樣?”
“我?你覺得我想怎樣?”袖起兩隻手,夜璃歌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殺了你?還是殺了這個孩子?”
“我知道,”紀飛煙眼裡閃過絲冷光,“你是個極厲害的女人,他又那麼愛你,無論你做什麼,他都不會岔手……但是我不會求你,因爲哀求,只會讓你瞧不起……我——”
她忽然一咬牙,猛地站起身來,曲膝在夜璃歌面前跪下:“我,想把祈兒,託付給你!”
“什麼?”夜璃歌吃了一驚,當即站起身來——紀飛煙這樣的做法,顯然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知道,”紀飛煙一行說着,眼中撲簌簌掉下淚來,“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護住祈兒,若祈兒留在我這裡,他,他遲早,遲早會——”
“他不會!”不等她把話說完,夜璃歌便重重地道。
“就算他不會,也不敢保證別的人……”
“你就那麼相信我?”
“是。”紀飛煙擡頭,定定地看着她。
“爲什麼?”
“因爲,你愛他,所以一定不會,傷害他的孩子。”
夜璃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若是我,不答應呢?”
“你一定會答應的。”
“爲什麼?”
“因爲,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祈兒一生一世的平安。”
紀飛煙每一個字,都說得那麼沉,那麼重。
這大概是每個母親,對孩子最衷心的承諾吧。
夜璃歌沉默了很久。
“祈兒,我不會帶走,你的命,我也不會要——從今以後,你搬到蔚華館去住,我會讓火狼,另撥一些人,特別地照顧你們母子。”
交代下這麼句話,夜璃歌腳步沉重地離開了,全然沒有察覺到,身後女子眸中,一閃而過的陰毒寒光。
……
明月居。
“火狼。”
“屬下在。”
“自明日起,你單派兩百名護衛,日夜守衛蔚華館,再撥三十名宮侍,仔細照料紀飛煙母子的飲食起居。”
“這——”火狼不由微微一怔,“要向皇上請示嗎?”
“不必,”夜璃歌擺擺手,“我會找時間,說服他的。”
“是。”火狼躬身領命,又滿臉小心翼翼地道,“時間已經晚了,要傳膳嗎?”
“傳吧。”夜璃歌目光看向遠處,臉色很是有些恍惚。
……
“她怎麼樣?”
“已經在明月居宿下了。”
“嗯。”傅滄泓點點頭。
“皇上,夜小姐有命,令屬下——”
“什麼都不必說,按她的意思辦吧。”傅滄泓很有些心灰意懶,心裡的懊喪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便是呆在她身邊,哪怕什麼都不做。
可是他知道,夜璃歌的性子,說出的話,是絕對不會鬆口的。
而他自己,就像一隻困在籠子裡的狼,拼命抓撓着爪子,卻不知該往哪裡去發泄怒氣。
“……那,屬下告退了。”
“火狼。”
“陪朕坐會兒。”
這——?火狼不由一怔——傅滄泓可是很少流露出這種懦弱與倦怠。
當下,他安靜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傅滄泓靠在椅中,仰起頭來,看着精緻的雕樑畫頂,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
“皇上,”火狼忍不住出聲勸慰道,“您振作一點吧,屬下想,等過段日子,夜小姐的氣,自然就消了……”
“過段日子?”傅滄泓脣邊露出絲苦笑,“你不懂,你不懂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火狼默然,他確實不懂。
“好了,”半晌,傅滄泓坐起身來——無論如何,他自己的問題,需要自己去面對。
“屬下告退。”
仰躺在椅中,直聽得外面聲聲更鼓傳來,傅滄泓方站起身,披上大氅,出龍赫殿,往明月居而去——雖然,她不想見他,他卻想見她,很想很想。
明月居中。
夜璃歌雙手環於胸前,靜靜靠着亭柱,望着深黛色夜空中,那一輪銀牙似的月亮。
白日裡承極殿上的那一幕,始終在腦海裡縈繞不去——縱然她素來理智清醒,卻到這一刻,也沒能釐清思緒。
怨嗎?
恨嗎?
似乎都沒有。
她相信傅滄泓,相信他的感情,也相信,紀飛煙只是個意外——他不會喜歡那樣的女人,縱然沒有她,他也不會喜歡。
這個世界上,有的男人看到任何一個女人,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人,都會生出想法,而有的男人,卻始終只衷情於一個。
譬如傅滄泓。
那麼她爲什麼不開心?
爲什麼還是覺得失落?
說不清楚。
或許女人的心緒,很多時候就是一本糊塗的帳。
但夜璃歌是不會允許自己很長一段時間糊塗下去的——如果她拿定主意,要繼續跟傅滄泓在一起,就必須去面對這個問題。
轉頭的瞬間,她瞥見那個男人,站在對面的柳堤上,癡癡地看着她,那目光模樣,讓人心酸……